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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展熊飛妙語安心五堂會急才機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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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那包相,掂量艾虎一個半大孩子,從鍘口下爬出仍能咬定馬朝賢不放,襄陽王這事兒益發便顯得真了。當即不敢怠慢,連夜擬了折子,次日早朝呈上。天子閱過起疑,密宣都堂陳林前往四執庫查證。孰料九龍珍珠冠早被智化妙手盜走,開門拉鎖,自是蹤跡全無,直把個馬朝賢唬得面無人色。陳林照實亶覆,龍顏震怒,鎖拿了馬朝賢要交都堂審訊。老伴伴知曉個中厲害,嘴上說不敢擅專,心裏卻道得多拉幾個墊背,請旨揪了各部院的堂官協審此案。聖上準奏,翻過一日,大隊人馬浩浩蕩蕩俱朝大理寺去了。

眾人丹墀會齊,你一言我一語便計議開去。

文彥博道:“馬強一案,下官審問數次。他滿口咬定新任杭州太守倪繼祖勾連大盜,劫掠莊中家私。北俠歐陽春業以到案,下官觀其言語,豪邁正直,決非打家劫舍之泛泛鼠輩。如今這艾虎到堂,倒是個證見,他既為馬強家奴,莊內事務也該知曉個大概。”

都察院範大人道:“艾虎系本案重證,少時上得堂來,需好好試探他一番。”

刑部杜文輝道:“範大人此言甚是,本案牽連縱深,吾等皆要謹慎。”

樞密院顏查散頷首不語,心內卻打起了鼓:此情此景委難循私,白玉堂交托照拂艾虎、潘盼兩個,怕是要看二人自己的造化了……你道這顏查散是誰?前科禦街打馬的狀元,與那倪繼祖一道,均是包相爺的得意門生。當年進京趕考,路中與白寶堂邂逅,此為名士,彼作英雄,惺惺相惜,竟成刎頸之交。他日因果難斷,後話暫且不談。

陳公公聽罷列位商酌,袖攏一招,慢言道:“幾位大人機關巧妙,咱家算是見識了。這麽著,不如先進公堂入坐,把嫌犯、證人挨個兒帶到細細盤問。”

眾人就座又商議了幾句,文大人道:“莫若先將那開封府的衙差招來問問罷?”

陳林點頭應允,吩咐先帶潘盼,堂差得令,接連不斷喊號:“傳人證潘盼到堂!”

潘盼趕早便被帶到大理寺,此刻尚在二堂候審。見官差來提,心道輪得忒快,敢情先審咱熱身吶……戰戰兢兢上得堂前,半趴半跪道:“小人開封府衙役潘盼,見過諸位大人。”只聽得一個年青聲音道:“你且起來回話。”

細辨這男聲,清朗中透著溫厚,聞慣了包黑的嚴辭令色,潘盼打心眼裏覺得親切。站在大理寺的臺階兒上,壯著膽子往堂上那麽一瞄:乖乖隆滴咚!一片大紅大紫,煞是喜氣吖……但見案前坐了五位老爺,玉帶朝服,氣勢凜凜,三個中年的白面烏髯,唯有一老一少,臉面甚為光潔,尤其是下首坐那年少的,年紀不過二十五六,相貌俊美,氣質出塵,配上磁性十足的好嗓子,直將某人勾得色心大起。“人物……吶……”她邊咽口水邊想。

“潘盼!”文彥博一聲喝問擾人春夢,“據開封府轉來的案卷,是你支使艾虎進京出首馬朝賢的?”

潘盼聽了暗地叫苦:死竹子精!記的什麽狗屁案卷……居然把咱整成主謀了!忙不疊撇清關系道:“小的只是在杭州聽艾虎提及此事,並不知其中真假。小的覺著這事兒罷……挺緊要,擔心他年少無知,便關照了幾句,至於他何時想好了進京,做些甚麽,大人明鑒,小的一概不知啊。”

顏查散旁觀她神色局促,知是個不經嚇的,趕緊解圍道:“諸位大人,依下官愚見,禦冠下落不明,而艾虎又說是被他太老爺攜去杭州了,現何不將他與馬朝賢傳來,當堂質對一番?”

都堂說好,隨即吩咐堂差帶人。潘盼得了鈞命,庭前稍候,感激涕零地望一眼美男,縮到柱子後頭去了。

片刻艾虎帶到,這小俠在開封府見識過禦刑,反不把大理寺的五堂會審看在眼內了,堂下一跪,叩首出聲,是毫無懼色。潘盼旁邊看熱鬧,見他如此,摸摸腮幫子暗道:喲嗬,好小子,氣場挺足吖……

陳林見他模樣憨實,手腳伶俐,心底倒有幾分喜歡,慢聲細語發問:“原來你便是那艾虎,小小年紀為奴,怪可憐見的……來啊,你有甚麽冤屈隱情,盡管當著咱家的面兒,說與眾位大人聽聽。”

艾虎叩頭稱謝,遂將前日在開封府的供述又敘上一遍。

幾位主審正琢磨艾虎供詞,想從中挖出點兒犄角破綻,冷不防陳林先使上一招順水推舟,只聽老伴伴道:“喲,這事兒還挺繞,聽得咱家頭疼。幾位大人都是斷案的能人,你們問罷,早早得了結果,咱家也好回宮向聖上覆命。”

文、杜、範三位心內暗罵一聲“老狐貍”,嘴上卻不敢違逆。杜文輝拱手故作謙虛:“既然都堂這麽說,我等便開始問詢,有道是‘旁觀者清’,還請都堂時不時提點些個。”

陳林笑瞇瞇應允,端坐正位,只等好戲開鑼。

文大人率先發問:“艾虎,禦冠可是你家太老爺親手交於你主人的?”

小俠點頭稱是。

“禦冠的樣兒你倒是說說。”文彥博看似不經意一句,卻暗藏玄機。

潘盼在旁聽見,眼前仿若又浮現珠光寶氣的一團,赤金閃亮,明珠熠熠……正低頭遐想,那晌艾虎已回話了:“回稟大人,禦冠小的並未親眼見著。”

文彥博接道:“既非親眼所見,這九龍珍珠冠的說法又從何而來?你怎知你家太老爺交托的便是禦冠,不是別的甚麽物事?”

艾虎鎮定答道:“是小人前去請茶,無意間聽得的。太老爺說是當今的九龍珍珠冠,還說等襄陽王成了事,一舉奉上必得天大的好處。隨後小的便見著我們家員外到佛樓藏物件兒去了,擺完了還叩幾個響頭,念叨甚麽神靈勿要怪罪的話兒……小的就琢磨,必是那禦冠無疑了。”

範都察陡然開言:“艾虎,本院問你,你家太老爺你倒是識得?”

小俠楞了楞,暗道:三年前馬朝賢回杭州探親,咱只在老遠瞥見過,又未近前服侍,如何記得清那閹宦相貌呢?罷咧……“不認識”這三字兒是斷斷說不得,但願老天爺保佑,我艾虎不出岔,順當救出忠臣義士才好……心內千回百轉過,即刻咬了牙篤定答“認識”。

範仲禹觀他面上掠過為難之色,疑心大盛,招過堂差,貼耳吩咐了幾句。堂差得令下去,方才沈聲道:“艾虎,本院已差人去傳馬朝賢與你當堂對質,待會可要看清楚了。”

艾虎恭敬答是,潘盼立在一側,悄睨這幾位名臣,倒有些心慌。彼時,“咣哩咣啷”的鎖銬之聲傳上堂來,潘盼張眼瞧去,直嚇了個瞠目結舌:這堂差押的可不是一位馬朝賢,而是一群馬朝賢!五名老太監,齊刷刷在堂前站定,一色兒的罪衣罪裙,個個兒大腹便便。乍一看,頗似風靡春晚的千斤組合。要死了!誰想的促狹法子麽……這都哪找來的啊,肥頭大耳跟一個模子壓出來似的……潘盼心內嘀咕,細細打量,方認出居中一個才是貨真價實的馬朝賢。不禁為小俠捏把汗:咱前些天才從老馬身上翻過鑰匙,這還要認半天呢!他隔了三年,也不知還有點印象沒有……

顏查散面露憂色,正想著如何能給艾虎指引,範仲禹下令:“艾虎,你且背轉過身,朝著他們,把你家太老爺指出來罷。”

艾虎依命行事,挨個細瞅,卻是一團混沌。潘盼見他眼底迷茫,曉得認不出來,便有意無意沖小俠使眼色。可這小俠全神貫註千斤組,哪有空搭理她啊。她這晌眼神亂飛,沒喚來小俠矚目,反招得刑部尚書杜文輝一道淩厲眼光,當即唬得心驚膽戰,碧眼翻起了魚肚白。

那邊小俠踟躇許久,卻有些沈不住氣,指著左首邊第二位老太監出聲:“這位……”

說時遲,那時快,有人便在這節骨眼上“嗷”了一聲。這一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總之艾虎是住了口,且全堂的眼光都被此人欲蓋彌彰的咳嗽聲吸引了去。

文彥博憤然拍案道:“大膽潘盼!公堂之上竟敢喧鬧戲謔!莫非將大理寺當作你等兒戲之處?!”

潘盼跌跌爬爬上前,連聲討饒:“大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情急之中,指向顏查散道,“小的是見此位大人流鼻血了,一時憂心情急,才忍不住發聲……”

眾人皆把目光往樞密院使身上投去,顏查散無奈,只得用衣袖掩了口鼻,陪她做戲:“下官將才略有不適,確是犯了鼻衄。”

老伴伴剛聽堂審聽得直要打盹,這晌一鬧,反來了精神,盯著顏查散道:“喲,咱家曾在太醫院修習,略通點岐黃之術。咱家看顏大人面色潮紅,倒像是肺熱之象。這肺熱啊,可輕慢不得……”

顏查散蹙眉拱手,忙道:“多謝都堂關懷,下官已好些了,諸位大人還是繼續聽審罷。”

杜文輝望望身旁的顏查散,又看看跪地上的潘盼,滿臉狐疑道:“院使與這衙差……莫不是舊識?”

顏查散一個勁擺手,潘盼忙不疊搖頭,二人異口同聲:“不認識!”

杜文輝輕哦一聲,問向潘盼道:“方才便見你鬼鬼祟祟盯著顏大人瞧,我問你,你既然不識得顏大人,那般驚怪作甚?”

潘盼擤一把鼻涕,狗腿道:“顏大人年少才俊,四裏八鄉,街知巷聞。小的總聽人講,聽著聽著,便仰慕上了。今日見顏大人抱病審案,心懷唏噓,一時感慨,便發作了。”

一語道盡,堂上隱有竊笑之聲,趁眾人不備,潘盼火速丟個眼色與小俠,示意他看自個兒手勢。

上座的五位皆是哭笑不得,文彥博拉長了臉下令:“來人啊,將潘盼押至二堂,聽候發落!”

問起潘盼先前比了個什麽手勢,有人可是要笑話,便是當年中超聯賽場上場下煞是流行的豎中指。那頭艾虎早已心領神會:“這位與我家太老爺有些相像。”手一偏,點著馬朝賢說,“邊上這位才是。”

陳林見了,笑瞇瞇道:“好孩子,眼力著實不差。”朝向馬朝賢又道,“馬總管,咱家勸你還是據實招了罷,免得皮肉受苦。”

那馬朝賢早已唬得肝膽俱裂,跪在堂前涕淚交加:“諸位大人明鑒,禦冠在四執庫沒了,犯人也知難逃幹系。可這小廝不知受了誰家指使,在這裏含血噴人。犯人三年前回鄉祭祖不假,私攜禦冠卻是絕無此事。犯人久沐皇恩,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心背反吶!”

杜文輝道:“這事兒倒不難斷,艾虎說禦冠尚在你侄兒莊中,吾等即刻遣人去搜,你既咬定艾虎誣告於你,可有膽量具結為證?”

馬朝賢怎知贓物已被妖狐貍栽到家中,大大咧咧具了張結子,心裏早把小俠恨透了幾個窟窿。

稍候,眾人又傳上馬強,兩相一質對,艾虎將馬強在霸王莊設地牢子、魚肉鄉裏之事說了。馬強見抵賴不過,只得將散光家私、遣散群匪,進京誣告倪太守與北俠的事由全盤托出,惟獨不認馬朝賢交付禦冠這一樁。幾位主審依樣畫瓢,也讓他出了張具結,暫且寄監收押,待杭州府查明禦冠下落,再作定斷。

前堂開釋了倪繼祖跟歐陽春,後堂卻還拘著潘盼。遠遠聽得退堂的呼喝,身邊半點動靜全無,某人貓爪撓心似的著急。

“這位差大哥,前邊兒都退堂了,何時放咱上路啊?”潘盼旁觀一名堂差面色和善,頓時轉向他打探消息。

那和善的尚未答話,身邊的刀疤臉倒開了口:“放你?你當放個屁恁簡單吶!滋擾公堂可是大罪,指不定幾位大人還在商榷著給你量刑呢。”

“不會罷?!”潘盼慘叫連連。

又一位堂差出聲:“行了,行了,你們都甭唬他了,大罪談不上,挨罰可是少不了,待會執事來,你好好問問罷。”

“錢執事。”

“錢執事。”幾名堂差紛紛轉向門口行禮。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潘盼蹙眉望去,只見門前立著個圓滾滾的身影,深色便服,一手豬毫,一手帳冊,小眼睛骨碌打轉,嘴裏還念念有詞。那模樣兒倒不像大理寺的執事,而是哪家大戶的帳房先生。

“人犯拘哪去了?”錢執事眼神不好,轉了一圈楞沒發現潘盼就站在他前首。

“在這兒呢。”有人指點道。

“呦,你便是那潘盼……”錢執事上上下下打量於她,“咆哮公堂,你可知罪?”

“知……知……”她戰戰兢兢應聲。

“知罪還得認罰。”錢執事嘩啦啦翻起了帳冊。

“怎……怎麽罰……”

“咳咳”,錢執事清清嗓子開口,“我看你身子單薄,棍子怕是吃不消,不如就繳些罰金罷。”

娘咧!又要吐銀子哇……潘盼欲哭無淚:“要,要多……少……”

錢執事鼠目放光,微微一笑甩袖,幾名堂差識趣,紛紛退至門口把風。那刀疤臉經過潘盼身側,輕輕撂了句話兒:“記得還價。”未等腦子轉過彎,錢執事搓手上前,沈吟片刻,一只肥肥短短的手掌由東向西打她眼前晃過。

“五……”潘盼眼珠子跟著轉,忽然咯噔打了個頓,只見肥手一轉,又自西向東轉了回來。

“這個數。”錢執事鏗鏘出聲。

五……再加個五……“十兩?”她悄聲試探。

“嗯?”錢執事冷哼一記,神情煞是不悅。

難道是五乘五?“二十五兩?”潘盼口幹舌燥,心跳加速。

錢執事發飈,臉上肥肉跟著顫動:“我跟你說啊,你放明白些……你咆哮的可是大理寺公堂,不是甚麽小衙小院!”手一揚,紙筆俱到跟前,“一百兩!畫押!”

要死了……開封府不過五十兩,這大理寺黑得沒邊兒吖……潘盼正要哀嚎,倏而憶起還有“還價”一說,趕緊套近乎:“錢執事,您看咱一開封府小小衙差,同吃公門飯,那點餉銀您還不清楚麽……一百兩,到哪湊得齊啊?”說著偷瞧錢胖臉色,惴惴道,“您高擡貴手,也給打點折罷?”

錢執事斜睨她一眼:“八十兩,不能再少了!”

“再……再少點罷……咱真,真是沒錢……”潘盼哭窮道。

“好了,錢執事。”門外響起一道溫厚男聲。

“喲,顏大人。”錢胖子轉身,拱手行個揖禮。

顏查散淡淡說道:“此事因本院而起,這罰銀也該由本院代勞。錢執事,你回頭差個人到本院府中支取便是。”

錢胖子本想讓潘盼背個一年半載的巨債,這下有人包圓,可不樂得高興,連聲應允:“顏大人吩咐,下官但敢不遵。”回首又向潘盼使個眼色,“算你運氣好,還不快謝過顏大人?”

天降財神……英雄救美……某人腦海裏盤旋著無數形容詞,都不足以表述她此刻對顏美男的景仰之情。

“還楞著作甚?想留大理寺吃牢飯吶?”刀疤臉推她。

“啊,打哪個門出去?”某人大夢初醒,不辨東西南北。

“本院正要回府,你跟過來罷。”顏查散忍俊不禁,唇角綻出個笑容。

這柔柔一笑又把某人給瞧癡了,手足無措拖在後首,挖空心思想詞兒,好傾訴自個兒的感激之情。

這就樣一言不發跟到大理寺門口,官轎已候著了,眼見恩公就要上轎,潘盼終於鼓起勇氣,一個箭步上前,雙手攥住顏查散胳膊,聲情並茂道:“顏……大人!”

顏查散吃了一驚,半轉過身指向她身後,微笑不語。

潘盼只覺脖領驟緊,人被拉退丈許,耳邊傳來一聲冷哼:“你對按院拉拉扯扯作甚?”

“白兄,顏某公務在身,先行告辭。”顏查散略拱一拱手,瀟灑入轎。

“顏大人!”潘盼被白玉堂拽著向前走,回頭沖轎子艱難揮手,“您要稍微來遲點兒,六……六十兩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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