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青城山一千多公裏之外的三秦大地終南山上，暴烈的陽光沒法穿透那千年古松的屏蔽，古松下那厚重的大殿內清涼如夕，大殿內很安靜，兩個續發斑白的老道士盤膝坐在蒲團上，面前的矮幾上茶香氤氳，緩緩游動的熱氣催動著浮塵掠影，時光在這裏仿佛都已經變慢了。

“掌門師兄，這次青城山大藏書閣搞的開放式研究平臺一舉搶占了制高點，這個平臺一出，天下莫能與之爭啊。”

對面的老道似乎沒有聽到師弟的抱怨以及那淡淡的酸意，瞇著眼睛似乎在嗅著茶香，半晌才慢慢的伸出手，捏住茶杯送到鼻端。

“好茶啊，喝茶其實喝的是自己的心，長空師弟，天空之所以能包容萬物，是因為其廣大，能容方能大，還是能大方能容，師弟可知道？”

李長空嘆了口氣道：“掌門師兄，我知道你想跟我說什麽，但是我總是有些不甘，咱們也是道門祖庭，一樣領袖一方，為什麽就不能成為玄門領袖呢？難道就因為我們沒有方石這樣的天才？”

明空道人微微一笑，將茶杯緩緩放下，不緊不慢地說道：“方石驚才艷艷，是千年不一出的人物，玄門有這樣的人，是玄門之幸，更是你我之幸。”

“我不是對方石不滿，雖然這小子確實挺讓人不舒服，但是方石能一手推開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一力搭建了一條通向更高處的修煉之路，我還是佩服他的。只是，領袖玄門並非僅僅有驚天之才就行的，人望、底蘊、眼光乃至於能力缺一不可，咱們終南山又何曾比青城山差了？而且我們準備了這麽多年，又碰到世俗玄門化的大時代，這……太可惜了。”

明空道人點了點頭，臉上依然帶著淡淡的笑意，仿佛站在紅塵外，俯瞰人世間的達者。

“你所說的我們有，青城山也不缺，或許，青城山唯一不如我們的，就是人手比較局促，或者說，他們的準備還不夠充分，不過跟擁有方石這個大宗師相比，我們的劣勢太明顯了。換一個角度，我們跟青城山的差異性太小，當方石站在青城山上之時，我們的敗局就已經註定了。”

“差異性？”

“是的，不論是從底蘊道統，還是對未來的理念上，我們跟青城山太接近了，玄門同道只需要簡單的對比硬實力就有了選擇，除非，我們能提出一種跟青城山截然不同的理念。”

李長空皺眉沈思起來，好一會，他忽然擡起頭道：“師兄，你是說……我們跟青城山要形成差異性？”

明空道人嘆了口氣，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淡淡的搖頭道：“來不及了，而且，我並不認為青城山的理念有問題，不過，我們還是要另樹一幟。”

“我明白了，我們必須另樹一幟！哪怕這個大旗是錯的。”

明空道人點了點頭：“是，哪怕是錯的，不然，我們只能永遠跟在青城山後面吃灰，而另樹一幟卻有一線機會，一旦青城山出現問題，我們就能取而代之，哪怕等到那時我們再悄悄的改弦更張，掛著羊頭賣狗肉也行。”

李長空苦笑，有這麽形容自己的麽，這個師兄說話還真是百無禁忌，不過掌門師兄的話他明白了，這也是保持隊伍的最好辦法。

“那……我們應該豎起一面什麽樣的旗幟呢？”

明空道人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神棍的笑意：“想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要弄清楚青城山的旗幟是什麽。”

李長空想都不想就開口道：“青城山的理念有兩個核心，一個是主張兼收並蓄、海納百川，以開放的態度面對一切未知和創意，以嚴謹的態度去認識和實踐，這點在開放研究平臺的首頁上有寫。另一個核心思想有些隱蔽，我覺得青城山應該想要對傳統的修煉理念進行改良，至於改良的目標，現在我還看不出來。”

明空道人讚賞的看了李長空一眼：“長空師弟是如何看出後面這個問題的？”

“這個……我是分析了方石的所作所為之後感覺到的，我總覺得他的理念跟傳統的理念是有區別的，但是卻有說不出來到底區別在什麽地方。”

“不錯，你能看到這點已經相當不錯了，至於你為什麽看不明白方石的深層想法，是因為你還不是這個層次的，如果你將心思都放在修煉上，就一定能明白方石到底想要做什麽了。”

李長空有些不好意思，他也知道掌門師兄這是趁機敲打自己一下，只是他現在更關註的是方石到底有什麽目的，懷著這種好奇心，他是沒法好好的反省自己的，明空道人見狀心裏一嘆，自己這個師弟資質很好，但是好奇心太重，反而讓他缺少了一些恒心，給人一種總是浮在表面，難以沈下去的感覺。

“掌門師兄，您說的層次是修煉層次麽？”

“是，修煉到了一定程度，對內炁的鍛煉已經變得次要了，元神成了重點，而依賴於內炁強化元神已經走到了盡頭，或者說是這個階段的盡頭，想要重新開啟一輪性命雙修的快速提升之路，就需要打破桎梏。”

李長空雖然還沒有到瓶頸階段，但是他也大概明白掌門師兄在說什麽，不外乎是說修煉是階段性盤旋上升的，想要進入下一階段的修行，則必須從元神上入手，打破壓制進化的天花板。

明空道人緩了一口氣，繼續道：“而想要讓元神突破，則必須從思想境界層面上下功夫，也就是對修行、對天道、對世界、對自己的了解和認識，通過不斷的整合提高，將自己的認識境界拔高，然後才能打破這個桎梏，當然，這只是我的推測。”

李長空一楞，他忽然想到，貌似方石已經打破了這個桎梏，如果方石一次要挾，那麽……隨即他猛烈的搖頭，方石如果這麽做了，恐怕適得其反，人心是自私的，如果方石以此事要挾玄門同道，獲取他們的支持，哪怕最後方石公開了修煉提升的秘密，轉過頭來，這些承了他恩情的人就會翻臉成仇。

“掌門師兄，這種事情不用猜測吧，方石不是已經……”

明空道人微微一笑道：“是的，方石已經將這些修煉心得放在大藏書閣內，所有大門派的掌門都有資格交換這個心得，不過，這些內容是不能外洩的。”

李長空立刻明白了，明空道人不能將這些內容直接告訴自己，除非明空道人已經突破了桎梏，然後將自己親身的體會告知門人，否則，他不能將方石的經驗擴散出去，所以，明空道人只說了自己的猜測，卻沒說方石的經驗。

但是，明空道人這麽說顯然已經變相的將方石的經驗點了出來，雖然這麽做有些狡猾，但是卻完全沒有違背誓言。

李長空感激的看了看明空道人，明空道人神情不變的繼續道：“你所感覺到的，就是方石思想境界上的差異，這種差異會潛移默化的出現在他平日的一舉一動之中，因此，你分析他的行為之後，自然會感到一些不同，原因是他的思想境界和理念跟你的，跟我們的傳統觀念是不同的。”

“哦？！這個也是方石自己說的麽？”

明空道人笑著搖頭：“不是的，雖然將來他肯定會說出來，但是這要等到他繼任青城山掌門才行，一個理念需要貫徹，就會排斥別的理念，你明白麽？”

“明白，不在其位，就不能推行這種理念，也沒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來推動。”

“不錯，不過，我們事先知道他的理念，也就等於洞徹了青城山未來的路。”

李長空雙眼精芒一閃，下意識的向前傾了傾身體道：“掌門師兄，方石的理念是什麽？”

明空道人撫了撫頜下的胡須道：“在我華夏玄門數千年的傳承中，出現過兩個重要的傳統理念，一個是正道玄門的出世清修、超凡脫俗，一個是邪道的放縱心意、破繭成蝶。”

李長空重重的點了點頭，神情不自覺的凝重起來，明空道人說起這兩個理念，聰明的李長空已經有了一些猜測，不管方石的理念如何，都將會是跟這兩個理念同樣有分量的理念，玄門傳承數千年，一直都只有兩個理念，而且還為此爭鬥了數千年，而現在方石竟然為前人所不為，提出了一個能與這兩個理念分庭抗禮的新理念，不關這個人是誰，立場如何，這樣一個能開天辟地般的人物，都是需要仰望和敬佩的。

明空道人臉上的那種出塵的笑意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收了起來，臉上也是一臉的肅穆，連呼吸都悠長了許多，大殿中更加的安靜了，茶壺嘴那直直朝上生氣的水汽像是凝固了一樣，似乎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方石……提出了玄門世俗化，其實這個跟世俗玄門化根本不是一回事，而是對玄門出路的一個設想，也是他索要提倡的新理念，不需出塵，人當踏破凡塵練心志，愛恨情仇何須斬，直面七苦總前行；不必破繭，過往一切皆自身豈可輕拋，喜樂得失俱收獲，凝成自我是修真。這便是他的理念：身在塵世，心在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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