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底的水流相對較緩，拂過楚洛的身體，好似溫柔的撫摸。

楚洛睜著眼，一層微弱的戰氣擋住河水，不至於迷了雙眼，透過河水往上看，隱約間可以看到朦朧的光，這一刻，楚洛無比的沈靜，若不是還有太多的牽絆，他真想在這清幽的河底躺上幾年，幾十年，幾百年。

可是，他不能。

恢覆雖然很緩慢，卻也有點效果，待得行動恢覆之後，楚洛又服下了療傷的靈丹，然後，稍稍凝聚生命之力，內外同時起作用，很快，楚洛周身的劇痛便減輕了很多。

這一戰，不僅消耗大，楚洛體內的劍武晶魄甚至都產生了裂痕，這對他以後的修煉十分不利，若是不將劍武晶魄完全修覆，想要繼續提升修為基本是不可能的，然而，修覆劍武晶魄便不是短時間可以做到的了。

總體來說，這一戰沒死，楚洛自己都很好奇，當然，他並不知道，他在河底這一躺就是十天之久，在這十天裏，神州大陸已經天翻地覆。

身體上修為上都受到了莫大的沖擊，但是，在境界上，感悟上，收獲卻更多，在某個角度上來說，感悟上和境界上的提升，其實要比修為和實力的直接提升更加主要。

在這十天裏，楚洛在河水中冥想，情急之下對天劍之境的感悟得到加深，雲天無極劍訣的升華，乃至是和鬥天靈王聖劍之間的默契，這些雖然不是直接的戰鬥力，但卻是提升戰鬥力的根本保障。

入夜，圓月高升，繁星朗朗，秋風陣陣。

湍急的河面上，一道水柱沖天而起，好似蒼龍出水，楚洛破水而出，腳踩著那道水柱，水柱經久不散，而他站在水柱的頂端，背負著雙手，凝望著空中的那輪明月。

這一幕，淒美蕭瑟，冷風習習，楚洛卻不會加以抗拒，任憑秋風拂過臉頰，這一份清冷，卻是會讓人清醒很多。

百息之後，楚洛將心中的諸多感觸拋之九霄雲外。蒼天留我不死，看來，我便要繼續走下去，若這天喜歡玩弄世人，我終有一日要劍破蒼穹，看一看，這人世間到底誰才是主宰，若這地，霧氣彌漫，蒙蔽了萬靈的心，我則要裂地開山，將塵世間的一切汙濁蕩盡。

忽然，楚洛心神一動，只聽得百丈之外一聲尖嘯響起，悅耳的嘯聲在深谷中回蕩，一道紫光直奔著楚洛而來，最後在楚洛的頭頂上盤旋。

已經心神相通，只要距離不是太遠，楚洛完全可以感應到鬥天靈王聖劍的存在，想要召喚聖劍，也不過是一個念頭而已，同樣，鬥天靈王聖劍亦是如此，不同的是，楚洛為主，聖劍為次，楚洛可以主動地召喚聖劍，而聖劍，最多只能傳出感應，讓楚洛知道它在何處。

良久，良久……！

鬥天靈王聖劍圍著楚洛盤旋，二者卻一語不發。

或者，有太多的話要說，卻不知從何處開口。

也根本不用說些什麽，鬥天靈王聖劍還在，楚洛還活著，這已經代替了千言萬語。

嗡……嗡……嗡……！

劍身上的紫光忽明忽暗，輕柔的劍鳴，伴隨著隆隆的水聲，楚洛則依舊是緊盯著那空中的明月，這樣一幅畫面，如詩如畫，如泣如歌。

又過了一段時間，鬥天靈王聖劍才緩緩的靠近到楚洛的近前，楚洛的視線，也終於移到了聖劍之上，望著面前閃發著裊裊紫氣的鬥天靈王聖劍，楚洛只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感應到了楚洛的感激，鬥天靈王聖劍上再次發出一聲刺破雲霄的尖嘯。

然後，楚洛輕輕揮手，鬥天靈王聖劍消失在了空中，楚洛身形一晃，脫離腳下十幾丈高的水柱，直奔著空中升起，那腳下的水柱也嘩的一聲落入河水之中，席卷著流向遠方。

隨著高度的提升，楚洛已經出了深谷，然後繼續升高，再放眼一看，一片淒涼蕭瑟，當初巍峨雄壯的不周山，現在也已經滿目瘡痍，盡管夜色濃郁，可月光如洗，楚洛依舊能通觀不周山方圓萬裏的一一切。

這裏已經成為了一片死地，雲天城破敗的城垣東倒西塌，四周原本俊美的峰巒不是被削平就是很多地方轟踏，而且，地面上似乎籠罩著一層黑氣，楚洛有意的聞了一下空氣，也不知是下意識的感覺，還是真的存在，血腥味道依舊很濃重。

自己的目的，不是要重塑雲天閣神威麽？

可……

結果卻……

正在楚洛感慨事態萬千之時，忽然間眉頭皺了皺，幾息之後，他緩緩的轉回身，此時此刻，就在楚洛的身後虛空之中，出現了一個身穿黑色勁裝，身披黑色披風的身影。

那身影嬌小，仿若女子。

楚洛轉回身與之對視，良久也沒有開口，楚洛的嘴角不由得輕輕抖動，很難有什麽能讓楚洛心神動蕩，可是對面的這個身影，卻偏偏可以。

過了很久，楚洛才艱難的吐出一個字。

這個字，過去的十幾年裏，楚洛無時無刻不想說，也正是因為這一切，楚洛才連死都不怕，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

“姐……”

那對面的女子聽到了楚洛這微弱的聲音，渾身抖動了一下，淚水已經隱含在了她的眼眶之中。

絕望沼澤之外，二人曾經重遇，可厲月卻不知楚洛的身份，楚洛一直認為自己為了雲天閣，為了尋找親人付出的太多，太多，可是這一刻楚洛知道，自己錯了，姐姐付出的，其實更多。

厲月的容貌，堪稱風華絕代，可是，二十左右的年歲，她的臉上已經滿是滄桑，甚至還有幾處疤痕，對一個女子而言，對一個妙齡少女而言，這是一種怎樣的打擊？楚洛明白，姐姐的心裏已經被覆仇填滿，什麽容貌，什麽快樂，這些都無所謂，當那些正道家族的千金小姐整天玩樂的時候，姐姐，卻是在承擔著莫大的痛苦。

楚洛緩緩的靠近，距離越近，厲月的那一張臉便越是清晰，待得楚洛到了厲月的面前時，這一刻無比剛強的戰神之心仿佛要碎裂了一樣，姐姐的兩鬢竟然染了風霜，額頭上，臉頰上的疤痕顯然是刀劍所致，姐弟倆，就這樣對視著。

厲月又何嘗不動容，楚洛幾乎憑借一己之力，力戰三大武院，這已經傳遍了神州大陸，就是天魔教也無人不知，那一戰，已經超越了所謂的正邪，試問天下，又有幾人有此狂氣，有此豪情。

甚至很多人在想，如果自己也能向楚洛一樣，即便成魔，又當如何？武修一世，真的能永生麽？轟轟烈烈的名留萬事，不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麽？

厲月幾次張口，可是咽喉哽咽，含在嗓子裏的話就是說不出來，她比楚洛矮了一頭，最後，厲月只好伸出手輕輕探向楚洛的臉頰，楚洛沒有躲，任憑厲月的手掌撫摸在自己的臉上，剎那間，楚洛的眼淚最終無法壓抑，順著眼角滑落。

厲月的掌心，竟然和八十老嫗相差無幾……

楚洛雙手伸出，直接抓住了厲月摸著自己臉頰的手，僅僅瞥了一眼，心膽欲裂。

“姐……”

“洛……”

姐弟倆雖有千言萬語，卻只能相擁在一起，緊緊的抱著。

血戰數千武道高手，楚洛也不曾落淚，即便承受碎骨剜心之痛，他也不會示弱，可是，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不論是誰，在心靈深處都有感情的弱點。

不觸則已，觸之必潰。

足足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姐弟倆才壓制了心中的情感，緩緩分開。

厲月現在是雙手一起伸出，撫摸著楚洛的臉頰，她輕輕開啟雙唇道：“洛，這些年，苦了你了。”

“姐，我不苦，倒是你……”

厲月急忙收回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而後臉上擠出一抹笑容道：“姐姐沒事，沒事，雖然……可是，我。”厲月連組織語言都那麽的吃力，可見心中的忐忑。

“值得，值得了，洛，姐真的好高興，好開心，真沒想到，我的弟弟就是讓神州武道但顫心驚的嗜血狂魔，洛，看到你有今天，值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想必父親在天有靈，雲天閣的數千亡靈，都可以瞑目了。”

楚洛實在不知道是個什麽心情，楚洛要的，並不是這些，也不是自己如何如何讓天下武道懼怕，更不是殺多少人，讓世人見了自己都躲著走，反而是找回親人，讓他們從此不再受到傷害。

可是，天意難測，局面卻偏偏成了這樣。

厲月的周身盡是魔氣，這是修煉高深魔攻的表現，可以說，厲月是真的入了魔道，楚洛並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最主要的是，厲月一直在幫的，才是雲天閣血案的真正主謀。可是這話，楚洛能跟厲月說麽？厲月能接受得了麽？可是不說，姐姐必然會一錯再錯下去，這個結根本就是個死結啊，如何去解？

楚洛忽然間發現，其實這人世間，有很多事情，遠遠要比殺人更難。

這件事，恐怕還要一點點的來辦，最好的辦法是潛移默化的灌輸給厲月一些信息，然後，讓她生疑，最後自己找到答案，這是對厲月最好的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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