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老家，再次回江南去。佳佳剛加了我的微信，給我發信息：一路順風！她的頭像是一束我們那裏山坡上的馬騮花，黃色的花瓣在針刺的藤枝上，仿佛花枝招展的女人斜靠在堅實的男人身上。

我就笑了，說了謝謝。轉手告訴錢小沐，我要回去了。離開家的時候，一些感慨，每次感慨都不相同：家鄉很美，很好，很親切，但並不適合長期待著，回憶似乎總是美的。在江南總是想回家，但真的回到家裏了，又感到各種雜七雜八的瑣事，給自己無限的煩惱。有人說，若即若離。有人說，距離產生美。我在車上，看著路邊飛馳著退後的煤礦，高大的架子，白色的樓房，青翠的樹，富麗堂皇，儼然城市一般，便才覺得我真的在離開家鄉了。

母親早上給我煮了20個雞蛋，用涼水叮了，拿個袋子裝好，讓我路上吃。母親真是的，現在出門哪裏還要雞蛋呢？推脫再三，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地放我包裏了，我剛剛發覺。天氣熱，我預感雞蛋會壞。

離家的距離越遠，我越發感到母親的拳拳之心。到了火車站，我打開袋子，一口氣吃了四個雞蛋。吃完之後，拿了車票，在候車室裏看著進進出出的家鄉的人們，他們說著本地的話語，那話語既親切，又悠遠。我似乎還看到幾個模糊不清的熟悉的身影，但是並沒有上前打招呼。想到多年前，在這個小城的歲月，和同學一起看火車，第一次看火車，我看到的不是火車，是遠方。如今遠方了，又沒有特別的深意，反而愈發思念千裏之遠的家鄉。

我突然感覺到一些不適，屁股裏有涓涓氣流，迫不及待地湧出來，仿佛節假日清晨的景區剛剛打開的大門。我聞到了刺鼻的味道，方知道剛才雞蛋吃多了。我便站起來，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給錢小沐打電話，她說：嗯，我知道，我明天去火車站接你。

我一個晚上在火車上思考我的婚姻問題，索性決定，不再去找唐若曦，即使她懷了孩子，生孩子的時候再去看他們。看在孩子的份上，她彼時不會那麽殘忍了吧？畢業這短短幾年，經歷這麽多的波瀾壯闊，和我年齡，心靈完全沒有匹配上，所以誠惶誠恐。

我回了江南，還要去找工作。做什麽呢？真的沒有想好，難道和野獸一樣嗎？我還小，可是經過這幾年，感覺到垂垂老矣。

我又安慰自己，還有錢小沐。她是真心的。我不會離開她，她不會離開我，我們會永遠的。想到錢小沐，我腦海裏充滿陽光和花香，跳躍如蝴蝶。有人說，寄托於下一份感情，才會忘記上一份感情。大概是吧，關於感情，我經營的幾乎破產。

第二天早上，火車過了長江大橋，徐徐進站。

火車道兩邊的古老民居裏，有人在家裏緩緩地搖著蒲扇。樹枝茂密極了，簡直看不到一點枝幹。幹巴巴發著亮光的火車道仿佛在後退。這個場景太讓我熟悉，來不及細想，便進站了。

我自認為對於找人，我有一種天生的能力，茫茫人海裏，我一眼可以看到和我相愛的人。所以早早地，我就隔著湍急的出站人群，看到錢小沐。她正張開雙眼，眼睛在玲瓏的臉上，像兩顆葡萄，又像兩粒珍珠。我很開心，箭步走過去，她也看到了我，笑，笑，笑。仿佛清晨池塘的荷花突然綻放把露珠彈了下去。我甫一出去鋼絲的籬笆，錢小沐便朝我撲過來，雙臂圍著我的脖子，把她如櫻桃的嘴巴給我上嘴唇來了一口。

只覺得她胸脯硬硬的，大概是鋼圈吧。她的包包卡在我倆肚皮之間，崟的我肚皮生疼。

錢小沐說，她的車停在地下停車場。所以我們直接過去，不用出外面。我們像哥們一樣，摟著走，過了一會又牽手，出了熙熙攘攘，嘈雜頭疼的大廳，進了停車場，我頓時傻了，手也出了汗，趕忙和錢小沐分開了牽著的手，準備退離停車場。

錢小沐不明所以，看著我的表現，周圍環視，看到對面站著一個人，盯著我倆看。這人不是旁人，是錢小沐她爹。錢小沐臉都黑了，轉身喊我：劉中凱，你幹嘛？過來！她一把拽了我，理直氣壯沖著她爹走了過去，路過她爹老錢的時候，繼續走，仿佛無人。

老錢憋不住道：餵餵餵，小沐。

錢小沐陰轉晴，突然轉身驚嘆道：啊？是你啊，老爸，你來這幹嘛？我回去告訴我媽，說我爸去火車站接情人了。

錢小沐的伶牙俐齒，讓我艷羨驚嘆。我們繼續走了，到了車上，我忍不住說：錢叔叔呢？你就這樣走？

錢小沐道：你管他幹嘛，他才不傻，自己開車了肯定。

說著，看到老錢來到了車邊，我趕緊開門，準備下去。錢小沐道：別下去！說著急速打開窗戶，說，爸，我們先走了，你自己註意安全，別被搞到傳銷窩了。

說完，車子就開走了。

路上，錢小沐沒有說話。我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含情脈脈地看著她酷酷的開車的姿勢，她笑道：看我搞麽事？冷不防來了句方言，我笑了。

我說，你平時和你爸都是這樣嗎？

錢小沐說，是啊，我們有協議，互不幹涉內政。他違約了今天，我回去和他算賬。

我說，你今天不上班？你們的診所還好吧？

錢小沐緊急剎車，對著前面的車說了句“傻逼”，又和我說，我不去了，雇了兩個人，我要抽空去結個婚。

我感覺到錢小沐和家裏置氣了。老錢能這樣跟蹤她到火車站，說明了一切問題：不讚同我們交往。不過也確實，錢小沐要什麽有什麽，我也不明白怎麽就對上眼了，我喜歡她是真的，她也是真的喜歡我。但我結過婚，雖然現在離婚了，又沒有工作，我真是無法面對錢小沐，即使我崇尚的是“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的戀愛平等觀，我也無法直視我面前的這一切。

我便在車上問到我們之間，我說了很多，錢小沐卻沒有說什麽，她只是說：我們去哪裏？

我不知道去哪裏。錢小沐直接帶我去了酒店，用我身份證開房，站著在房間裏說，坐了一晚上火車，你休息，睡一會，我去給你買早餐吃。

早餐沒吃，我只洗了澡。

我把錢小沐緊緊抱住，永遠不想分開。

錢小沐說：愛你。

我說：愛你。

錢小沐說：深愛。

我說：深愛。

錢小沐說：親我。

我就去親她。

她身上淡淡的花香。

親著親著，我們就去了床上，我看到她白展展的身體，已經顧不得什麽以後。舌尖順著她的下巴，一路走走看看，到了鎖骨，她一吸一呼，那精致的鎖骨便像大潮來去後的沙灘，一沈一沒。

錢小沐縮了起來，笑道：好癢。

我說：哪裏癢？

錢小沐道：渾身都癢，你舌頭像泥鰍一樣，討厭。

我直起身子，看著她笑道：你放松，不要說話。

錢小沐道：好滴。說完她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氣，我正準備俯身下去，她突然哈哈大笑。邊笑邊說：你等等，等我笑完。說完就把枕頭捂在臉上，身體蜷縮，笑的全身抖動。

我看著她蜷縮後，雪一般的屁股對著我，白中有隱隱的黑暗。腳也像透明的一般，幹幹凈凈。我原本僵硬的全身頓時松懈下來。

錢小沐笑完了，拿開枕頭，臉色緋紅，眼睛紅紅，用手摸眼睛，說：我笑完了，你把我笑出淚來了。

我說：幾天不見，你這麽敏感？

錢小沐道：說明一個問題。

我問：什麽問題？

錢小沐道：沒有男人。

我就笑了，為這句話，為她沒別的男人。

錢小沐又說：你怎麽軟踏踏，像一團棉花？

我佯裝生氣道：你這樣肆無忌憚地笑，我走神了呢。

錢小沐道：我有法寶。

我說：什麽法寶？

錢小沐道：你躺下。

錢小沐坐了起來，原本看似平整的胸脯，仿佛突然長出兩個肉肉的半圓形，圓形之上，一左一右，兩個月亮一般的暈。看我盯著她看，她雙手交叉，把胸口捂住，說：討厭啊，這麽聚精會神地看我幹嘛？色迷迷的，不是什麽好人。

又說：你怎麽還不躺下？

我就躺下去，錢小沐雙手把頭發捋一捋，一低頭，頭發又掉落下來，又去捋，捋完順手把胳膊上的橡皮筋滑到手握的頭發上，頭發挽好後，一張完整的雪白臉灑落在人間。她用手摸我的胡渣子，摸我的胸口，一路向南，摸的我青筋暴露，火山一般，蓄勢待發。

錢小沐輕描淡寫，仿佛畫了中國風的水墨畫，而我，卻是畫作的癡迷者。

錢小沐說：呀，好惡心。

也不拿別的，把嘴在我胸口抹來抹去，人皮紙張用完，她說：掃興的很。

我精神來了，問她：我們以後怎麽辦？

錢小沐道：什麽怎麽辦？我口渴了，想喝水。

我在不久前曾經的失落之中，是想過和錢小沐的未來的，我想到了結婚。但是，我和若曦分開的時間太短暫，難免有“喜新厭舊”的心理壓力，還有，我不敢和錢小沐吐露我的想法，我想知道她的想法，可是她不說，我也不敢太明顯地問，畢竟，我處在最差的一方。婚姻和戀愛不一樣，婚姻還真是講究門當戶對，條件相當。可是我條件和她，嚴重不對等。這樣下去，怎麽回事，我也不知道。我甚至曾經有那麽一刻，就在錢小沐趴在我身邊的一刻，我想起唐若曦來，她怎麽樣了呢？

我給錢小沐把礦泉水拿開，擰開瓶蓋，她咕嚕嚕一飲半瓶，喝完又說想上廁所。我說，你去吧。

錢小沐努嘴道：我想，要是可以不用走路就好了，要不你把廁所給我拿過來？

我便抱著她，去了廁所，她坐在馬桶上，對我說，你出去，你在這裏我尿不出來。

次日，我去找了個房子租了，專門找距離錢小沐家裏近的地方，一個月一千塊房租，先交半年，還要壓三個月，買了些東西，一萬塊錢就沒有了。我頓時感到自己剛剛大學畢業的樣子，收拾好房間，已然黃昏，躺在床上，無限懷念唐若曦，便給她打電話。

接電話的是若曦的媽媽。她問我是不是有事？

我說，沒有，若曦呢？

若曦媽說，出去散步去了，中凱，你們要不覆婚吧？

我心裏亂了，說，媽，若曦她不同意，錯在我，我先掛了。

若曦媽說，哎，好吧。

我心亂如麻，想，不可能再和若曦覆婚了。錢小沐也不知道怎麽想法，但是我不會首先結婚，等若曦找到另一個對她好的男人，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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