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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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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逢喜事精神爽這話,真不知套在你身上是合不合用。」議事廳裏,李子淵蹺著二郎腿,吊兒郎當的半躺在窗欞旁的軟榻上,俊眸深究的盯著埋首在一堆帳本中的男人。

持筆書寫的手一頓,展少鈞擡眸睨向他,「此話怎講?」

「你新婚不過一個月,有心愛的娘子不抱,成天往這議事廳跑,要不是明白你對柳飛雪的深愛,我真會認為你不過是娶了個無關緊要的女人回府當菩薩供看。」拈了桂花糕入口,李子淵涼道。

從沒見過有人這麽冷落新婚嬌妻的,就算是依媒妁之言成親的夫妻,也沒他展少鈞來的無情。

忙歸忙,也該和新婚妻子一同用膳增進情感嘛,可他展大堡主由早至晚都在這議事廳裏忙公務,徹底漠視他用八人大轎娶進門的嬌妻,若不是他提過,他還真懷疑那住在「水榭苑」的女人究竟是不是他苦戀十年的柳飛雪。

展少鈞眉角一抿,諷道:「這事不勞你費心,我今日找你來,可不是為了討論我的私事。」

李子淵恍若未聞,興致不減的繼續探究,「公事私事都是事,我雖不若外頭那些人喜愛道聽途說,但基本的好奇心還是有的,對讓大哥愛了十年、盼了十年的柳飛雪,我可是好奇得緊呢。」

展大堡主公務繁忙,他可不,反之還閑得很,非常樂意去探望那無緣見上一面的嫂子,若不是礙於義兄的警告,他早去一探江南第一美人的嬌顏了。

「你少管閑事。」扔了個白眼給他,展少鈞擺明了不想多談。

他並非不想陪伴她,只是她眼底的疏離與防備教他難以親近,如果可以,他當然樂意與她朝夕相處,只不過他很清楚,在柳飛雪心結解開之前,這些不過都是他的妄想。

「好吧,不談私事咱們談公事,你找我來有何貴事?」既然不願多說,那便別說,他明白義兄心裏的苦,方才一番話不過是同他開開玩笑,他哪會不曉得這男人十年來心裏想的、念的,都是柳飛雪一人?如果可以,他應當也不願是現在這般「相敬如冰」的模樣。

「關於這次怒風堡下毒之事,」展少鈞來到他面前的黑檀木椅落坐,神色認真,「我査出是江家寨寨主江橫山所為。」

昨夜探子回報,教唆人下毒的最終源頭已査出,正是江家寨聘請的保鏢。

李子淵一聽,連忙坐直了身,收起渴不經心的態度,激動地道:「那太好了,報官抓人了嗎?」

「無憑無據如何抓人?」就算真報了官,恐怕也會被江橫山用錢給擺平,「何況那江橫山也不是省油的燈,絕不會輕易露面。」那家夥老奸巨猾,想引他親自動手,必須要有足夠的誘因,否則要人贓俱獲,難矣。

「那你打算如何是好?」李子淵濃眉擰起。

難不成真要讓江橫山毒死那一千匹良駒才算有憑有據?才能報官抓人?這代價未免也太慘重了些。

「要麻煩你幫忙放個消息。」眼眸閃過一抹精光,展少鈞淺淺地笑了。

「什麽消息?」他拉尖雙耳,等待他的對策。

「就說此次要交至雷家堡的一千匹馬裏頭,有兩匹紫玉馬,且正好一公一母。」展少鈞那抹溫和的笑意隱隱摻著一絲陰謀味。

「紫玉馬?」李子淵困惑的偏頭思索,半響,那顆聰穎的腦袋便揣測出此舉用意,遂撫掌大笑直讚。「這招好!借刀殺人,不動一兵一辛,夠狠。」紫玉馬屬怒風堡所有,是展少鈞所培肓出的新馬種,可日行千裏、夜行八百,是難得的良駒,數量更是希罕少見。

此馬乃是先朝西域貢馬與展少鈞於大漠一帶抓捕來的野馬培肓而出的後代,通體雪白隱泛紫光,故取名為紫玉馬。

一年只出一胎的紫玉馬培肓困難,初生期間易夭折,堪稱稀世珍寶,是識貨之人處心積慮想獲得的好馬,當然,這其中也包含同樣以販賣及飼養馬匹起家的江家寨。

能得一公一母,正好得以繁衍後代,江橫山得此消息,定不會放過這劫馬的好機會。

只是外人並不知這紫玉馬是不得在市上流通的,因這稀世品種只能販至皇室,僅有皇家成員得以騎乘。

這事是件秘密,而展少鈞正是以此作為陷阱,挖了坑讓江橫山跳,只要他真來盜馬,就等著犯下盜取皇室物品的重罪。

他明白展少鈞想以這假消息引蛇出洞,但一一

「你怎知江橫山會親自出手?」這是重點,倘若江橫山一如以往地派出手下行動,可就白費心機,不僅引不出蛇,還可能打草驚蛇,讓他察覺怒風堡要對付他。

要知道,此次若抓不到他,往後要再擒,便是難上加難了。

「他會。」展少鈞眸光熠熠,「要在一千匹馬中找到紫玉馬可不容易,若沒有點眼力與經驗判斷,是不可能輕易找著的,依我之見,江橫山必會親自劫馬。」

有幸見到紫玉馬的人少之又少,大部份人只知此馬毛色白似雪,與尋常馬兒無異,只有少數人知曉紫玉馬於馬背及馬腹的毛發上有淡淡的紫斑,而這少數人之中,江橫山便是其一。

所以他篤定江橫山會親自盜馬,畢竟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是不可能會放過,何況他最終目的仍是要怒風堡交不出千匹良駒,好讓江家寨得以接下雷家堡這筆龐大訂單,因此他定會在紫玉馬到手之後,灑下毒藥殘殺剩餘的馬匹。

到時他只要和官兵守株待兔即可,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他送入大牢。

「這招真是高呀。」李子淵嘖嘖稱奇,心裏忍不住為江橫山哀悼。他似乎已能預見江橫山肯定會如義兄所言動作,然而只要他一有動靜,便只有死路一條。

怪不得人們常說,會咬人的狗不叫,何況是展少鈞這披著羊皮的狠?惹上他,註定招來一身腥。

「既然事情有了進展,咱們回堡的時間是否也該延一延?」李子淵問。

他們原先預計於十日後起程回怒風堡,現下卻教江家寨這事給誤了時,若是要延後返堡時辰,他得捎封信回去知會一聲。

「是要延。」展少鈞站起身,朝門廊走去,望著遠處層層交疊的山巒,他緩緩道:「我估計最快一年後回堡。」

***

柳飛雪從沒想過嫁為人婦之後,老天爺會重新眷顧她,讓她心底的願望一一實現。

爹靠著那一筆豐厚的聘金重整家業,以往關門的酒肆與布莊一一重新營業,也托展少鈞的福,從前那些對柳家嗤之以鼻的權貴商賈們又開始上柳府走動,想藉由柳家的關系攀上怒風堡。

有目的的接近雖讓人不悅,卻也讓爹娘重得該有的尊重,至少,沒人敢再正大光明的在他們面前議論她、說怒風堡當家主母的一句不是。

除此之外,她成親後的日子變化並不大,頂多是夜晚多了個人同榻入睡,那人自然是她後半輩子的天,她柳飛雪的丈夫。

成親至今已過一個多月,他們一直沒有圓房,是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展少鈞娶她,卻沒碰她,除了就寢前定要在她額上烙下一吻及攬著她入睡外,未再有更深入的舉動……比如像洞房花燭夜那晚卸去她身上衣服那般。

她見到他的時間不多,除了夜晚,她幾乎沒在白日遇過他,就連清晨他也總比她早起。

然而他就寢的時刻也不一定,常常在她沈睡時才靜悄悄的回房。

她會知道,是因一覺_來,身旁那微陷的床榻以及上頭溫熱的觸感。她不知道展少鈞娶她究竟是為何,柳家家道中落、沒財沒勢,與柳家結為姻親只有壞處沒半點好處,更別提她在外頭的名聲,是一個僅比勾欄院內的姑娘好一些的女人。

若說是要為他展家傳宗接代,他們卻又是對有名無實的夫妻……算了,姑且不論展少鈞心裏怎麽想,至少她是開心的,這樣的婚姻生活對她而言非常的愜意。

「夫人……夫人……」嚴喜樂嘆了口氣,使勁的扯著主子的衣擺。

她家小姐就算由柳家千金揺身一變成了怒風堡的少夫人,那恍惚神游的性子仍然未變,總要她喚上四、五聲才會有所回應。

「嗯?」思緒被打斷,柳飛雪戀戀不舍的調回眺望遠山的目光,看向她,「你叫我?」

不知展少鈞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在她娘家附近買了幢宅第,她的大家與娘家就在對門,近到她只消走上三、五步就能回到娘家探望爹娘。

這點固然教她心喜,但更令她愉悅的,是這兒與她在娘家所眺望的景色一致,一樣能由府中的涼亭看見遠山上的山神廟。

「是啊。」小姐已嫁作人婦,她自然得改口稱夫人,但她家夫人顯然很不習慣,從前她喚小姐時只需喊個三、四聲就能得到回應,現在喚夫人少說也得要叫個五、六次,累死她了?

「有位李公子找你,說是有要事請求。」柳飛雪秀眉一挑,斷然拒絕,「我不想有人打擾,打發他走。」

她每日最愛的事便是坐在涼亭望著遠遠的山頭,看那小到幾近看不見的山神廟,沈浸在自個的思緒裏,直至夜暮低垂。

她生性喜靜,就算是友人來訪,也不見得會與對方見上一面,更何況是不認識的男子。

「呃……夫人,恐怕遲了。」嚴喜樂附在她耳邊低低的說。

那名李公子早在夫人發楞的時候闖入水榭苑,而幾名家丁見了也不攔,只喊了聲二堡主,便放任那人獨行至此。

此時,挺拔身影便立在她身邊,等待夫人回神理會他。

柳飛雪秀顎一擡,果真見名陌生男子候在她眼前,笑咪咪的睨著她。

「小弟李子淵,是展大哥的結拜義弟,特來向嫂子請安。」李子淵朝眼前嬌滴滴的美人兒拱手介紹,眼底有著欣賞。

這柳飛雪果真人如其名,美得像嚴冬裏初飄的瑞雪,清幽得像湖畔搖曳的柳枝,這樣氣質出塵的女子,果真夠格成為他李子淵的嫂子。想之前他還一口咬定這女人如傳言所說般不堪,今日一見,證實了謠言不可盡信,很多事都該眼見為憑再下定論。

柳飛雪素手一揚,示意他落坐,又吩咐婢女奉上茶水後才道,「李公子有事?」

人都來了,豈有打發的道理?她雖不善與人交際,但這點禮貌還是有的。

李子淵不語,一雙眼只是感興趣的瞧著她。他怎麽能把這樣落落大方的女子當成瘋婆子呢?真是瞎了眼了!

「李公子?」見他一逕的盯著自己瞧,柳飛雪輕聲又喚。

這人生得一張娃娃臉,雙眸有神,相貌雖稱不上俊美,卻十分討喜,薄眉高揚,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及兩頰旁深深的酒窩,就這麽眼巴巴的盯著她,像極討糖吃的小男孩,教人無法板起臉對待。

「嫂子,叫我子淵就行,叫公子生疏了些。」李子淵笑嘻嘻的說。

「子淵。」她從善如流的改了口,直裁了當地問,「聽說你有事找我?」

她雖是怒風堡的堡主夫人,可不管事,成天流連在這裏無所事事,要不便是回房歇息,所以她不懂,像廢人般過日子的自己,有何能耐讓人請求?

「是啊嫂子。」經她一提,李子淵嘴角的笑瞬間垮了下來,語氣悲淒不已。

「嫂子你可知,你那夫君真是沒有良心。」該說是良心被狗啃去,或是被眼前這美人兒給迷去了?

「他竟打算在江南待上一年半載,說要玩遍這裏,直到他玩盡興、開心了,才會返回怒風堡,還說他不在堡內的這段期間,要我一肩扛起怒風堡內所有大小事務,等候他回堡。」憶起方才在議事廳上義兄同他說的話,他便很得牙癢癢,想咬人。

「嫂子,你定要幫我說說話,哪有他和你一塊游山玩水,卻要我回怒風堡替他分擔公務的道理?他怎麽忍心這樣虐待敬他如兄的小弟我?都不覺得過份嗎……」李子淵一古腦地朝著柳飛雪大吐苦水,內容不外乎就是要她為他說好話,勸勸展少鈞自個回堡主事,別把愛好自由的他綁在那冷冰冰的怒風堡,還一綁便是一年。

聽著他抱怨,柳飛雪只是淡淡一笑,柔聲勸他。「夫君會請你幫忙,定是十分信任你,若換作尋常人,肯定不會如此輕易交付這重責大任,可見在他心中,你的地位極為重要,是能夠為他分憂解勞的人。」

雖是第一次與李子淵見面,但他身上自然散發出的氣息讓人倍感信任,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大概就是能讓人安心交付重任的感覺。

聽完這席話,李子淵竟無法反駁,只能張大嘴,楞了好一會,她說的沒錯,正因義兄與他有過生死之交,才會這般信任的將怒風堡交至他手中,麻煩他代為管理……唉,也罷,他就委屈點,乖乖回怒風堡蹲點。

「嫂子說的是,子淵受教了。」愁眉苦臉的垮下雙肩,他有些後悔來到水榭苑找柳飛雪當說客了,她輕柔的嗓音有股教人難以拒絕的氣勢,就像某人一般,總讓他無法推辭。

「別這麽說。」她輕笑揺頭,不覺自己說了什麽大道理。

「對了。」李子淵恢覆極快,一晃眼便拋去心中煩悶,好奇地問,「嫂子,你覺得我大哥是個怎樣的人?」雖然義兄對他「不義」,他卻沒辦法無情。看著義兄與柳飛雪之間毫無進展的感情,他忍不住想當月老,從中拉攏。

柳飛雪一怔,竟不知該如何形容展少鈞,半響,吶吶地道:「我不知道。」

展少鈞之於她的意義,僅是個掛著相公頭銜的男子,稱不上朋友,當然也不能算是家人。

她不討厭他,應該說沒辦法討厭,他對柳家的幫助甚大,對她更是極為禮遇,光是這份恩情,就足以讓她為他做牛做馬。

可這份情感無關情愛,她對他除了心存感激外,並無其他看法。

「不知道?」李子淵傻了,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答案。

明眼人都看得出義兄對她的疼愛,怎麽……她看不見嗎?否則怎會說出不知道這三個字?

「怎麽會不知道呢?大哥為了討你歡心,特地買了這幢宅子,讓你方便回去探望父母;還怕你不適應北方寒冷的生活,特意留在杭州陪伴你,打算帶你玩遍江南,待寒冬過後再返回怒風堡;更別說他將你放在心底整整十個年頭,從沒忘記過一一」

「子淵!」突來的大喝,驟然打斷李子淵打抱不平的話語,熟悉的聲音讓他倒抽口氣;心裏暗叫聲糟,卻不得不硬著頭皮朝站在拱門前的人低頭。

「大哥……」

***

月色溶溶,星兒滿綴,陣陣秋風略帶涼意,夾帶著濃郁的桂花芬芳,吹入敞開的窗臺。

柳飛雪身著單衣,身子軟軟地倚在窗欞前,眺望天際一輪明月。剛沐浴完的身子還隱隱泛著氤氤水氣,白晳臉蛋染著粉暈,一頭長及腰際的青絲飄散於肩背,發尾仍沁著水珠,順著纖背貼附在薄透的衣裳上。

望著天上星月交輝,她素來平靜的心,竟隨著天際閃耀的星子閃爍浮動,靜不下來。

今天早上,李子淵的一番話帶給她不小的震撼,一顆心也自早上紛亂至今。

他說,展少鈞買下這宅子是為了她。

他說,展少鈞不回怒風堡也是因為她。

為什麽?為什麽他要對她這麽好?她……不值呀!不值得他對她好,不值得他對她百般的疼愛。

經李子淵這麽一點,她才察覺到展少鈞這一個多月來對她的放任與寵愛。

他從不強迫她,新婚之夜是如此,現今也是如此。

還記得他們成親不久後的某一日,他難得抽了空趕在午時前回府,就為了同她一塊用膳。

當時,她隨口說自己喜愛單獨用膳,便打發前來請示的丫鬟,自此後,他便未再提起一塊用膳的要求。

還有一回,展少鈞邀她游湖,說是要帶她出門散散心,免得成天在府中悶出病來,但也被她回絕了,至於回絕的理由,她早忘了,只知那次之後,

他便像死心似的未再提出任何要求,由看她把自己關在府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不論任何事,只要她說不,他便不強求,放縱她的任性。

她還一度認為他毫不在意她,甚至厭煩自己這悶性子,否則怎能如此的放任她為所欲為,盡做自個喜愛的事,不愛的事碰也不碰,就連……連夫妻間的魚水之歡也是如此。

驀地,腦海裏浮現他今早自水榭苑帶李子淵離去時的那一瞥,那飽含深沈情感的眼神,讓她心顫至今,久久無法平覆。

「天冷,怎麽不多披件衣裳?」酵厚的嗓音突地自身後響起,同時,她身上也多了件寬大的衣袍。

柳飛雪旋身,微愕的看著立在身後,遮蔽住燭火的順長身軀,紅眉嚅了嚅,許久才吐出話來,「今晚怎麽這麽早回房?」

現在才過酉時,平常不到亥時他是不會回房的,也因此她才會像攤軟泥般窩在窗欞前的軟榻上賞月發楞。

展少鈞沒回答,兀自拉起她的手,領她來到妝臺前的木椅,沈聲道:「坐下。」

柳飛雪不懂他用意為何,卻還是依言坐下,透過暈黃的銅鏡,她看見身後男子拿起擱在一旁的大棉布替她擦拭濕發。這般親密的舉動讓柳飛雪頓時有些慌,伸手就想接下他手中的棉布,「我自己來就行,別麻煩了一一」

手尚未碰到棉布,就教那寬厚的掌給緊緊握住,略帶焦急的嗓音也在被握住的剎那沒了聲。

望看前方銅鏡,她發覺,那模糊卻閃爍光采的俊眸正藉著銅鏡直直盯著自己瞧,心口一緊,她用力的抽回手,迅速縮回寬大的衣袍裏,腦袋低垂,不敢再妄動。

衣袍裏的手微微發燙,擾得她心緒紛亂,坐立難安,直想將似快燒著的右手放入一旁盛著涼水的銅盆,去去那令人煩悶的熱虔。

掌中驟離的溫度使展少鈞眼底閃過一陣悵然,他收回手,繼續手中工作。

他的動作極為溫柔,專註的為她擦拭一頭青絲,直到那沁出濕氣的烏發慢慢轉乾,才放下手中棉布,取來玉骨梳,一綹一綹的細心梳理著。

「從今夜開始,我都會在房裏陪你。」半響,放回玉骨梳,他輕聲道。

她的發澤亮誘人,令他忍不住又掬起那絲緞般的流泉雲發,任它在指掌中流洩,嗅聞著發絲散發出的陣陣芬芳,一遍又一遍。

這突如其來的話教柳飛雪怔忡了好一會,腦子裏才開始猜臆起這話的意思。在房裏陪她……從今夜起?意思何在?

驀地想起今早李子淵的話,他說展少鈞要暫拋怒風堡的一切事務,專心待在江南,陪著她一塊游山玩水。

可,她不需要人陪呀,她一個人挺好的,她……不需要別人相伴……

沈靜在房裏蔓延,直到柳飛雪旋過身,定定的望著身後的男子。

「我有些話想問你。」她很困惑,困惑著今早李子淵所說的未竟之語。

他將你放在心底整整十個年頭,從沒忘記過……他認識她?且已有十年?

她倏然回身,讓罩在身上的衣袍偏滑了一肩,展少鈞見狀,連忙揚手拉好,重新為她披上,就怕她吹風受涼。

那呵護珍寶般的舉動,讓柳飛雪心尖一顫,紛亂情緒又起,像顆石子毫無預警的投入久末波動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

這異樣的感覺讓她有些畏懼,但為何而懼?她不曉得……也或許她是曉得的,只是不願承認。

芳眉緊抿,她輕甩螓首,想甩去腦中紛亂及心中的懼怕。

「可以嗎?」她語氣急促地又問。

「你問。」展少鈞頷首,定定的凝視她,眼底眉間盡是寵愛。

「我……」他眼底的感情柔得像能漾出水來,光是這樣被凝望著,她便感到一股溫潮在四肢百骸裏輕竄,令她難以克制地深陷他猶如漩渦的目光之中?

這眼神……好熟悉。

仿佛在很久以前,也有個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是誰呢?她……

想不起來。

「柳兒?」見她遲遲不語,展少鈞出聲低喚,眉心略顯擔憂。

柳飛雪陡地一震,遠揚的神智倏地回歸主位。

柳兒……柳兒恍惚間,她似乎將跟前的俊雅容顏與一張帶些稚氣的清秀面孔相疊在一塊。

那有著稚氣臉龐的人呀,就愛喚她柳兒,啥都不喚,偏愛喚柳兒……眨眨眼,她想再看一次那刻在心版上的臉孔,可惜,這不過是曇花一現的幻覺罷了,一眨眼,出現在她面前的,是滿臉擔憂的展少鈞、她的夫君,終究……終究不會是棄她而去的沈昱修!

眼底霧氣陡升,她眉色頓失,霍地站起,一雙手緊握成拳,顫著眉,氣若游絲的冷聲說:「不要……不要這麽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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