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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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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傾洩,滿室生輝,銀白色的光朿,像緩緩流動的清水一般溫柔靜謐,輕灑在那布著輕愁的嬌顏上。

床楊上,展少鈞單手支首斜臥著,長指愛憐地拂過那白裏透紅的粉頰,黑玉般的瞳承載著深不見底的熾狂愛戀,深凝身旁已然熟睡的可人兒。

柳兒,他的柳兒。

十年的時間,絕對足夠忘卻一個人,可他卻忘不了,反而將她藏得更深、戀得更狂。

回想起新婚之夜,他扔下滿屋子敬賀道喜的賓客,迫不及待奔回喜房,就是為了見他的新娘子、他的小柳兒,當房門一開,他乍見那端坐喜床上的纖細人兒時,更差點抑制不住將她緊擁入懷的沖動。

他在十年前便知曉她有未婚夫,所以從未對她表明過心意,只當他與她今生註定無緣,即使愛她成癡,也不得不放手。

誰也沒料到,十年後當他再回杭州時,竟會得知她被人退婚的消息,且至今仍小姑獨處。

這對他來說,無異是天上掉下來的機緣,於是,他派人下了聘,如願迎娶她,讓她成為與他相伴的妻,縱使明白她心中已有他人,他也不悔。

只是當紅帕掲開的瞬間,他瞧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也瞧見那眼底全然的陌生與防備。

她忘了他。

這認知,讓他滿腔的熱情瞬間冷卻,左胸像是被針刺般,泛著一波又一波的疼。

看著身旁熟睡的小臉,他苦澀一笑,思緒緩緩回到兩人相識的那一年一一

農歷正月十五元宵節,處處懸掛彩燈,人們還制作巨大的燈輪、燈樹、燈柱等,滿城的火樹銀花,十分熱鬧。每年元宵燈會約五天,許多雜耍及戲班都會趕進城湊熱鬧,酒樓、客棧也應景的掛上花燈、舉辦猜謎游戲,讓上門的客人感受節日的氣息。

晚膳時分過後,人潮照例在街道上湧現,人手一只彩燈,邊游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盡興的享受熱鬧非凡的元宵燈會。

人人皆是一臉歡喜的逛著市集,只有一個瘦弱不堪的少年不同。

「混小子,你別跑!」少年衣衫襤褸、臉孔臟汙,懷裏抱著滿滿的饅頭,嘴裏還咬著顆包子,不似其他人悠閑的游燈會,而是步伐踉蹌的在擁擠人潮中奔跑。

「啊!我的攤子一一」

「搞什麽鬼!你走路沒長眼呀!」

少年盲目的亂竄,由湖畔一路跑至街尾,沿途撞翻了不少攤販,也推倒了不少路人,因此追趕他的人愈來愈多。

「別跑!賠我攤子錢來!快站住!」

「把你懷中的饅頭錢付來,否則我就砍了你的雙手1」

男孩身後不遠處,追著四、五個大漢,個個身材魁捂、面容兇惡,有的手拿木棍,有的拿著鋒利菜刀,絲毫沒有放棄追逐的意思,嚇得前頭的少年更是死命狂奔。

瘦小的身子像只老鼠般四處亂竄,他奮力的跑,沒穿鞋的雙腿被地上的石子劃出許多傷口,沁出的血水踩在泥地上,印出一個又一個的血腳印,在月光照耀下顯得觸目驚心。

他沒時間喊痛,更沒時間停下來査看,只能抱著懷中僅剩不多的饅頭拚命奔跑。

前後追逐的身影不知不覺遠離了熱鬧的燈會,朝平靜的巷弄奔跑而去,而那惡狠狠的威脅,在少了叫賣聲的靜謐月夜中更像索魂的催命符,教人膽戰心驚。

不能被他們抓到,絕對不可以!少年在心裏不斷重覆著,像是要說服自己,也說服那仿佛在下一刻就會癱軟在地的雙腿。

「不可以……絕對不可一一」沙啞的嗓音在轉進一處巷弄時夏然止住,顫抖到幾近散掉的雙腿也在看到眼前景象的同時停了下來。

死胡同!

後頭的叫囂愈來愈近,他的心也愈來愈慌,就在他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一道聲響突地傳進耳裏。

他循聲望去,發現身旁一戶緊閉的大門被人打了開來,裏頭走出一名年約七、八歲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正睜著圓圓的大眼兒眨巴眨巴的盯著自己瞧。

他想也不想的拔腿往那微開的大門鉆了進去,縮著身子躲在後頭,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就在他剛躲妥的剎那,紛至沓來的腳步聲也正好停在小女孩面前。

「人呢?我明明看他跑到這來的。」身著藍色粗布袍的大漢左右張望,喘息不已。

「沒、沒錯,我也看見了……那混小子定是躲起來了。」拭著額上的汗,黑袍男子雙掌扶膝,一副快斷氣的模樣。

兩個人同時望向那敞開的門戶,相視一眼後,一同轉向跟前提著燈籠,困惑不已的盯著他們瞧的小女孩。

「小妹妹,你有沒有看見一個這麽高的少年?」藍袍壯漢伸手比了比自個的肩腰,埏著笑臉問她。

他們一路追趕而來的共有五人,途中有人體力不支,半路就放棄了,只有他和身旁這字畫攤的老板鍥而不舍的追來,他們倆放著生意不做,耗盡力氣追到這個地步,非逮著那混小子,狠狠痛打一頓不可!

小女孩一雙眼滴溜溜的了轉,然後用力點點頭,「有,我看見了。」軟軟甜甜的嗓音宛如棉花糖般悅耳膩人,令人不禁莞爾,但在朱門後的少年聽來,只覺這短短的幾個字是將他推入地獄的鬼哭神號,令他不禁頭皮發麻。

「是嗎?在哪?是不是在你後頭?」兩人雙眼一亮,越過小女孩的頭顱,直盯她身後那扇紅門不放。

小女孩漾著甜笑,不答反問:「大叔,你們找那男孩做啥?有事嗎?」女孩天真無邪的笑靨讓人無法拒絕,縱使有滿腔火氣,也在瞧著她唇邊兩朵小小的梨渦後慢慢散去。

「小妹妹乖,那混一一呃,那男孩是個偷兒,他偷了大叔我好多好多的包子饅頭,大叔是來找他索錢的。」外加痛打一頓。

藍袍男子,也就是饅頭攤的王大胖蹲下身子,特地壓低了大嗓門說,就怕嚇著這嬌滴滴的女娃兒。

女孩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看向仍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黑袍大叔,「那大叔你呢?你又為什麽要追他?」

「我一一」黑袍男子,也是字畫攤的陳老板這才驀地想起,他……他究竟為何追來?是了,他想起來了,那小鬼橫沖直撞的,把他辛苦寫的字、畫的畫全給撞撒在地,還從上頭踩了過去,他一時氣不過,便跟著追來了。

「大叔?」女孩歪著頭,不解的盯著他瞧,水靈靈的大眼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直教人疼入心坎。

「那小鬼踩破了我的畫,我也是來找他討銀兩的。」沒錯,他要那小鬼賠償他所有的損失!

「是啊小妹妹,那男孩是不是躲進你家了?你快去喚人把他給抓出來,他是偷兒呀,恐怕這會已經偷了不少值錢玩意準備跑了。」王大胖道。

其實他很想繞過她直接闖進門抓人,又怕被人誤會是小偷,所以只能在門外乾瞪眼,說服這小娃娃進去幫他們喚人。

「大叔。」女孩一張精巧的臉蛋突地嚴肅得像個小老頭,仰頭道:「我想那男孩不是故意偷你包子吃的,肯定是很餓很餓才會這麽做。」水燦的眸子不著痕跡的瞄了眼階梯上淡淡的血紅印子,一雙漂亮的眉緊皺。

「就算如此也不該偷東西,偷東西可是犯法之事,要抓進官府的。」王大胖理直氣壯的嚷著,半點同情心都沒有。

「沒錯,偷了東西就該賠,踩爛我的畫也該賠,如果沒錢賠,就叫他父母拿錢來贖。」陳老板在一旁幫腔,恨不得沖進門去揪出那小滑頭。

女孩輕咬下眉,偏頭思索了會,然後自懷中掏出個小荷包。「那我幫他賠好了,我有錢。」

「什麽?」兩人怔怔的看著那高舉的荷包,說不出話來。

她倒出荷包裏的碎銀兩,攤在軟嫩的掌心上,「這全給你們,我幫他付錢,他只是肚子餓才會偷大叔的饅頭,你們別抓他去官府好不好?」

兩人面面相覷。「小妹妹,這……」

「不行嗎?」女孩好失望的低下臉,神情可憐得會讓人以為是給眼前的兩個大人欺侮了。

「不、不是不行,只是……」他們拿啥臉跟這娃兒拿錢呀?一個小女孩都能體諒那偷兒是因為餓肚子而一時犯下錯誤,他倆還是個大人,卻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實在是慚愧。

「我跟你們走。」門後,少年突然出了聲,接著拖著疲憊不堪的步伐走了出來,不跑也不躲,就這麽直挺挺的站在三人面前。

「看是要打還是要報官都隨你們,別拿這女孩的錢。」剛開始,他還以為這小女孩會讓人進門抓他,沒想到她非但沒透露出他躲藏的地方,還為他求情,打算幫他付清那些錢。

一人做事一人當,東西是他偷的,畫也是他踩壞的,沒道理讓這被他牽扯進來的小女孩付帳,就算他註定讓人抓進官府他也認了,至少在今夜,他知道這世上還是有溫情的,這便足夠。

看著突然冒出的少年,兩名大漢反而楞住,雙腳像打了樁似的,誰也沒法子上前抓人。

眼前的少年約莫十來歲,身上的衣袍縫滿補丁,骨瘦如柴,那雙腿纖瘦得好似王大胖手上拿的搟面棍,沒半點肉,雙腳還像穿了雙紅鞋般一一兩人定睛一瞧,這才發現那不是鞋,而是男孩早已乾涸的血。那血肉模糊的景象教兩人不忍的別開眼,罪惡感油然而生。

「不可以!」小女孩一聽,急忙扔下手中的花燈朝男孩沖了過去,張開細細的雙臂護在他身前,「大叔,這銀兩你們拿去,如果不夠我再去拿,你們不要抓他。」

「你一一」少年瞠大眼,低頭看看擋在他前頭,矮他一大截的纖細娃兒,忽地胸口一暖,雙眸仿佛有股熱意流竄著。他用力眨眨眼,眨去那熱燙的溫度,粗聲道:「你快進去,這不幹你的事,小孩子回屋裏睡覺去!」

「我不小了。」女孩頓時氣鼓雙頰,回身瞪他,「我今年九歲了。」她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比了比。

「不管你是十歲還是八歲,這個時辰都不該在外頭亂晃,快回去。」少年一臉不信,直覺這有著小小臉蛋及矮小身材的女童可能連七歲都不到。

「不行,我如果走了,那兩位大叔會抓你走的,我不回去。」女孩打定主意不離開,與他大眼瞪小眼,擺明了不聽話。

「你怎麽這麽不聽話?」他沒轍,只能忤在她面前。

「誰說我不聽話?奶娘說我是這世上最乖的孩子!」女孩朝他吐了吐舌,隨即轉身打算繼續幫他求情,可一回身,卻只看見前頭一片空蕩蕩,不禁訝異的瞠圓眼,「咦?大叔們人呢?」

聞言,少年也跟著看向前方,發現那兩人不知何時走了,想來是不打算抓他,思及此,緊繃一夜的精神及體力透支的身子安心的松懈下來,整個人竟猛地癱倒在地。

「餵、餵……你怎麽了?快酸酸呀,別昏呀一一」

男孩在閉上眼前,只記得有一雙漂亮的圓眸盈滿擔憂的盯著他瞧。

***

「小姐呀,這……這人是哪來的?」

床榻旁,女孩忙碌不已的小手一頓,揚起頭朝奶娘燦爛一笑,「我昨晚撿到的。」

奶娘重重嘆了一口氣。她這一手帶大的小姐啥都好,就這壞習慣不好,幾乎每一趟出門都能撿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回來,數量之多、種類之繁雜皆讓人咋舌。

撿人回來也不是第一次了,她除了幫忙照料外,也拿這心腸柔軟的小姐沒辦法。

「奶娘,麻煩你幫我到廚房看看爐子上煎的藥好了沒,還有幫我送些吃的來好不好?」小手不停的擦拭床榻上依舊昏迷不醒的男孩。

奶娘同情的瞥了眼那瘦弱的身軀,應聲後便轉身離開,打算為這可憐的孩子準備一餐豐富的食肴。

她才剛踏出房門,少年緊閉的眼同時也顫了顫,幽幽的醒了過來,刺目的光芒讓他不由得半瞇起眼,有些茫然的打量著上頭的床架。

這是哪裏?他為什麽會在這?

「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像是回應他的疑惑般,一聲軟甜的嗓音驚喜的叫噇出聲。

他困惑轉首,與一雙晶瑩澄澈的圓眸撞個正著。

「你……」是昨夜的小女孩,她怎麽會在這?

「這是你家?」他猜。

「不是,這是我奶娘家,昨夜你咚的一聲就昏倒了,是我把你帶回來的。」女孩得意揚揚的說。

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他拖進來的,累死她了。

撐起半躺在榻上的身子,少年感激的向她道謝,「謝謝你,丫頭。」他身上的傷顯然已處理過,兩只腳也上了藥,用乾凈的布裏得好好的,想必是她喚人幫他醫治的。

眉皺了皺,女孩不大高興的道:「我不叫丫頭。」他真是討厭,不是喚她丫頭便是叫她小孩子,「我叫柳飛雪,我爹娘都喚我飛雪,你也可以這麽叫我。」

「飛雪?」他揚眉,不大認同,「我喚你柳兒,比較適合你。」柳飛雪這般纖細清靈的名字與可愛慧黯的她不大相配,他倒覺得柳兒這名字親切點,也活潑點,適合像小大人的她。

「柳兒?」柳飛雪歪著頭,想了很久後才點點頭,「好吧,就讓你喚柳兒。」她恩賜般的神情讓他不禁失笑,益發覺得這小女娃可愛的緊。

「那你呢?你叫什麽名字?幾歲了?住哪呀?你爹娘呢?」柳飛雪好奇的爬上榻,直盯著他拭去臟汙後顯得白凈的臉問。

這人生得真是好看,濃濃的眉、狹長的眼、挺直的鼻和薄抿的眉,除了瘦一些,他算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我叫展少鈞,今年十五。」他說著,帶笑的眸突地黯淡了下來,低著嗓說,「我沒有家,也沒有家人。」

他家原是杭州首富,一年前,他爹迷上賭博,把家中所有產業賠了精光,一夕之間散盡家財,爹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上吊自盡,娘也因此重病不起,沒多久便跟在爹啟頭走了?

這三年來,他找遍了展家所有親戚、爹娘生前的至交好友,依著娘的遺言想投靠他們,誰知那些平時讚他聰明伶俐的叔叔伯伯們竟全都視他為瘟神,非但沒人願意收留他,還用掃帚將他趕了出來。

只有她,眼前這小小人兒,不計較他像乞兒一般的穿著、不怕他偷竊的骯臟行為,將他救回府,還好心的救治他。

他落寞的表情讓柳飛雪心頭一酸,連忙展開笑顏安慰,「沒關系的,你有柳兒呀,柳兒當你的家人,柳兒的家就是你的家。」

「你……」雙眼一熱,他又說不出話了。

這女娃怎麽可以這麽無所顧忌的接納他?他們不過是認識不到一天的陌生人呀……

「我喚你鈞哥哥好不好?你長柳兒六歲,叫大哥太老了,叫名字又不禮貌,柳兒思前想後,覺得鈞哥哥最合適,你說好不好?」亮晶晶的雙眸像小狗般泛著期待的光芒,就這樣一眨也不眨的虎著他瞧,這樣的要求,誰能拒絕的了?

「隨你,你愛怎麽叫就怎麽叫,就算要直呼名諱我也不介意。」展少鈞柔聲說。

他知道,從今以後,只要是她所說的話,他都不會、也不可能拒絕她。

「太好了,柳兒有哥哥了!」她開心的大叫,沖上前將他抱個滿懷。

展少鈞悶哼一聲,接過那沖力不小的嬌小人兒,讓她軟綿的身子躺在身上。

柳飛雪興奮的窩了個好姿勢,吱吱喳喳的說了起來,「爹娘就柳兒一個女兒,柳兒想要哥哥想很久了,今天終於如願以償!柳兒一個人好孤單呢,爹和娘成天做生意,東奔西跑的,每次出遠門就把柳兒扔到奶娘家,奶娘白天還得做生意,所以柳兒一直是一個人,除了小修……」興奮的語調頓了頓,她突然嬌羞的說:「他每天都會來陪我玩,對我很好,柳兒長大後要嫁給他。」

聞言,展少鈞俊秀的眉皺了起來,正要開口詢問小修是誰,門卻「喀咿」一聲的開了。

「小姐!」進門的正是柳飛雪的奶娘,她臉色一變,急急忙忙擱下手上端的湯藥與午膳,三步並作兩步的沖到床榻前拎起窩在展少鈞身上的柳飛雪。

「你這是做什麽!怎麽可以隨隨便使鉆進男人的懷抱?你可是個閨女呀!要是讓人給瞧見了怎麽辦?別人會怎麽說你呀……」奶娘叨叨絮絮的念了她一頓,直到看見她小臉上布滿委屈才緩下了聲道:「小姐呀,不是奶娘兇你,雖然你年紀尚輕,但是男女之別還是得顧,不管是這位小公子,還是成天往家裏跑的沈少爺,你都不可以太過親近,你可是有未婚夫的人哪,再過幾年就是趙家的少奶奶,可不能讓人落了話柄。」

唉!她可是諄諄告誡了不下上百遍,可她這把屎把尿、一手帶大的小姐就是不聽勸,成天和沈家少爺沈昱修玩在一塊,這會又多了個來歷不明的俊小子,實在是……頭疼哪!

「奶娘,我不要嫁給那個趙大胖!我長大後要嫁給小修,我們說好的。」小巧的鼻子皺了皺,柳飛雪悶悶的說。

「胡說八道!」奶娘輕斥了聲。「這親事是你還在夫人肚皮裏頭便訂下的,怎容得你說不嫁就不嫁?再說那沈家的小少爺也有個小未婚妻,怎麽能娶你?別胡說了。」

又耳提面命了好一會兒後,奶娘這才轉過頭親切的對不發一語的展少鈞說:「這位小公子,你這腳少說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好,這段期間你就在這待著養傷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不過……」

她慈祥的臉陡然嚴肅了起來,認真的說:「你方才也聽見了,我家小姐可是有婚約在身,希望你幫幫忙,別讓她太靠近你,她不懂事,你可得多註意,保持點距離,知道嗎?」

不知為何,這話聽在展少鈞耳裏只覺非常刺耳,心裏一陣不舒坦,他轉頭看著那忤在榻前,低垂著頭,眼圈泛紅的女孩,心無端揪緊,緊到幾乎快要窒……

***

「鈞哥哥、鈞哥哥一一」清脆嗓音伴隨著淩亂的腳步聲,直奔後院的大榕樹。

在樹下乘涼的展少鈞連眼都下必張,雙臂便很習慣的敞了開來,一把接住急奔而來的嬌小身軀。

他微笑的睜開眼,寵溺的揉揉來人的小腦袋瓜,「都說幾遍了,別這麽橫沖直撞的,小心捧著。」

「我、我急嘛!」柳飛雪氣喘籲籲的道,窩進他懷裏,撒嬌的蹭了蹭。

「快起來,省得又招來奶娘一頓訓。」他伸手將她拉離一些。

這丫頭動不動就愛黏他,成天往他懷裏頭鉆,每每害得兩人被奶娘訓上半天,他是無所謂,卻見不得她臉上有半點委屈。

「不怕,奶娘出門去了。」柳飛雪笑得樂不可支,才站直的身子像沒骨頭似的又倒回去。

她鬼靈精的模樣讓他笑得開懷,一把將她抱上大腿,讓她躺得舒適些。

「怎麽了?找我有事?」

「沒事不能找鈞哥哥嗎?」她仰起頭,俏皮的問。

淡金色的光芒透過枝橙,灑落在他如沐舂風般的臉頰,額間的一綹黑發隨著微風飄揚,唇邊微勾的淡淡笑意宛若舂風,教人心曠神怡,而那雙深邃有神的雙眸眨也不眨的看著她,裏頭盛著的,是滿滿的寵愛與柔情。

她的鈞哥哥似乎愈來愈好看了呢,每每看著他凝望自己的眼神,她的心就會跳得好快好快,快到她以為自個生了病,才會這般跳個不停。

「當然可以,只是我以為你不會這麽早來。」他撥了撥她的發,有些埋怨。

「為什麽?」她眨眨眼,滿臉不解。

「你成天和你的小修膩在一塊,想起我的時候,天往往都黑了大半,而現在才剛用完早膳呢,你說我怎麽能不驚訝?」他語氣泛酸,尤其是說到那沈昱修,更有著咬牙切齒的意味。

「我今兒個要小修晚點來,柳兒有很重要的事要跟鈞哥哥說,一定要先來找你。」柳飛雪仰起頭,愈瞧他愈覺得好看,小手不由自主的摸上他的頰。

「什麽重要的事?說來聽聽。」他笑意甚濃,由著她吃自個的豆腐。

這妮子,成天和隔壁沈府的小少爺玩在一塊,不到傍晚是絕對不會回來的,今天竟特地來找他,讓他一掃不悅,心裏的酸意也稍稍退了些。

「鈞哥哥,我爹娘回杭州了,奶娘說他們明兒個就會來接我回府,到時你也跟柳兒一塊回去好不好?」聽奶娘說爹娘這次回來便不會再出遠門,而她之後也不會再來奶娘家了,所以她要說服爹娘,讓鈞哥哥和他們一塊回去,她說過要當他的家人,她不可以把他拋下。

聞言,展少鈞嘴邊笑意一僵,久久不能答話。

他在這府中待了快一個月,腳上的傷已好了七、八成,不需多久,便能和以往一般正常行走,到了那時,他與她勢必得分離。

他很明白,自己不可能真的和她一道回柳府,他姓展,就算她真心把他當作家人,可她父母未必會這麽想,他最終的下場,仍是被人趕出去。

「鈞哥哥?你怎麽不說話呢?是不是不想和柳兒一同回去?」清靈的臉蛋垮了下來,兩頰旁的兩朵小梨渦也隨之不見。

「柳兒。」他執起軟軟的小手,很溫柔也很認真的對她說:「鈞哥哥還有事要辦,不能和你一塊走。」柳飛雪瞠大雙眸,沒想到他真會拒絕她,「為什麽?我不要!鈞哥哥要和柳兒一塊回去。」

「柳兒聽話,鈞哥哥真的有要緊事要辦。我答應你,等我辦完了事,便去找你好嗎?」他柔聲勸她。

「不能先和柳兒回府嗎?等回了府柳兒再和你一塊去不行嗎?」柳飛雪可憐兮兮的說,難過的模樣揪得展少鈞的心發疼。

「不行。」他狠下心拒絕,閉起了眼,就怕自己一時心軟允了她。

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柳飛雪掙開他的懷抱,轉身不再搭理他。

知道她在鬧脾氣,他睜眼,放軟了聲,「柳兒乖,別生鈞哥哥的氣好嗎?」可她還是不理他,頭也不回的往屋子跑去,讓後頭的展少鈞深深的嘆息。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他的心也在瞬間抽痛,就像有把利刃在心口上劃了無數刀,正汨汨地流著鮮血。仰起頭,眺望朗朗晴天,那一朵朵無瑕的白雲就像柳兒甜美的笑顏,那樣的天真無邪,既然這無憂無慮的白雲註定是別人守護的對象,那他何不放開心胸接納?

他不是不想和她在一起,只是她是有婚約的人,是別人的未婚妻,就算他真心喜愛她又能如何?他不過是個窮小子,出了這大門,說不定又會因為餓肚子而淪落為愉兒,這樣的他,能為自己爭取什麽?

忍著左胸陣陣抽痛的疼痛感,他閉上雙眸,試圖不去想明日分離的景象,就這麽靜靜的俏在粗壯的樹幹旁,強迫自個享受清晨的鳥語花香。

「鈞哥哥!」就在他閉目養神之際,那小小的身影竟再次嚏嚏嚏的朝他跑來。

展少鈞立即睜開眼,看著她那因為奔跑而滿臉通紅的小臉蛋,就這麽靜靜的瞧著她,像是要將她的甜美、她的慧黯、她的可愛還有她的善良全部盡收心底,深深珍藏。

「鈞哥哥,這給你。」柳飛雪喘著氣,費力的將懷中占去她半個身子的布包塞至他手上。

「這是什麽?」不解的瞥了眼手中圓滾滾的包袱,他擡眸看她。

「這是禮物,是柳兒送你的餞別禮。」她笑顏燦爛,仿佛方才的不愉快從未出現過。

見她重展笑靨,展少鈞的心情頓時愉悅不少,他掂了掂那布包的重量,發現還頗沈的,「裏頭裝了什麽?可以看嗎?」

「不行、不行!」柳飛雪急忙阻止,「現在不能看,等明日柳兒走後你才能看,鈞哥哥你要聽話,不能偷看哦。」

他揚眉,盡管心中好奇,還是將布包放至一旁,再看向她時,卻發現她眼眶逐漸泛紅。

「柳兒?怎麽哭了?」他急了,他最見不得她哭,每次她落淚,就像有把錐子刺進心房,令他心痛萬分。

「鈞哥哥,你一定要回來找柳兒哦,知道嗎?」柳飛雪強忍著淚,不讓它落下,滿滿的淚水便這麽盈滿眼眶,楚楚可憐的模樣更是揪得展少鈞的心難過不已。

他揚手拭去那惹他難受的淚珠,輕聲道:「柳兒乖,鈞哥哥雖不在你身旁,但你還有小修呀,他會陪著你的。」

一聽見沈昱修,柳飛雪馬上吸了吸鼻子道:「柳兒把鈞哥哥當作哥哥,可小修是柳兒以後的相公,不一樣的。」鈞哥哥疼她、寵她,就像一個兄長般愛護她,這感覺和小修給她的感覺是不同的。

這話讓展少鈞渾身一震,他大受打擊,過了半響,才小心翼翼的問:「你……把我當哥哥?」即使兩人不會有結果,他還是無法接受她只將他當成兄長看待。

柳飛雪點了點頭,爾後又揺了揺頭,眼中淚水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困擾,「柳兒不太清楚,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是獨生女,家中就她一個孩子,就算偶爾來府中游玩的同齡親戚們給她的感覺也和鈞哥哥不一樣,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心頭會暖暖的,總忍不住想向他撒嬌、耍賴,很喜歡看他俊逸的臉龐,常常看著看著便傻住,好半響回不了神……

她困惑的神情給了展少鈞一線希望,他深吸口氣,試探的問,「那如果你長大後,沒辦法和小修成親,會不會想嫁給鈞哥哥呢?」

「啊?」柳飛雪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她一直認定自己非沈昱修不嫁,自然不會想到第二種答案,但是一一

「會。」沒思考太久,她便重重的點點頭,「如果小修不要柳兒,柳兒就嫁給鈞哥哥,當鈞哥哥的妻子。」說完,她又撲進他懷裏,開心的嗅聞著他身上乾凈好聞的氣息。

她好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如果可以,讓她聞一輩子都願意。

展少鈞感動的撫了撫她的發,雖知這是永遠不可能的事,但聽見她的回答,還是讓他萬分欣喜,開心的無法自拔。

「柳兒……柳兒你在嗎?」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又一聲的叫喚。

那喚法讓展少鈞心頭捺過不悅,眉頭也皺了起來。

「小修,我在這。」柳飛雪連忙應聲,朝大門外的小男孩揮揮手,擡起腿就要出去。

「等等。」展少鈞拉著她,不讓她離去。

「鈞哥哥?」柳飛雪停下步伐,不解的看著他。

「那小子為什麽叫你柳兒?」俊顏沈了下來,他氣悶的質問。

柳兒一直以來都只有他在喚,為什麽那沈家的臭小子會跟著喚?這可是他的專屬,他憑什麽?

柳飛雪教他臉上的陰霾給嚇呆了。

她第一次見他生氣,可氣什麽呢?氣她嗎?「小修說……說這小名好聽,所以他也跟著喚我柳兒。」她無措的回答,活像做了錯事,雖然她不知道自個做錯了啥。

深吸口氣,展少鈞勉強忍不怒意,輕道:「轉告他,要他不準這樣叫你,否則我就打得他滿地找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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