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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塵世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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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龍來到榆陽村的時候,恰看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七燁。

明亮的陽光清晰地照在他的眉眼上,有一瞬間,哀龍恍惚地以為自己又看到了那個人。

殺氣便在那時騰騰而起。

“你做什麽?!”

哀龍的手尚未擡起,一個清脆的聲音驀地在身後響起,許是有些分神,他竟然沒有察覺。

不待他回頭,一個桃紅色的婷婷身影便閃到了他的面前,將七燁護在了身後,手裏卻是搖著一把烏七八黑的鐵骨扇。

擔憂地先回頭看了七燁一眼,那個面容頗為清秀的年輕女子才瞪著瞧他,很是惱火:“你好大的膽子,竟想傷我三哥!”

仿若看到漫天桃花瓣飛過,方才還殺氣甚盛的哀龍猛然一怔,原本那能容得下千軍萬馬的眸底只剩了一汪溫柔春水,過了半晌才喃喃道:“筱尋……”

“筱尋?”聽力甚好,那小姑娘驚訝道,“你認得我娘?”

終是恢覆了幾分理智,哀龍一瞬不瞬地瞧著眼前的姑娘,似乎終究還是認出了她並非記憶中的女子,有哀傷肆無忌憚地漫上了眼中,聲音仍有些幹澀,一聲幽嘆似是說給自己聽:“你不是筱和,你是她的女兒,你是她與闕青的遠寧。”

“你也認得我?”她更是驚訝,見他神色憂傷,方才的敵意不知覺間已消退了許多,“可是,我不記得你。”

他看著那張與她有幾分相似的臉,即便她靜止不動也能瞧出那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還藏著記憶中的美好。

但時光已過,人不覆來。

只在片刻間,似乎已蒼老了許多,他的舉止有些遲緩,連早已召之即來的殺氣也弱了萬分之九九,但語氣已逐漸冰冷:“你長得像她,我不殺你,讓開。”

遠寧是遇強則更強的角色,這一點主要體現在脾氣上:“你敢殺我哥,我就死給你看!”

沒想到她執著鐵骨扇一臉的煞氣,說出的話卻傻裏傻氣。

他輕嘆一聲,竟不知如何應答,想當初,她就是不似遠寧這般天真,思慮太過,才會一心要嫁予闕青那個小人。

“阿寧不得無禮。”一個渾厚而沙啞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似來自四面八方卻凝而不散,“他是你龍伯,豈會殺你。”

話音落時,人已落地。

遠寧欣喜迎上:“相師你來啦!”

一身黑袍在海風吹拂中似是薄紗輕盈,卻又好像厚重幾千層,讓人怎麽看都瞧不清藏在裏面的人。

哀龍暗暗蹙眉,看了一眼面前一襲黑袍從頭裹到腳的鬼墨,唇角卻擒了一絲冷笑:“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麽見不得人。”

“我所見的,又有幾人能稱得上人?”鬼墨輕笑一聲,仿若白晝鬼魅出沒,“大多不過只是披著一張人皮裝模作樣罷了。”

“確實如此。”哀龍似是極為讚同,神色卻依舊清冷,“若非如此,你我也不會今日倒戈相見。”

“你我恩怨,與孩子們無關。”頓了一瞬,鬼墨平靜道,“更何況,敘舊之時,你我都討厭被人打擾。”

青黑煞氣在瞬間從掌心滲出,哀龍的雙眸一緊:“若是我不肯呢?”

鬼墨沈默片刻,猛然有一陣狂風刮過。

縱然只有一瞬間,但那黑袍之下的臉還是被哀龍捕捉在了眼中。

一如黑袍,那張臉炭黑如墨,不留分毫死角,更分不清五官。

縱然連生死都早已看淡,但哀龍還是心下一震,臉色霎時慘白:“你……”

鬼墨的聲音已恢覆如初,平靜得如方才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微微側頭吩咐遠寧:“帶殿下先回黑玄。”

瞥了一眼方才還不休不饒的哀龍,見他一臉震驚已沒有再阻擾的意思,絲毫沒有意識到發生什麽的她甚是好奇,但在相師面前終究不敢多問,更何況她還擔心七燁的傷勢,便應了一聲,扶起阿燁踏上了鐵骨扇掠上了半空。

偌大的天地,仿若只剩下了多年不曾相見卻又註定會重逢的兩人。

“沒錯,我的臉便是在十年前的那場大火中被毀掉的,連同這嗓子。”不待哀龍開口,鬼墨便顧自解釋,沙啞的聲音在海風中似是午夜鬼嚎,“以往,老鬼不願讓旁人瞧見真實面目,但那場大火之後,卻是連面目都沒了。”

哀龍隱隱動容,似有不忍:“為了那個卑鄙小人,值得嗎?”

“在你眼中他是卑鄙小人,但他待我以臣,尊我敬我,我便侍之為君,忠之護之。無論他如何卑鄙無恥殘忍無道,畢竟還是魔界至尊,而我卻是魔界之臣。”縱然聲音嘶啞,但聽起來卻平和如水,鬼墨道,“你我道不同,此番道理,你自是不懂。更何況,若非如此,又如何留得住遠寧的性命。”

眸中染上幾分惋惜與哀傷,哀龍自嘲笑道:“你我同在陰觴山修行數千年,一直都是可推心置腹的知己好友,甚至連歃血結義也不足以道盡你我情誼。但終是隨他闕青闕曲兩兄弟分道揚鑣,真是可笑至極!”

但他自己又如何不知,他們之所以割袍斷義,不僅僅是各為其主。

最初,只是因為他傾心於魔後筱尋。

那時,筱尋已經是魔君闕青的未婚妻,但他因癡成癲,腦子一熱竟要帶她遠走高飛,還偏偏選在魔君成親的前一夜。

搶親不成的根本原因,是筱尋對他並無男女之情,並幹脆利落地表示此生只愛闕青一人。

那時的哀龍還文質彬彬,凡事不愛動手,在第一次表白便被立刻拒絕後也沒有立刻采取一些速戰速決的措施,反而沈迷在痛苦中不可自拔,遂被人發覺,被擒。

此事傳到本就不是仁善之輩的闕青耳中,自然大怒,當下便要將其斬殺。

但礙於良辰吉日不好殺人,所以暫時將他用了最重的刑法打了半死之後扔進了死牢裏。

闕青為魔嚴苛殘暴,之所以登上魔君之位也是因為他的弟弟闕曲主動要求浪跡天涯,在黑玄本不得魔心,所以登上大統之後更在乎底下人是否忠心。而哀龍卻總是直言相諫不惜野蠻沖撞,甚是不給他面子。

所以,鬼墨知道,闕青定會借此良機將哀龍徹底除去。

縱然下山之後各自心有所想,但畢竟還存著兄弟情義,他豈能坐視不理。

於是,鬼墨在暗中略作安排,將哀龍救走,送到了闕曲處。

那是他唯一一次做出的不忠之事。

而闕青明知是他在暗中作梗卻不深究,亦是不願因旁人而痛失愛將。

闕青本是睚眥必報之人,哀龍亦是他絕不會放過的必殺之人,但只因放走他的人是鬼墨,他便決定忍氣吞聲。

此番恩情,鬼墨自是牢記於心。

所以,那次之後,哀龍與鬼墨便徹底分道揚鑣。

原本以為,此生再也不會相見。而只要得知對方安好,不相見也無妨。

但不想,時隔數百年,再相見時已經各為其主刀劍相向。

“造化弄人,想當年下山時,你我皆是躊躇滿志,可到頭來卻落得如今模樣。”鬼墨似是輕嘆一聲,道,“如今我的臉面,倒當真是稱得上鬼墨二字了。”

哀龍默然片刻,再開口時語氣中竟帶著幾分感激:“那時,我自負清高,認為你不分清白只顧趨炎附勢一心巴結那個暴君,甚至曾經懷疑你也會同那暴君一起想要置我於死地。可到最後,黑玄之中魔人千萬,救我的卻還是唯有你。我知道,那暴君饒了你,所以你對他更是一心不二,但他現在已如同死人,這些年魔界全靠你一人支撐,即便稱君也不為過,為何還要如此執著?”

鬼墨呵了一聲,道:“習慣了。就如同你,明明坐擁翎山,卻從未想過稱霸為王。”

哀龍微微一怔,苦笑一聲:“原來到頭來,你我還是同一種人。”

“所以,我不會去傷害翎山少主,也希望你不要傷害曄其和遠寧。”似是歷經滄桑的老人一般,鬼墨緩緩道,“他們都是無辜的。”

“無辜?”哀龍冷笑一聲,“闕青作惡多端,他的兒女如何無辜?”

當年闕青欲得青月魔魂又無計可施,趁著終虞山掌門於和與闕曲之妻舒小念見面時用下奇毒,以此逼迫闕曲再次出山。闕曲被他瞞騙,以為能得魔魂便能救活舒小念,所以盡心幫他,甚至不惜得罪東白仙山。後來在無意間發現真相,原來舒小念所中之毒無藥可解,一切不過是他的胞弟闕青想坐享其成的陰謀。

“君上的確曾經作惡多端,所以那一場九轉真火才燒死了他最愛的妻子和他的五個兒子,卻獨獨留下了他。”似是觸及了記憶最深處的哀痛,鬼墨沈聲道,“九轉真火是闕曲最忌諱的法術,但他為了覆仇,不惜投身***來點燃青鸞殿。如今君上生不如死,昔時意氣風發的一代魔君已成廢人,已是贖罪。你我早已看盡這塵世糾葛,又何必要苦苦糾結前塵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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