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路死了，在凝泉谷外不遠處的山路上，他躺在地上，臉朝下，渾身散著酒氣，身邊的酒壇子碎了一地。

最先發現他的，是顧堯和喬知延，他們都有一早去凝泉沐浴的習慣。

待她和阿燁回到清合谷的時候，連九叔都得知了這個消息。

畢竟在仙山有人意外身亡太不尋常，西華山上上下下都人心惶惶，給掌門赫清拜壽的其他門派的仙長本打算今日離開，也因此而推遲了離程。

但無論著世間的意外有多少，因此寢食難安的人有多少，清合谷依舊一切如常。

阿燁依舊忙裏忙外，直到閑下來的時候，才側過頭瞄了她一眼，挑眉道：“你今天幹嘛總盯著我看，難道是因為你今日才發現我格外有魄力？”

她思索片刻，看了一眼窩在院中躺椅上的九叔，放下手中的活計，拉了他到一旁，壓低了聲音認真問道：“你老實告訴我，邱路的死是否與你有關？”

他似乎早就料到她會有此一問，毫不遲疑地道：“他的死自然與我無關，但聽說他身邊有個破了的酒壇子，應該是與我有關。”

她心下一緊，憂上眉頭，試探著問道：“竹葉青？”

“應該是。”他安然若素，道，“昨晚我故意在路上碰到他，讓他知道我是到落杉崖喝酒，後來我離開的時候，還特意將仍有大半的竹葉青留在了落杉崖。”

回來的路上，她便猜想到他昨晚出去是有意要戲弄邱路，果然如此。

她心中愈加緊張，問道：“那，你是不是確定他跟著你去了落杉崖？”

“他沒有立刻跟著我過去，而是過了快半個時辰後才偷偷趕到。我想，他是在好不容易擺脫了鐘月山之後迫不及待地趕了過去。”他神色清明，看樣子並沒有向她有所隱瞞，“我是在確定他躲在一旁之後才借醉將竹葉青留下的，否則豈不是要白白浪費一壇好酒。”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妙：“那後來呢？”

“後來我便離開了，本想著他必定會大醉，若不大鬧六音閣便會昏睡過頭，無論哪一種後果都能讓人發現他是酗酒之徒，總能被大懲小戒一番。”他突然神色嚴肅起來，“但後來我一想，這樣也太便宜了他，所以……”

見他突然停下，她沈默一瞬，小心翼翼地問道：“所以？”

他的嗓音突然低沈：“所以，我回到小靈峰後又返了回去，恰好在凝泉谷外遇到了喝得酩酊大醉的邱路，一時心血來潮，將他掐死了。”

聽到“死”字，她身子一顫，臉色霎時慘白，驚了半晌。

九叔進來倒茶，見她正經地受了驚嚇，順道嘲笑了她一番：“沒腦子的丫頭，也不想想，從小靈峰去落杉崖用得著經過凝泉谷嗎？”

說完，已經如願倒了熱茶的九叔樂顛顛地又出去了，整個膳堂只剩下方才還一臉嚴肅的阿燁慢慢從唇角溢出來的輕笑聲。

終於意識到被捉弄的她松了口氣後怒氣大盛，瞪了他一眼便要向外走。

“回到小靈峰後我沒有再回去，更不知道他為何會離開落杉崖死在凝泉谷。”他斂了臉上的笑意，一把將她拉住，語氣認真而輕柔，“看到你為我擔心，我很高興。”

“你還高興？”她斜了他一眼，沒有功夫再生氣，“你知不知道，倘若他的死因不明，咱們就麻煩了。”

他很享用她說的“咱們”二字，有些天真地道：“怎麽會死因不明呢，他雖然死了，但魂魄尚未投胎，招過來問清楚不就好了。”

“你是凡人不懂這些，陰陽自有道，他既然已經死了，便不能再幹預陽間之事，否則會有悖天道永不超生的。”她沒有他想得開，也知道他那麽做只是為了替自己出口氣，更不能責怪於他，只能顧自擔心，“如此說來，你可能是在邱路死之前見過他的最後一個人，咱們又與他有過節，肯定是脫不了幹系的。他是東白山弟子，也算是西華山的貴客，萬一查不出真相，他們必定會遷怒於你，到時候……”

眸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他站在她面前，安慰她道：“現在還沒有確定邱路是他殺，就算他是被人加害，我也是無辜的，你這麽緊張，會讓我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殺了人一樣……”

“不行，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她坐下又站起，實在坐立不安，對他叮囑道，“你留在這裏，我去洛朝那裏打聽一下情況。”

他攔住她，無奈道：“雖然對他的死我沒什麽興趣，但既然你想知道真相，我陪你去。”

她原本不想同意，但轉念一想，有時候逃避反而會顯得心虛，既然那件事早晚會查到阿燁身上，被動不如主動。

她猜測的不錯，在半路上，他們便遇到了仙山執法司的人。

她被眼前浩浩蕩蕩的場面嚇了一跳，也不顧阿燁是否需要，搶先一步將他擋在身後，拿出做老大最有力的氣勢膽戰心驚地壯著膽子道：“有話好好說，來這麽多人是要拆屋子嗎！”

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舉動，對面走來的五六人皆是一怔，面面相覷。

有風吹過，她的發絲輕輕揚起，撫過他的臉頰又頃刻落下，阿燁垂眸看她，唇角悄然挑起。

在沒幾個人裏還算顯眼的洛朝被她簡單直接地忽略，有些哭笑不得，上前輕輕將她拽到了一旁。

“幹什麽？”她神色稍松，卻仍然緊張，低聲問洛朝，“為什麽這麽多人過來，難道是阿燁他真的做了什麽？”

“他有沒有對邱師兄做什麽現在尚無定論，”洛朝瞟了一眼阿燁，挑眉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道，“但現在，我倒是覺得他好像對你做了什麽。”

“胡說什麽呢。”一怔之後，她臉頰微紅，斜了他一眼，“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開玩笑。”

“好了，這幾位師叔伯只是恰好從這裏經過，並不是要將他帶回執法司的，”他微正了正神色，道，“但我還是要請他去一趟執法司，畢竟這件事與他也並非完全能脫得了幹系。你放心，先回木辛谷等我的消息。”

她仍有些不放心，目光不由探向了阿燁，見他正瞧著自己，不僅不緊張，還唇角含笑一臉祥和。

她轉過頭，深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瞎操心了。

到了木辛谷，她仍舊繼續瞎操心，忐忐忑忑地等著洛朝回來，直到一個時辰後。

洛朝見她心急如焚太過明顯，打趣她道：“人家鎮定得像座山，你倒是像煎鍋上的螞蟻，該不會是你心裏有鬼吧？”

心中莫名地有點心虛，她忙進入正題：“到底怎麽回事，師父她沒事吧？”

洛朝拉她坐下，微蹙了眉道：“師父一切安好，昨晚也沒有發現凝泉谷有何異常。只是邱師兄的死有些蹊蹺。”

雖然已有所準備，她多少還是有些驚訝：“蹊蹺？”

“只是我自己覺得有些蹊蹺，因為一切都太巧合。”他倒了杯茶給她，徐徐道，“驗屍結果很明確，邱師兄是因飲酒過多而醉死，但他酒量一向很好，若只是酗酒並不能致他死亡，可巧的是，他天生體質異於常人，碰不得竹，否則便會渾身起疹，癥狀有如桃花癬。”

不愧是仙山，短短幾個時辰的功夫便將事情查到如此地步，她心中稍安，但亦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也就是說，正是因為他飲了竹青酒，相當於接觸了竹，所以體質較弱，又碰巧酗酒過多，所以意外身亡。可是，竹青酒中雖然竹香味淡，但稍加用心便能察覺，他既然對竹十分敏感，又怎會在聞到竹香之後飲酒過多呢？”

“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因為他是個癮君子，所以就算明知是竹青酒也不能自拔。”洛朝默然一瞬，道，“但是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太過巧合，他又偏巧死在凝泉谷外，所以掌門和師父也覺得有些不太尋常。”

從泉姨釀酒，言安送酒到阿燁引誘邱路偷酒，看起來的確都是意外，沒有人能想到一壇竹葉青能致他死命。

可是，就如洛朝所懷疑的，為何會有這麽多巧合，為何邱路會死在凝泉谷外？凝泉谷地處偏僻，從落杉崖到那裏的路並不好走，而且即便他想要回六音閣，也不必經過凝泉谷。

“也許是因為他酗酒之後渾身不舒服，所以想去凝泉谷沐浴呢？”她推測道，“他渾身起了疹子，肯定會疼癢難耐，所以才想去凝泉谷泡一泡。”

“這也有可能。”他沈思片刻，道，“但是，我們終究不能大意。”

她明白他的意思，畢竟，那裏藏著一半青月魔魂。

希望這件事與魔魂並無幹系。

兩人沈默片刻，她突然想起了阿燁，神色霎時有些緊張：“但是我覺得，阿燁他與此事並無關系，他和邱路之前並不認識，根本不知道邱路對竹敏感，而且竹葉青還是言公子送過來的……”

“他已經回清合谷了，只是例行問話，不會為難他的，連言先生也都要去一趟執法司。”他安慰她了一句，又在她剛放下心時轉了個折，“但是，邱師兄的死畢竟也是因他之故，若是輕易饒過他，只怕西華山無法向東白山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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