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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一念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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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竹林中,竹葉婆娑,言安坐在窗前,手中持著書,但神色疲倦,手扶著額,似是閉眼小憩。

已近黃昏,冬日裏的夕陽穿過竹林灑了一地的斑駁,晚風習習穿窗而入,翻得他手中的書嘩嘩作響。

他似做了噩夢,突然眉頭深蹙,即便在睡夢中身子也驀地一顫。

啪的一聲,手中的書猝然而落,他猛然睜開雙眼,無論何時何地都平靜若水鏡的眸光竟有一剎那間的無措與迷茫。

原本翠綠欲滴的竹林似乎隨著這蕭索的天地一般黯然無光,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風起竹動,近在咫尺的天地如此陌生,盡是黑白之色,縱然明亮依然,卻不染人世間該有的斑斕色彩。

就如同他多年來的人生。

從顛沛流離到屈居他人屋檐下,直到如今的名滿天下,他眼中的人生從來沒有任何亮麗的色澤。

彎腰,將書拾起,他撫著那微微泛黃的紙,重重嘆了口氣,似是要一抒心中抑郁。

只可惜,待嘆息聲也沒了尾音,一切都仍舊如昔,他將書放在了桌前,看著院中高聳的竹林,緩緩閉上了雙眼。

但他已不需要休息,縱然在睡夢中,他也在提醒自己不能松懈半分。

有時候,閉上眼後再睜開,便是對以往的告別。

片刻後,方才還不掩疲倦的神色已然精神颯爽,他猛然睜開了雙眼,卻見原本再也不熟悉不過的黑白天地裏突然闖入了一抹亮麗的色彩,不由微微一怔。

她一身的粗布麻衣,眼睛卻似是初春裏融開的湖泊,映著滿滿的翠綠與生機。

他一時晃神,看著她匆忙而至,像是帶來了五彩的天地。

北漠不請自來,原本擔心言安不在,但一進小院便見他坐在窗前,似乎在出神賞景。

她不由慶幸,略帶矜持地小跑過去,卻見自己與他只是一窗之隔,他的眸光依然有些飄忽不定,雖然目光是在看著自己,卻一言不發,有點像是……被她給嚇到了?

她幹咳了一聲,試探著先打招呼:“言公子?”

神思在剎那間抽回,言安看著眼前神色小心又但眸光卻清澈似能一眼被看穿的女子,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悄然避開她的目光,一只手胡亂抓起桌上的書,起身請她進來:“原來是北漠姑娘,請進。”

言安的小屋雖小,卻布置得十分雅致,只粗粗掃一眼便覺得他在每個角落都用了功夫,不像阿燁那般大大咧咧什麽都不計較。

覺得言安的神色有些奇怪,但她無暇多想,開門見山地道:“我這次過來,是想請言公子幫一個要緊的忙。”

言安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聲音有些生澀,笑意很淺:“北漠姑娘但說無妨。”

“我想請言先生想辦法將阿燁送下山。”見他的手微微一頓,她也覺得自己這個忙實在有些難為人,卻還是厚了臉皮解釋道,“邱路的死雖只是個意外,與阿燁並無幹系,但東白山無端沒了一個弟子,為了仙山的和氣,西華山必定會讓阿燁做替罪羊來消東白山的火氣。我思來想去,覺得唯一的辦法便是先將阿燁送下山避一避,可我自己沒這個本事,又找不到其他人幫忙,所以只能厚顏無恥地來求言公子多管閑事了。”

言安沈默片刻,沒有拒絕,卻問她道:“聽說洛掌務與姑娘私交很好,為何不請他幫忙?”

她嘆了口氣:“洛朝他怎麽說也是西華山弟子,肯定不會為了阿燁得罪東白山,當然不會幫我這個忙。”

言安輕抿了口茶,看似無意地道:“那姑娘又為何認為在下會出手相助?”

“啊?”她似乎沒有料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脫口道,“因為阿燁他是無辜的,而且我也沒有認為言公子一定會出手相助,只是想來試一試運氣罷了,畢竟誰也不喜歡惹禍上身。”

“姑娘倒是爽快,但是你可曾想過,即便在下助姑娘將他送下了山,東白山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姑娘又如何應對?” 聽到她直言不諱,他輕扯了唇角,頓了頓道,“難道,姑娘打算一力承擔所有後果?”

“阿燁是清合谷的人,又是替我出氣,本就沒有過錯,我怎麽好意思讓他受苦?”她沒打算隱瞞自己的計劃,如實道,“這件事畢竟只是個意外,而且邱路有錯在先,東白山堂堂仙山,想必也不會怎麽為難我一個小女子。”

她眉目坦蕩,唯一的擔憂也是為了旁人,言安略一思忖,道:“竹青酒是在下送給姑娘的,若是東白山不肯善罷甘休,那在下也脫不了幹系。姑娘放心,這件事在下一定會幫忙。”

她眉目一舒,松了口氣,歡喜地向他道謝:“多謝言公子,你多次助我,這些恩情我一定會記在心上,以後只要能用到我北漠的,你千萬不要客氣。”

當然,說這些話時她是心虛的,因為連她自己都想不出除了煎藥做飯之外言安哪裏還能用得到她。

言安聽在心裏,也決定記下:“姑娘的話,在下記住了。”

“只是這件事我還沒有同阿燁商量,等我和他確定好時間後再一同來找言公子。”她惦記著阿燁是否能平安回到清合谷,準備起身告辭,“那我先回去了。”

言安放下手中的茶盞,卻沒有起身相送的打算,反而看了她面前那杯還未動的茶,道:“既然來了,飲一杯茶再走吧。”

沒想到他會出言相留,雖然第一反應便是他只是說說客氣話,但她仍隱隱覺得他好像有些不尋常,道了聲謝端起茶杯一口喝了大半後客套地問了一句:“公子好像氣色不太好,是不是因為邱路的事情?”

“我不殺伯仲伯仲卻因我而死,在下不免對他心中有愧,只是,”眸光突然染上幾許憂傷,他看向外面的竹林,默了一瞬才道,“今日是家父的忌日。”

她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竟當真牽扯出了他的傷心事,茶水噎在了喉中片刻後才想起咽下。

她明白失去親人的痛苦,但越是熟悉那種感覺便越是不知如何安慰他,便打算直接祭拜,但在屋中並不見靈位,只好問道:“既然今日是伯父的忌日,為何不見伯父靈位?”

“因為有些人雖然死了,卻不僅死無全屍,連靈位都不能設。”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盞,他站起來走到門口,望著隨風搖曳的竹林,聲音平和,“小時候很多事在下都記不清了,但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在下將阿爹的骨灰灑在了一片竹林之中。”

她一驚,更加明白了他為何總會望著竹林發呆。

她聽說過言安是孤兒,很小的時候便拜入終虞山,但聽他現在的意思,他的身世好像不只是孤苦這般簡單。

同他並肩而立,她試探著問道:“可是,公子,請恕我冒犯一問,為何你不能為伯父設置靈位?”

“因為在世人眼中,家父是天地不可容的的大惡人,他不僅出身陰暗,還狠戾殘暴,為了一個女子犯下了滔天大錯。可是,那只是世人眼中的他,不可理喻為禍天下。但在在下眼中,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男子,愛著妻子守著家人。”他手中一緊,搖曳的竹葉在眸光掠成了風,“年輕時,他愛上了出身高貴的家母,門第之差家族反對使他們不得不背井離鄉隱匿世外。原本以為放棄一切便可以安穩一生,卻沒想到人心險惡到他所不能想。家母早已身中劇毒,在誕下在下之後更是奄奄一息,為了救家母,家父只好鋌而走險,開始謀劃如何才能挽回她。只可惜,最後還是功虧一簣,家母走了,他也走了,唯獨在這偌大的世間留下了我。”

沒想到他竟然還有如此曲折的身世,她心下一揪,不由想到了青月城。

你們都走了,唯獨在這偌大的世間留下了我。

“因為伯父是世人眼中的大惡人,所以你不能為他立牌位,不能光明正大地拜祭他,更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你是他的後人,”她自然明白其中的痛苦,再看眼前的一片竹林時,眸中已多了幾分尊敬,“但是,在你心中,他便是這片竹林,是天下每一處的竹林,四季不變顏色常年傲然挺立。”

眼中蒙上了一層氤氳迷霧,他輕一頷首,苦澀道:“對,家父便是在下心中最威武的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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