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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入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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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姨雖是終虞山的女仆,卻照顧了言安許多年,有如他的親人,就是不太愛說話。

北漠絮絮叨叨說了一路,從她那裏得到最多的回應,便是“嗯”,“不太清楚”,“也許吧”及“姑娘費心了”。

這種感覺不太好,讓她覺得自己承受了她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絮叨和啰嗦。

於是,快到繞竹林時,她有點不太好意思,於是也知趣地閉上了嘴。

一直好像也沒怎麽聽她說話的泉姨卻有些奇怪,反而問她:“姑娘怎麽不說話了?是不是走累了?要不咱們坐下歇一歇?”

這些原本該是自己說的話卻成了問自己的,北漠更是有些尷尬:“泉姨客氣了,我只是怕說多了會惹煩了您。”

“人老了脾氣就會怪一些,姑娘不要介意。”泉姨的腳下一頓,眉目和善,對她道,“老身在終虞山久了,也不曾經常走動,腿腳不太靈便,若是姑娘不嫌棄,能否以後多陪老身出來走走?”

北漠很是驚訝,忙表態道:“不會嫌棄,泉姨客氣了。”

“不過,不怕姑娘嫌老身多事,有些事情,老身還是希望姑娘能夠明白。”泉姨突然話鋒一轉,慈和道,“我家少爺與嵐煙小姐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終虞山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們遲早要成親,姑娘應該有所耳聞吧?”

沒想到她會突然間提及此事,北漠一楞,微一頷首:“已經聽說過很多次了。”

泉姨註視著她略有些無措的眼睛,似是字字誠懇:“這世間有很多事很多人,並非看起來那般簡單,老身並非惡意,只是不希望姑娘在少爺身上蹉跎大好年華,至少不要因此傷神費心,姑娘可能明白老身的苦心?”

北漠當然不明白只有一面之緣的泉姨為何會對自己有一番苦心,但看她言辭懇切,神色甚是關切,好像真的是在為自己著想一般,終是沒有忍心表現抗拒之意:“泉姨多慮了,我對言公子只有感激之情。畢竟他與我有恩,我此番來,只是想略表感恩之意。”

“人貴有心,卻又往往因此受制於人,少與是非人來往,才能守住自己的安寧。”泉姨掃過她懷中抱得小心翼翼的竹筐,微微一笑,擡腳向前先行一步,腳步卻更似沈重,語氣中盡是滄桑,“姑娘年紀雖小,也應該經歷過人世苦痛,應該明白,有些事情的開始,看似你我情願,但結局,卻往往出乎所料。這人世本就無常,何必再讓自己徒生煩惱?”

聽出她聲音中的嘆息,一聲聲皆入了心,北漠有些晃神,過了許久才跟了上去。

她對泉姨說的話一知半解,似乎明白,又並非全懂,唯一能肯定的是,泉姨似乎有些話不方便對自己點破。

泉姨是想提醒自己不要與已有心上人的言安來往過密,但又好像不止於此。

還沒想透徹,繞竹林已在眼前。

不經意間擡眸,她看到一抹清爽的藍色背影融在翠綠的竹林之中,身姿玉立,眉目深情,像是天與水的完美結合。

竹林因覆雪而更顯高潔,言安一手背於身後,一手輕擡,手指一伸,微觸竹葉,只見雪花簌簌而落,露出翠綠欲滴的葉尖兒來,輕顫時像是重見天日後的歡欣鼓舞一般。

她看到言安臉上眼中的笑意,像是清晨睜眼時恰碰到久違的晴光一樣有著清澈的驚喜快樂。

她想,他真的很喜歡竹,看到它們時的笑比看到人時還真切。

身旁的泉姨看到她臉上的神色,雙眸不由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但片刻間便恢覆了方才的慈和,只平靜開口,揚聲對言安道:“少爺,北漠姑娘來訪。”

言安聞聲看來,許是在外面站久了,雙眉上都沾染上了雪花,似乎沒有料到她們會同時出現,微微驚訝後,他沿著山道走了下來,先對北漠微一頷算是招呼,對泉姨關切道:“外面這麽冷,泉姨怎麽出來了?”

“天色不早了,老身見少爺久出未歸,有些擔心,”泉姨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北漠,伸手挽了她的胳膊,道,“老身出來時恰好碰到北漠姑娘,所以才放心過來,不必憂心。”

言安的目光輕巧巧地從泉姨挽著北漠的手上掃過,在北漠身上停下,微笑道:“不知北漠姑娘找在下有何要事?”

北漠摟著懷中的十裏醉,原想就這樣將酒送給他,但泉姨離她這樣近,讓北漠不由想起了她方才在路上的話,有些遲疑,開口便避重就輕:“言公子這麽喜歡竹子,是不是對繞竹林很滿意?”

“原本近乎完美,只是不知為何,那裏有個角落的竹子被人有意砍斷了幾根,看著實在讓人心痛。”言安對她的隨口一問很是認真,微皺了眉指了指西南角,“原本在下見繞竹林清幽寧靜,半山腰又有間空置已久的小屋,打算明日便搬到此處居住,但無意間見到那幾根翠竹被人用蠻力踐踏至此,心中實在堵著一口氣,所以決定今晚便搬過來,對它們好生看護。”

不用看他指的方向,北漠便知道他所說的被人用蠻力踐踏的竹子其實此時便在自己的懷中,只是已經不再是活的。

見他如此認真,北漠暗自慶幸自己方才沒有一見面就興沖沖地把完工的手藝亮出來,看來幫老爺爺推車也算是攢人品的江湖傳言果然是真的,雖然自己只是帶著老奶奶爬山路,但還是好人有好報的。

倘若自己一上來就向言安亮了那幾根竹子的屍體,說不定他會立刻砍了自己為它們報仇雪恨,就算不會付諸行動,但在他心裏肯定也是要給自己幾刀的。

她勉強扯了扯自己的唇角,將竹筐抱得緊緊的,生怕它會冤魂不散地突然跳出粗布袋子來喊冤:“言公子愛竹如此,著實讓人欽佩。那個,其實我只是順路來看看你習不習慣,順便來道個謝,現在見言公子你在西華山過得順風順水,也就放心了,那個,我還有東西要給阿朗送去,就不打擾了,先行告辭,先行告辭。”

見她似乎走得很急,言安關切地問道:“木辛谷離此不近,看姑娘手中的東西好像不輕,是否需要在下幫忙?”

“沒事沒事,看著重,其實很輕的。”她腳下已經開始撤,匆忙與泉姨告別,“北漠先行告辭,兩位回去小心,要小心。”

望著她倉皇而去的背影,言安有些莫名,驚疑在眸中一掠而過,再將目光轉向泉姨時,已然多了幾分深長意味:“泉姨與她一路而來,可曾提過不該說的話?”

“少爺多慮了,老身向來有自知之明,不該說的自然不會提及半句。”泉姨微微擡眸,看他的眸光已不再只有關切,“只是,老身想知道,少爺留在西華山,究竟有何意圖?”

他唇角輕揚,眉目溫潤,答得很和氣:“您是我的泉姨,言安的意圖,便是泉姨的目的,

又何必多此一問?”

泉姨似乎早就料到他的答案,但身子仍是輕輕一震,半晌才道:“有些事情,是你早就答應我的。”

“答應你的,言安自然會辦到。”言安一拱手,恭敬地請她走在前面,“泉姨只需記得答應我的便是。”

她輕嘆一聲,似是無奈,遲疑片刻,終究還是擡起了腳。

人貴有心,卻又往往因此受制於人。

生而在世,有幾人能隨性而活。

她想,她已是一生受盡牽絆,只希望某些人會活得更快活些。

北漠沒有去木辛谷,而是抱著竹筐一路狂奔回到了禪夫崖。

她將十裏醉從竹筐裏拿了出來,打算明日再去繞竹林一趟,留下親手做出來的心意,只送給言安買過來的貴氣。

至於竹筐,她越看便越覺得它怨氣十足,想扔了又擔心讓那些竹子死得輕於鴻毛會惹得它們更是不甘,所以決定明日去洛朝那裏討些符來為它們超度後二次利用,全然沒有考慮洛朝只是一修仙的,怎麽會有超度的符水。

為十裏醉和竹筐分別考慮好了後路,她安心了許多,脫了鞋上床睡覺。

但不知為何,似乎總是能隱隱約約想起泉姨說過的話,怎麽都睡不安穩,她翻來覆去了許久,睡眼朦朧時,突然發現天已經亮了。

她驚訝地睜開眼,才發現不是天亮了,而是有人點了燈,照亮了屋子。

有人坐在木桌旁,正悠然飲酒,酒香溢滿了整個屋子。

意識到應該是有歹人闖進自家時,她驚得裹了被子便跳下了床,一聲不響地便朝那人撲了上去。

但那人既然能在為非作歹前還能坐下喝上幾口,說明其自信心極高,而且事實也證明他的確身手了得。

北漠離他還有咫尺時,眼看手中的短劍就要得逞刺到他,卻突然被他隨意一伸手便不輕不重地握住了手腕,再也近不得分毫。

只見他輕抿了杯中的酒,燭光下側過俊朗的眉目看她:“好像還挺有經驗,該不是除了我還有人有膽子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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