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醒來的時候，還有點暈頭轉向，扶著腦袋想了許久，也沒能弄明白自己是怎麽就到了清合谷的。

“你不會當自己是走過來的吧？”九叔端著茶水晃悠悠地過來，指了指她躺著的搖椅，道，“若非你不清醒，能在九叔我這寶貝上賴這麽久？”

她自然知道九叔向來視他的搖椅如親生兒子一樣寶貝，平日裏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它都得主動低頭認錯，不然九叔就會假公濟私扣了她一個月的俸祿。

可現在竟然能安穩地躺在這裏還沒被九叔揪起來摔到一邊兒，她覺得有些事情很不簡單，看著九叔那張沒發脾氣的和藹老臉，她好像是懂了，抖了一抖：“九叔，你實話告訴我，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九叔一口茶噴到了她一身，在她擦臉的功夫已經一臉正經：“都是孤魂野鬼了，還說什麽傻話。”

見他裝正經，她放下心來：“既然我沒事，九叔的腦袋是被撞傻了嗎，竟然舍得我碰你的寶貝兒子。”

“不是九叔的腦袋傻了，是咱們清合谷有喜事咯。你不是說忙不過來嗎，上邊派了個小弟給你打下手。”九叔喜上眉梢，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而且那小子長得像九叔年輕的時候，那叫一個英俊瀟灑。小漠啊，你以後要和他搞好關系，說不定那小子以後就是九叔的兒子了呢。”

“小弟？”她驚訝了半晌，道，“就算是真的，可九叔不是最看不上我們幫廚嗎，收我的小弟做兒子多丟面兒啊。”

“九叔哪有看不起幫廚的。”九叔肅了神色道，“九叔我只是單純看不上你。”

“那又如何？”她仍是滿腦子的困惑，“九叔想收他做兒子，和我此時坐在你寶貝搖椅上有關系嗎？”

“當然有。”九叔提醒她道，“他說是來的路上見你走著走著就睡著了，所以順便做好事把你背回來的。小燁心眼兒這麽好，我這個未來阿爹自然也不能太無情，所以就借了搖椅給他放你睡下咯。”

“小燁”這兩個字如同晴天裏的一道霹靂，生生把她從迷糊中拽了出來。

昨夜裏，那人將手中的酒杯遞給她，偷喝了她的酒竟沒一點不好意思地道：“若是你不喝，可都便宜我了。”

她自然沒道理便宜他，但又自問沒本事將酒壇子搶過來，只好在不便宜他的這件事上略盡綿薄之力，接了酒杯便一飲而盡。

然後，幾杯下肚，她就醉倒了。

醒來的時候，竟然已經在清合谷，這麽說，那小子是背著自己來清合谷報到的？

不對，他才不會那麽好心，八成是把自己拖過來的。

但是，他昨夜只說來這裏探望遠房親戚，並沒說要留在清合谷啊。

她正糊塗，突然聽到殿門口傳來了腳步聲，循聲望去，不由一怔。

將洗得發白的衣服穿得到了一定境界的阿燁手中拿著一個裝滿了蔬菜的籮筐，袖子挽了半截，神采奕奕，眼睛裏都是光彩，不像是沐在晨曦中，反而像是他亮了整個天地。

他一眼便瞅見了她，像是熟人打招呼一樣走了過來：“怎麽醒得這麽早，是不是椅子不太舒服？”

聽到他對自己的寶貝有意見，九叔的雙眉毫不留情地一挑，剛要發火，在眼睛碰到阿燁的瞬間又不由柔了神色，竟快要憋哭了一般側頭對北漠和藹道：“九叔早就想換掉這家夥了，不舒服就別委屈了。”

沒想到在阿燁面前九叔竟主動放棄了做一個桀驁不馴的廚子，她震驚的同時深感好玩兒，特地又躺了回去：“是不太舒服，不過既然躺下了，但既然九叔想換，扔了也挺可惜的，不如扔給我吧。”

九叔的臉色白了一大片，避開阿燁的目光對北漠呲牙咧嘴。

北漠自問也不是得寸進尺的小人，大方笑了笑便站了起來，拉了阿燁到一旁，皺著眉道：“你不是說只是來看親戚嗎，怎麽我聽九叔的意思，你是要長期留在清合谷？”

阿燁的笑意意味深長：“你最應該關心的，難道不應該是我昨夜為何要將你灌醉嗎？”

她突然明白了什麽，不由向後退了一步，臉上發燙，心裏也有幾分驚慌，卻反問道：“什麽被你灌醉，我明明是自己主動喝醉了。”

“可結果都是你醉得一塌糊塗不省人事。”他笑意更深，挑眉道，“咱們相識不過數日，你便如此信任我嗎？你就不怕……”

他的意思，她很明白，可關鍵是，當時她真的沒想過要怕什麽啊。

不過，不知為什麽，她知道他是個值得信任的人，不然他也不會對九叔說他是在半道上偶遇了自己。

更何況，她沒錢也沒顏，既然做壞事有風險，那壞人是不會做虧本買賣的。

她斜了眼看他：“多謝提醒，下次我一定會留意，拜托你不要笑得這麽發人深省。”

他的笑果然明朗起來：“來日方長，一定還會有下次。”

她果斷不再討論這個話題：“你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來看親戚還順便在西華山找了份差事？”

“我和這個遠房親戚相認很是難得，破費了我一番心思，所以就決定要多拿這個親戚用一用。”他答得很自然，“然後讓他給我在西華山走了走後門，讓我留了下來。”

想當年她留在西華山是如何的艱辛，可他卻說得這般輕松。

她沒工夫批評他的低俗，驚訝問道：“你的遠方親戚好大的本事，究竟是哪位仙長？”

“你也很熟的。”他看似隨意地道，“就是顧堯，咱們西華山的大師兄。”

她驚了半晌，不可置信地又反問了他一句：“顧師兄？”

他似乎早就料到她會如此驚訝，點了點頭。

“怎麽會？”她自是不信，“上次見面，你們倆還當彼此是陌生人，他怎會是你的親戚？”

“說了是遠房，第一次見面認不出來很正常的。”他耐心解釋道，“很久很久之前，他的祖先在入仙道之前曾在人間有個表妹，後來那個表妹嫁給了我的祖先，所以我和顧師兄雖然一個凡人一個仙胎，但仍是遠房親戚。”

她只覺得不可思議：“就算是，你又是怎麽查到了？”

“我查了自家家譜，又覺得顧師兄眼熟所以順便查了他的家譜，果然給碰上了。”他說得雲淡風輕，好像這是件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我就知道我家親戚遍天下，可見我阿爹沒有騙我。”

北漠不知道他是如何如此坦然地接受這個事實的，只覺得他這麽隨意就翻出了遠房親戚，可他阿爹果然沒騙他。

但她還沒心情去思考他那足以追溯到祖宗的身世，因為聽說帶小弟就是件很傷神的事。

她之前聽姿晴說起過，人間有個天師想擴展業務所以收了個小弟，最後才發現那個小弟不僅女扮男裝，還是個修為極高的女妖，結果他不僅被偷走了收妖葫，還被他那小弟光明正大地看了很多次洗澡。

可見收小弟是件很有風險的事，弄不好就人財兩空身敗名裂，弄得好就死在沙灘上坐等失業。

她思量許久，去找九叔商量：“要不讓他學做仙肴？小漠我只是個弱女子，身後總跟個大男人會嫁不出的，九叔你不會這麽狠心的哦？”

九叔倒是很幹脆：“小燁一看就是個聰明人，你想九叔我死在沙灘上啊？等找到想娶你的人九叔再給他換崗。”

她五年來在工作崗位上兢兢業業，提出唯一的要求就這麽被無情駁回，嚴重影響了她幹活的積極性，正好給了她練嘴皮子不動手的機會。

阿燁果然是個聰明人，第一次上手就深得九叔心，看到他們倆像親父子一樣配合得那麽默契，她頓感壓力，再也沒心思鬧情緒，擼了袖子就擠在了他們中間。

她忙活了半晌，正在興頭上，突然看著滿桌子的仙肴有點奇怪：“咦，今天怎麽做了這麽多？這分量看起來好像是平時的好幾倍啊。”

“不是好像，本來就是。”九叔為她的後知後覺感到悲哀，明顯是感覺她在阿燁面前給自己丟臉，“咱們西華山開了清心術課，掌門頭腦一發熱，竟還邀了其他三座仙山兩座仙島的小家夥都來學習，所以，以後的兩個月，咱們都要做很多人的份量。”

這仙界最正統的修仙之處，便是四大仙山兩大仙島，東白山西華山南倉山北琴山與天心島地心島。四山二島同根同氣，每隔五十年便招募五十名弟子，前五年在東白山集中訓練，而後的四十五年會根據弟子個人修行意向分別散在四山二島各自修煉。所以雖然除了在東白山的五年之外，那些仙山弟子仍有機會同聚一起，但極少會像最早的五年那般同寢同食。

就比如這次，便是例外。

因為言安，連仙山仙島都破了俗例。

能成為這一屆所有仙山弟子的先生，言安從此必定會揚名天下。

她想，這便是人們所說的年少有為吧。

阿燁似早聽說了其中原委，見她有些出神，毫不遲疑地忙裏抽閑戳了戳她的額頭：“餵，這雪玲芝是書上說的可讓人凝神不胡思亂想的嗎？”

她回神，瞪了他一眼：“你這是做小弟該有的態度嗎？”

阿燁沒說話，拿雪玲芝在嘴裏咬了一口，嚼了嚼發表吃後感：“嗯，好像戳一戳更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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