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天。

雨天。

大雨瓢潑。

幽暗的深巷裏。

一聲怒喝傳來。

“艹你媽的, 你有種給我再瞪啊, 再瞪啊, 再瞪老子把你眼睛給挖出來。”

“什麽玩意兒，敢擋著你大爺的路, 滾邊上去。”

為首的人踹了一腳, 皮鞋的聲音踩在肉上, 發出一陣悶沈的聲音。

而躺在地上的人被踹到團成一團, 蜷縮不已。

牙關咬的死緊。

眼神裏倔強地光不滅。

“呸, 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哼, 讓你小子橫，過來啊, 再給你爺爺橫啊。”

“以前你仗著你哥, 所以我們才沒動你。現在不能狗仗人勢了吧？看爺不弄死你先。”

說完，周圍的人一陣哄笑。

可是癱倒在地的人，即使指骨被踩到變形, 也不肯松口一句。

只眼睛死死的盯著，恨不得將為首的人看穿。

牙齦緊咬。

“王冕？哼，你哥王銀死了，怎麽, 還敢囂張跋扈麽？”

那人掐住王冕的下顎, 逼迫他擡頭。

“呸。”

躺在地上的王冕，鼻青臉腫。

卻用盡了最後的一絲力氣, 吐了人一臉的唾沫星子。

“草你媽, 給你臉也不要了是不是。”

換來的是更多更慘的毒打。

黑夜裏的雨點悶悶的下著。

空氣裏泛著潮濕的腥臭。

伴著深巷的黑暗。

無人察覺。

這裏面發生的一切。

直到遠處傳來忽遠忽近的警笛聲, 這幫人才知道什麽叫做怕。

“草你媽，這次算你走運，下次要是給爺帶著，看我不弄死你丫的。”

說完，一大幫子人沒一會兒就作鳥獸散了。

王冕扶著陰濕的墻壁，勉強的站起來。

可是沒多久，就又重重的摔了下去。

他整個人摔進泥濘之中。

就再也爬不起來。

雨越下越大。

連視線都跟著模糊起來。

就這樣要死在這裏了麽。

王冕第一次露出無奈的苦笑。

也許今天，是天要亡他。

沒過多久。

一雙球鞋踩過地面的聲音穩穩的傳了過來。

王冕看不清來人。

隱約透過密布的雨幕，他只能隱約看見的是一個穿著“成田高中”校服的人。

個子高高的，背包被甩在肩上用食指勾著，耳朵裏塞著耳機。

嘴裏還嚼著口香糖。

“你擋路了。”

一道低沈的聲音傳來。

語氣裏沒有任何的悲斂。

王冕連睜開眼睛都無比的吃力。

他用盡了力，才勉強睜開一只暫時還能看清楚的眼。

“救我。”

他發出微弱的氣息。

可惜站在他面前的人，不為所動。

是王冕再說了一句“救我”之後。

站著的人，才稍稍有了點反應。

“救你？”

那人語氣裏帶著些玩味，“憑什麽。”

他又不是救死扶傷的天使，不具備救人一命的職責。

王冕艱難的擡起頭，“你想要什麽。”

他現在猶如化在地上的爛泥，脆弱的不堪一擊。

並且一無所有。

只要這個時候對他施以援手的人，都是他最後一根的救命稻草。

他只要給得起，就可以不顧一切。

不惜一切代價。

可惜站在那的人，卻並不這麽認為。

那人半蹲下，勾起王冕被揍的皮青臉腫、不成人形的臉。

思量片刻。

“如果我說我要你的命呢？”

他用低沈且富有磁性的聲音，說著最殘忍不過的話。

“好，你拿去。”

王冕毫不猶豫。

眼睛都不眨一下。

又或者說，他連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

他果斷的態度讓面前的人輕笑。

“這麽快就決定了麽？”

他就著昏暗的燈光，低頭看見躺在地上男孩的校服名牌。

校牌已經褶皺不堪，非但如此，還沾著油汙。

顯然是有人刻意為之的。

而再看校服上的名牌字跡。

王冕？

“王銀是你哥？”驀地，他問出聲來。

王冕艱難的擡起頭，眼神狠戾，“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這種態度立馬讓來人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人勾唇一笑，仔細打量著王冕的臉，笑意漸濃，“嗯，夠種。”

很有他哥當年的那股狠勁。

“哼。”

小小年紀的王冕冷哼一聲。

那人的笑意愈發的明顯。

“笑什麽笑，”他惡狠狠的瞪了眼來人。

那人也不惱。

“所以……你決定了？”

他擡起頭，問王冕。

王冕艱難的擡手，狠狠地抹了把唇角的血漬。

嘴角撕裂。

有什麽決定不決定的。

窮途末路的他，早已毫無選擇的餘地。

哪怕現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魔鬼，他也要一條路，走到黑。

那人見他默不作聲的樣子，也不心急。

王冕透過另外一只血幕的眼，只見他前襟領口露出很白的一塊皮膚。

似乎還能看見血管。

雨滴順著他堅毅的下巴不斷的下滴。

再上面……

他的頭就再也擡不起來。

甚至連一絲的力氣都無法牽動。

“決定了。”

這是王冕昏迷前的最後一句。

他要活著。

不管以什麽手段。

他都要活下去。

現在那些將他踐踏在腳底的人，他要假以時日，一一的討要回來。

非但如此。

他還要成百上千倍的討要回來。

因為……

他從不相信什麽狗日的所謂命運。

他只相信。

他的命由我，不由天。

在往後的很多很多年裏。

他無比的慶幸。

在這樣的一個淅淅瀝瀝雨下個不停的雨夜裏。

深巷之中，他狼狽不已，渾身是傷痛和泥濘。

他遇見的人。

不是別人。

而是周遡。

因為他，是他王冕值得追隨一生的人。

—

“餵，陳生，幹活了。”

周遡進了門，沖著樓梯上方喊道。

老女傭將周遡放了進來。

嘴巴裏，她不斷的念叨著周遡：“出門也不知道帶把傘吶，真的是。”

“我早上給你帶的傘呢，怎麽沒用啊。”

“哎喲喲，怎麽還帶個人回來啊。”

周遡聽的耳朵都起了繭。

“周姨，幫我叫陳生下來，順便把王醫生約到家裏來。”

他低頭看著手臂搭在他背上的人。

渾身濕透，鮮血淋漓。

簡直像是個剛從地獄裏撈出來的人。

周姨立刻去叫人。

陳生也很快下來了。

“怎麽了？”

他的眼神落在周遡的身上，“受傷了？”

他看見周遡的身上也沾著不少的血漬。

“不是我的血。”

周遡抹了把臉，“過來搭把手。”

陳生和周遡合力將王冕扶到樓上的客房。

“是誰？”

陳生將房門掩住，低頭輕聲問周遡：“和人打架了？”

周遡正值躁動的青春期，整個人不安分的很。

打架鬧事簡直是家常便飯。

他也沒少去學校挨老師批評。

因此陳生的第一反應，便是周遡又鬧事了。

這次還帶了個傷員回來。

難不成是把人打殘了？

周遡直接單手脫了校服的襯衫，他將襯衫揉成一團，並且用下擺抹了把臉。

“沒，路上撿來的。”

“看傷得太重了，怕死了。”

陳生挑了挑眉。

他竟不知道周遡會有這麽好心的一天。

“真不是被你揍成這樣的？”

他問。

周遡冷哼一聲。

滿臉的不屑：“我要一個人死，有很多種辦法。”

而將人打成這樣，是最蠢的辦法。

陳生抿嘴笑：“嗯。”

可惜那些學校的肇事通告可不是這麽說的。

“笑什麽，”周遡不悅的皺眉，“不相信？”

他眉宇間的戾氣很重，說話毫不客氣。

倒是陳生並沒有太過在意。

“王醫生馬上會到，至於這個人”

陳生有點估不準周遡的臭脾氣。

果不其然。

周遡冷冷的說道：“家裏又不差這口飯吃。”

顯然是想將人養著了。

行吧。

陳生也沒什麽好說的。

他只是提醒周遡：“那你記得在下人面前對他好點。”

這些人，看人下菜的本事一流。

“知道了，”周遡拿起浴巾還住腰身，同時也遮住了陰影深落的馬甲線，“周老爺子那邊記得去說。”

他懶得多費任何的口舌。

陳生捏了捏眉心，真不知道這祖宗心裏怎麽想的。

難的事兒全讓他給辦。

他是神仙麽。

簡直就是天生周遡的保姆一個。

“行。”

知道了。

真的怕了這個祖宗了。

沒過多久。

浴室的門被打開。

周遡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黑發。

他扯過浴室裏掛的毛巾，擦拭著頭發。

“醒了？”

他看見躺在床上的王冕有氣無力的樣子，便不自覺的勾起一抹哂笑。

醫生已經將他身上的傷口妥善的處理好了。

“你是周遡？”

王冕艱難的開口說道。

語氣裏更多的是一種肯定。

他不是傻子。

“嗯，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周遡擦拭著半濕的頭發，他光洛著上半身，倒三角的身子顯得格外壯碩。

樣子是迷人的。

氣質是囂張的。

難怪整個學校說起“周遡”兩個名字，都要引起瘋狂的熱論。

因為他是周遡。

他狂的很有資本。

“我在學校聽過你的名字。”

王冕說話的語氣裏，帶著虛弱。

周遡挑起眉頭，沒太大的反應。

“聽過我名字的人太多了，你是哪位？”

若是聽說過他名字的人，他都要記住，那他要記到何年馬月？

王冕咳嗽出了聲。

周遡輕哼一聲，“周姨給你熬了粥，就你這樣，嘖嘖。”

他看著他渾身狼狽的模樣，並且被王醫生綁的跟個木乃伊似的。

不經搖了搖頭，“你究竟惹了誰，”把他能打成這樣。

簡直就是為了要他的命。

王冕倔著脾氣不肯多說一句。

周遡也不勉強。

他從桌上拿起一件白色的T恤，慢慢的穿上，“不說也可以，那說說你哥。”

“關我哥什麽事，”王冕一說起自己的哥哥王銀，便格外的上心，“這一切都和我哥無關。”

“無關？哦？”周遡質疑出聲，“若不是你哥的話，你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

王冕的哥哥王銀，曾是成田高中的一霸。

非但如此，得罪的人可一點也不少。

當年周遡剛入學，就接受過來自王冕哥哥的關愛。

後來兩個人還是靠著拳頭，穩定了井水不犯河水的條約。

所以當周遡知道王冕是王銀的弟弟的時候，才願意勉強的伸出手。

救他一命。

全是看在他哥王銀的面子上。

“不準你這麽說我哥，”王冕梗著脖子粗上說道，“是我沒本事，才會被欺負。”

才不是因為他哥。

可是卻換來的，是周遡嘲諷的笑。

他說：“你淪落到這個地步，是不是因為你哥我不知道。”

“但是你哥到底怎麽死的”

他故意在這裏頓了頓，而果不其然，王冕的眼神立馬被吸引住了，只等周遡的下一句。

而周遡也並沒有讓他失望。

他緩緩地說出一句，讓王冕不自覺呼吸急促的話來：

“我卻覺得沒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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