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張廷瑞從看告示的人群中退出身來，心情沈重地來到校門口站定，認真思考著今後的打算。

這時，向秋菊不聲不響地來到他面前。安慰說：“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張大哥，不要灰心喪氣，振作起來好嗎？看著你悶悶不樂的樣子，我打心眼裏心疼。今後無論你準備去哪，只要你需要，我都跟你走。好兒女志在四方。中國這麽大，難道還找不到一個能安身立命之處嗎？”

張廷瑞這才露出一絲微笑。感激地問：“你怎麽來啦？”

向秋菊親切地說：“你出了這麽大的事，我感覺天都快塌下來了，既然知道了，能不過來安慰一下嗎？”

“早上剛貼出的告示，就傳到你的耳朵裏了。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向秋菊風趣地說：“這就對啦！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嘛！”

張廷瑞笑了笑：“不過我不完全同意你的說法。雖然我落到今天這一步，的確是我事先沒有預料到的。但是，在特定的條件下，壞事往往可以變成好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向秋菊湊近跟前，略顯神秘地小聲問：“跟組織上聯系過了嗎？”

“這個時候跟組織聯系，等於不打自招。”

“明白！”

張廷瑞含著淚說：“就要分別了，我想在育德中學大門口留個影。等革命勝利了，我還會故地重游的。保定是我的第二故鄉，今生今世，我都不會忘記我在保定生活的這段人生中最難忘的時光。現在我的思想很亂，想一個人在這靜一靜。麻煩你幫我請個照相的師傅來好嗎？”

向秋菊的眼圈頓時紅了。強忍著淚說：“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人生在世，總會遇到各種各樣不如人意的事情。在即將分別的時候，作為好朋友，我想推心置腹地送給你幾句話：無論你今後再遇到多大的困難，千萬別喪失了自己的信念。只要是自己選擇的路，就一定要堅持走到底。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都沒理由改變自己的志向。只要堅持，總會有成功的那一天的。我總有一種預感：不遠的將來，我們倆肯定會在某一個地方相遇。那時候，我們國家的形勢肯定會比現在好。也希望你能永遠記住小妹妹的這些話。”

張廷瑞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想讓向秋菊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可淚水偏偏不聽他的話，還是像斷了線的珠子奪眶而出了。不無傷感地望著遠方說：“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但願我們能早日重逢。”

向秋菊懇求說：“我們能擁抱一下嗎？”

張廷瑞稍楞了一下。還是張開了雙臂。

擁抱過之後，向秋菊遞到張廷瑞手裏一張紙條。說：“這是我姥姥家的住址和姥姥一家人的姓名，你把它收好。寒假的時候，我去姥姥家等你。記住：千萬別讓我失望。”

張廷瑞將紙條緊緊地攥在手中。說：“我回宿舍收拾一下行李，跟同學們告個別。你快去給我請一位照相師傅。一會兒，咱們還在這裏見面。”

這天上午，張廷瑞外穿著一身象征純潔無暇的白色西裝，內穿一件寓意著美好未來、打著領結的花襯衫，手拄文明棍，精神抖擻地在育德中學校門口留了影以後，與向秋菊在大門口一側，四目相對，仿佛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是誰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因此，就一直這樣默默地站立著。

時間已近午時，溫暖的陽光灑滿大地。也照在了張廷瑞和向秋菊的身上。

向秋菊突然打破沈默說：“咱倆別在這傻站著了，過往的人都在看咱們哪！走吧，我們吃飯去。你可能都忘記了，我還欠著你一頓飯哪！”

張廷瑞笑著說：“秋菊，我能再向你提個要求嗎？”

向秋菊敏銳地說：“只要不跟我爭著付飯錢，你提一百個條件，一千個條件我都答應。”

張廷瑞意味深長地說：“你再也不是我剛認識時的那位天真爛漫、活潑可愛的小妹妹了。”

向秋菊裝作不高興地問：“難道現在就不可愛了嗎？”

張廷瑞趕緊抱歉說：“真是言多語失。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你好像突然間就長大了。言談舉止，完全像個大人一樣了。”

向秋菊笑著說：“人總是要長大的嘛！不僅要長大，而且還會慢慢變老。這是自然規律。你不也一樣嗎？在我的眼裏，你的變化簡直大得驚人。”

張廷瑞開心地笑著說：“那你告訴我：我和剛認識你時究竟有什麽不同？”

向秋菊調皮地忽閃著一雙大眼，想了想說：“暫時保密。等我們重逢時，我再告訴你。但是，不能白告訴，你要付出點代價！”

就這樣，張廷瑞與向秋菊手拉手，肩並肩，有說有笑地再次進了育德中學大門口的那家“德福”包子鋪。

一邊吃著香噴噴的包子。向秋菊說：“開除你的告示剛一貼出，胖眼鏡就給我打了電話。電話還沒掛斷，我就泣不成聲了。”

張廷瑞說：“通過這件事，我覺得胖眼鏡也成熟多了。當時，我最擔心的就是他控制不住情緒，主動找到我，當眾發洩他的不滿。或是不顧一切地去找郝仲青去為我討個說法。真那樣做可就糟了。我真為他在這個時候還能保持冷靜感到高興。”

“這有什麽可驚奇的？我要是在他的位置上，肯定也會以大局為重。其實，人和樹苗是一樣的，經歷的風雨越多，生命力就越強。成長的也就越健壯。這也是自然法則呀！”

張廷瑞發自內心地笑著說：“沒錯。你舉的例子太恰當了。沒想到你的理論水平也進步得如此之快。”

“誇獎了。跟你在一起，想不進步都難。”

張廷瑞突然間陷入了沈思。

向秋菊仰著頭問：“張大哥，你想什麽呢？”

張廷瑞回頭看了一眼她，又把目光投向了遠方，而後才表情嚴肅地說：“秋菊，我走了以後，胖眼鏡會頂替我的身份，繼續潛伏在育德中學。這塊陣地對咱們來說非常重要，決不能放棄。只是你暫時先不要與他接觸。過一段時間，等我們的敵人漸漸放松警惕以後，胖眼鏡會主動跟你取得聯系的。”

向秋菊鄭重地點頭說：“記住了。”接著問：“那要是遇到特殊情況怎麽辦？”

“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要相信組織、依靠組織。這是我們事業成功的最根本的保證。目前，郝仲青他們只把矛頭對準了我一個人，胖眼鏡他們一時半會還不至於引起他們的懷疑。在郝仲青的心目中，我才是唯一的罪魁禍首。其他那些思想上明顯進步的同學只是受我的挑唆、蒙蔽。再說：郝仲青也不願把打擊面擴得更大。因為這樣做，對他這位校長來說，只能有百害而無一利。”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放心吧！我會穩妥地配合好胖眼鏡的工作的。”

“你和胖眼鏡接觸以後，別忘了提醒他一件事：學校食堂裏面，一定有我們的內線。我認真分析了一下：那幾張神秘紙條應該都來自於食堂裏的大師傅。相信我的判斷沒有錯。這對我們今後的工作實在太有利了。也說明我們的組織在迅速擴大。”

向秋菊有些興奮地說：“對！沒錯。胖眼鏡也覺察到了這一點。他跟我說起過：最近一段時間，他每次去窗口打飯，都感覺裏面有一雙神秘的眼睛在註視著他。你也有過這樣的發現嗎？”

張廷瑞說：“何止是一雙眼睛？好了，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以後跟任何人也不要提起此事。”

“嗯！”

“下面我要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你加入黨組織的事，組織上已經批準了。胖眼鏡是你的入黨介紹人。入黨儀式也將由他出面跟組織上接洽。具體事宜，組織上已經做好了明確的安排。你就耐心等待這一天的到來吧！”

聽到這，向秋菊的眼圈不知不覺地濕潤了。

張廷瑞雙臂交叉放在桌子上，低著頭說：“遺憾的是：你面對鮮紅的旗幟，向黨表白志向的這一幸福的時刻，我是無緣分享了。只能在這提前向你表示祝賀。”說著伸出雙手，與向秋菊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此時，向秋菊已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禁不住聲淚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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