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瑞懷著無比遺憾的心情，惜別了令他蒙生出崇高理想和信念的育德中學，回到了養育他十幾年的家鄉——永樂村。也喚起了他對童年時代許許多多十分美好的記憶。

回到家中的當天晚上，張廷瑞娓娓地把自己這些年來，在育德中學的學習和生活情況，翔實地向父母作了匯報。

父母對兒子的成長歷程感到非常滿意。並發自內心的替兒子高興。

然而，從第二天開始，他就像上滿了弦的鐘表，不知疲倦地投入到了緊張而神秘的工作之中。

當然，他所做的一切，家裏的任何人都是毫不知情的。

第三天晚上，伸手可及的雲層如一團濃墨壓頂而來。在風的作用下，快速移動的雲團仿佛一匹匹脫韁的野馬，在空中迅速地奔跑著、撞擊著。隨著雲朵不停地撞擊，接連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吼叫。

瘋狂搖曳的樹木提醒著人們，一場滔天大雨已經不可避免了。

時間已近午夜。一聲霹靂過後，傾盆大雨便傾天而註。一時間整個世界都被雨煙吞沒了。

此刻，躺在炕上一直瞪大眼睛思考問題的張廷瑞，看了一眼旁邊熟睡著的弟弟張廷宗，果斷地決定利用老天爺賜給的機會去完成一件很重要、很迫切的事情。打定主意後，他猛然間一骨碌坐起，睜大眼睛向窗外看了看，不知因為什麽，很快又躺下了。

漆黑的房間裏不時被閃電照得慘白。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著。外面的雨也越下越大。房檐上的雨水如瀑布一般嘩！嘩！流淌著。怎麽辦，是去還是不去？是獨自去好，還是找個人一同去更好？張廷瑞心中矛盾重重。

但是，優柔寡斷極不符合他的做事風格。經過一番權衡利弊，才終於下定了決心——形勢所逼，不能再耽擱了。黨的事業高於一切。

於是，他輕手輕腳的下了地。先從炕洞裏取出一個用牛皮紙包裹著東西，那是一把擦得鋥光瓦亮的手槍。在他離開保定時，他本想將這份特殊的禮物物歸原主。但是，向秋菊擔心他回到家鄉後，還會遇到更加危險的境況，死乞百賴地非要把這把手槍送給他用作防身。還說：這是她的一份具有特殊意義的紀念品。若不肯收下這份禮物，就等於在暗示與她絕交了。張廷瑞笑說：尊敬不如從明。並把這份貴重無比的禮物與他這些年來積存下來的所有書籍，打在了行李包中，隨身帶回了家裏。

張廷瑞將手槍別在腰間，從門旮旯的墻壁上摘下一把紅色的油布雨傘，然後就悄悄地打開了房門。

此時，住在五間北房中靠東頭兩間的父母，同樣也沒有睡意，都擔心這樣的大雨會把地裏的莊稼淹了。去年的那場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就造成了低窪處幾十畝的黃豆顆粒無收。當時那場大雨帶來的災難與恐怖，至今還餘悸尚存、歷歷在目。記憶當中，今天的這場大雨恐怕不比去年的那場雨小。

因而，夫妻倆一邊聽著雷聲雨聲，一邊一聲對一聲地長籲短嘆。

張煥接連翻了幾個身，自言自語說：“靠老天爺過日子的滋味不好受啊！”

妻子憂心忡忡地說：“莊稼人就是命苦啊！”接著安慰丈夫說：“幹脆甭考慮它了，老天爺想怎麽著，沒人幹涉的了。還是踏踏實實地睡吧！這樣下去，愁死幾口子也不頂用啊！”

張煥猛然坐起。雙手合掌於面前，閉著眼睛，幾乎是哽咽著禱告說：“老天爺呀！你就可憐可憐我們這些莊稼漢吧！我們可是好人家呀。我張煥這輩子沒有過高的要求，就是想踏踏實實地靠種地養活一家老小。你就發發慈悲，趕緊讓這雨停下來，賞給我們一口飯吃吧！等到了十五那天，我再給你把香火補上。我張煥向來是說話算數的。”

然而，不管夫妻倆興嘆也好，祈禱也罷，老天爺自有他的處事原則。他絕對不會按照人的意志為轉移。因此，這雨照樣是一陣大似一陣的。而且，根本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其情形好像就是在故意和張家開個玩笑。

就在夫妻倆仍處在惴惴不安時，妻子隱約聽到了“咣啷！”一聲開關院門的動靜。女人的直覺提醒著她：不好！院裏一定是進來人了。想趁著這惡劣的天氣來偷盜的。

這時，張煥先開口說話了。問：“聽到門響了嗎？”

妻子說：“聽到了。我正要跟你說哪。”

張煥開始緊張了。輕輕從炕裏蹭到炕邊上，用兩只腳在地下摸索著。當找到兩只鞋後，便踏拉著鞋走到窗戶跟前仔細聽了好一會兒，卻一直沒有再聽到有任何的動靜。緊張的心這才松弛下來。說：“沒事。不定是風刮倒了什麽東西。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哪。你說得對，光著急也沒用。早點睡吧！天亮以前，雨要是能停下來，還得下地排水去。”說著，甩掉兩只鞋，側身爬上炕去，倒頭便睡。

妻子卻依舊繃緊神經。坐在炕沿上，捅了下丈夫的腿說：“還是把燈點著，嚇唬一下吧。甭管是真有賊，還是假有賊。點下燈能費什麽事啊！”

張煥正背對著妻子躺著，閉著眼睛說：“你就不想想：哪個賊這麽愚蠢呢？做賊也是有講究的。有經驗的賊都懂得一個道理：偷風不偷雨，偷陰不偷晴，偷星不偷月。所以，今天的這種天氣賊是不肯出窩的。”

妻子執拗地說：“你說的倒是有些道理。但是，凡事都有個例外。我不能聽你的，我得出去看看。”說著下了地，拿起把雨傘就要出門。

一聽說妻子要冒雨出門看個究竟，張煥哪還能躺得住？趕緊坐起來說：“你的膽子越來越不像是個女流之輩了，這等事也是你該幹的？家裏又不是沒有男人。你回來待著你的吧！我去看看。如果真遇見賊了，我也能跟他打鬥一陣。你去了還不是白白送死嗎？”說著，也下了炕。

妻子這才收住腳，將雨傘遞給丈夫。並囑咐說：“先閃過門口去。出門以後一定要往黑處走。”

張煥說：“這道理還用你教？我到後院的庫房轉一圈就回了。如果沒有賊更好。真有了賊，一看見了主人也就走了。做賊的還有個規矩：只要主人不先對他動手，他絕對不會首先傷害主人。寧可再去偷另外一家，也不會再對這一家下手了。因為他們知道：這家主人發現了他，卻不傷害他，說明這家主人很講仁慈，也就不忍心再下手了。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

妻子說：“這可未必。這年頭做賊的都是因為沒飯吃了才去幹這一行，他才不管你善良不善良哪。”

張煥說：“哎呀！好多事你不懂。”說著，打開屋門。開門時故意把動靜弄得很大，意思是提醒盜賊趕緊躲藏起來，千萬別讓主人遇見。然後，就站在門外的臺階上，先向門口的一側跨上兩三步，等閃過了門口以後，再一個健步猛竄出去。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防止房頂上有賊用事先準備好的磚頭、石塊等重物向下砸。

就在張煥一腳門裏，一腳門外時，妻子又提醒說：“你去把瑞兒、宗兒叫醒。讓他倆陪你一起去。萬一賊多，也好有個幫手。”

張煥采納了妻子的意見，出了屋門後，便一直走向了東房門。

沒過兩分鐘，張煥就沮喪地回到了北屋。

妻子迎上去問：“這麽快就回來了？”

張煥說：“我說是你太敏感了吧！根本就沒人進來。宗兒告訴我說：是瑞兒出去了。我問他：你哥去哪了？他說他也不知道。他在瞇瞇瞪瞪中看見瑞兒打著傘，好像還從炕洞裏拿了一樣東西就出去了。出門時，身上還背了一個大包袱。”

妻子越聽越發蒙。接過丈夫手裏雨傘說：“這大雨天的，瑞兒能幹嗎去呢？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張煥一把拉住妻子的胳膊。說：“你還沒老，怎麽就這麽糊塗呢？這黑天瞎火的，你去哪找啊！這孩子，自打從學校回來，就整天神魂顛倒的。像是中了什麽邪了。這孩子太不讓人省心了。剛誇了他幾句，他就又不知邁那條腿了。甭管他了，咱們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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