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小的童年似乎總是伴隨著雞飛狗跳，她總愛惹事，總愛出頭，總是想……如果她表現的足夠壞，老師是不是就會去找她爸爸媽媽了。

然而從頭到尾，父母都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是個連臉都沒有的紙人，陪伴她長大的只有日漸失望的心跟蘇西哲。

她性格壞脾氣倔，沒什麽朋友，也沒人願意跟她玩，江源是她第一個朋友。

他們分享所有秘密，背地裏一起數落愚蠢的大人。在蘇小小的帶領下，偷偷的做一些匪夷所思的壞事，甚至一起捉弄過江源的母親，那個總是一絲不茍表現的游刃有餘的女強人。

然後看著他母親氣急敗壞的追過來，他們手拉手逃進兩人的秘密基地。雖然那裏只有殘垣斷片，荒草叢叢。

他們在雜草間開辟天地，指點江山。甚至把家裏的盆栽偷帶過去，連盆帶植物一起埋入挖好的坑裏，期待它來年長得郁郁蔥蔥，變出一方畫卷般的美景來。

那時候，有的只是單純的快樂。

只要在一起，就有無窮無盡的樂趣，釋放最純粹的真心。

喜歡江源麽？

喜歡。

即使這麽多年，回憶日漸模糊卻被歲月潤色的更加美好。

怎麽能不喜歡。

蘇小小微微笑著，說，“喜歡。”

說完這句話，她側頭看向林遠，眼底似乎都透著柔軟，她繼續說，“成績好，長得帥，大家都喜歡。”她依然放不下她的自傲，喜歡他只是因為大家都喜歡，僅此而已。

只有騙過了自己才能騙得了別人。

林遠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出來。

林老司令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兩個小家夥別別扭扭的樣子，心裏又感嘆上了。

歲月啊，真是不饒人啊。

現在的年輕人，都太慫包了！要換他年輕時候，管你有什麽情緒，搶過來再說。

到嘴的肉，誰都別想搶嘍。

林老司令慈祥的說，“這就好，這就好。”

蘇小小微笑。

林老司令繼續慈祥的說，“那挑個日子，什麽時候把婚給結了。”

蘇小小：“噗——咳咳……”

林遠本來也被爺爺的霸氣給弄懵逼了，聽到蘇小小咳嗽才回過神來，又是端水又是順氣，“怎麽嗆了？”

蘇小小直想翻白眼，老司令這不溫不火隨口一句，嚇死人了好嘛，能不嗆到嘛！

蘇小小暗戳戳掐了林遠一把，眼神兇狠的示意，“你管管你爺爺！”

林遠無法全盤接收他的眼波，在一旁無辜的給她順氣。

老司令在一邊笑瞇瞇的看著，覺得許久沒有波瀾的心湖被輕輕的撓了一下，怪羨慕的。

林老司令說，“慢慢吃。”

蘇小小撥開林遠的手，心無旁騖的埋頭苦吃起來。

吃完飯，林老司令沒有拉著蘇小小家長裏短。他本就是個脾氣古怪又孤僻的老頭，及其惜字如金，最近學了兩口昆腔，大早上總愛吊一吊嗓子，晚上也喜歡聽些戲曲，這時候就有打發兩個年輕人的意思。

林國忠老司令站著說話不腰疼，非常不人道的吩咐兩人，“吃過飯，就散散步吧，你們就散步回學校吧。”

蘇小小：“……”開玩笑，走回去？

蘇小小無法對老司令發表看法，只能慘兮兮的轉身跟林遠實話實說，“我走不動。”

林遠於是對老司令說，“讓小王把車鑰匙給我，我開車送小小回去。”

老司令拍著桌子一口否決，“那車是配給我的，哪能給你開，走不動你不會背啊。”林遠不可置信的從爺爺眼裏讀到了一句：你是不是傻。

傻了的林遠拉過蘇小小，面無表情的說，“走不動我背你。”

林老司令欣慰的用扶柺點了點地面，拍了拍孫子的肩膀，示意他爺爺只能幫你到這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蘇小小只能跟林遠告別了林老司令，一臉悲憤的踏上了她的八公裏征程。

她記路有天分，所以起初一往無前的沖在前面走得飛快，林遠幾次三番跟上來，她就會再加快速度。林遠怕她走得太急就放慢了腳步，隔著兩米的距離綴在後面看著她的背影。

奈何運動天分都加在了敏捷上，耐力實在太一般，出了大院在彎角眾多的大路上走不一會，她就有點吃不消，速度自然降了下來。

蘇小小越走越慢，林遠反正就跟在她身後兩米處，像個影子一樣，沒有超車的意思。

再走了不到八百米，蘇小小的耐心終於告罄。她原本就心裏煩躁，有很多無處發洩的情緒，這時候都入冬時節了，走得都快熱出汗來，越熱心情就越急躁。

終於，她停下了腳步，林遠也跟著停了下來。

蘇小小心底積攢了一堆的暴力侵向，極度想破壞點什麽發洩一番。可惜擡眼看去，這路連個馬路牙子都沒有，旁邊一溜萎靡不振的雜草灌木，長得無人問津。

天空沈甸甸的壓下來，路燈的光零星灑落，與昏沈的夜色融為一體，灰蒙蒙的。

她突然就地蹲了下來，艱難的把頭埋入膝蓋，團成了一個蕭索的球。

林遠終於走上前去，在她旁邊蹲下身，擡起手想給她點安慰，手最終沒敢落下去。

“怎麽了？”林遠語氣溫柔的簡直能掐出水，輕得怕嚇到她。

蘇小小艱難的抱著膝蓋，小碎步挪了個方向，用後背對著他。

林遠從沒見過這樣的蘇小小，她把自己藏起來，不願意去面對。

他突然覺得心揪了一下，擡起手臂一把摟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就這她的膝蓋一起，整個把那團球摟到了懷裏。

林遠人比蘇小小高一個頭，手長腳長，把蘇小小圈在胸口，近乎溫柔的制住她強弩之末一樣的抵抗，開口說，“小小，對不起。”

“對不起，小小。”他仿佛念咒一樣又說了一遍，蘇小小才安靜了下來。

他們兩個就這樣別扭的蹲在馬路中間，林遠姿勢怪異的摟著蘇小小，也不肯松手，他繼續說，“我跟爺爺說好的，我只有兩個月時間，時間到了我就必須回軍校……直到畢業我都不能選擇，我不能辜負爺爺的期望，也不能讓我媽再傷心……”說到這裏，林遠停了下來。

林遠摟緊了蘇小小，才能繼續說下去，“可是我舍不得你。”

“我舍不得你，小小。”

蘇小小終於松開抱緊膝蓋的雙手，抽出來擡手摟住了林遠的脖子，沒說話。

兩個人在冬寒料峭中緊緊相擁，蘇小小整個腦袋都埋在林遠胸口，她悶悶的說，“那你為什麽像是要趕我走。”

林遠摟她更緊些，他接著道，“畢業後，我會留在部隊，再過幾年，我會回來接我媽的擔子。我的路大概就是這樣，所以我害怕隨便承諾，害怕那些承諾成為你的負擔，限制了你的自由。但是我放不下你，我不想對你那麽自私，而且對你，我沒有自信，我不知道怎麽做才是正確的，不知道你是不是也願意接受我……”

蘇小小安靜的聽他說完，才說，“你會辜負我嗎？”

林遠毫不猶豫的說，“不會。”

蘇小小聽到答案，從林遠胸口擡起頭來。她看著林遠的眼睛，那眼中包含著萬千色彩，她居然從沒發現，最深處是始終如一的愛護。

即便小時候看起來一直是她保護著他，可後來那些孩子其實不是因為她的兇悍才遠遠躲著她，是林遠找到他們，發揮出了他十二萬分不成熟的鐵血基因，震懾住了那群無法無天的熊孩子。

他的愛護偏激又熱烈，他只是太在乎她了。

蘇小小小幅度彎了彎眼睛，然後她毫無預兆的親了過去。

當唇與唇相碰，兩個人同時呆了一下，蘇小小心裏有點打退堂鼓，但是她倔強的不肯退縮。

她更用力的貼了過去，兩個人本來就姿勢怪異，她這一用力，直接把林遠推倒了，她跟著摔在林遠胸口，但一點都不疼。

她整個人伏在林遠身上，毫無章法的親他，直到遠處一聲汽車的鳴叫才拉回了她昏昏沈沈的理智。她剛擡了個頭，林遠突然一把又把她按了下去，他帶著她就地一滾，滾到了路旁茂盛的雜草間。

昏黃的夜色與蔥蘢的草木掩蓋了他們的身影，汽車呼嘯著從他們身邊穿過，他們像初嘗禁果的孩子，神色緊張又聖潔的偷偷擁吻。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異樣的感覺一度升溫卻被及時踩住了尾巴，林遠終於松開蘇小小，摟著她從草地上坐了起來。

這時候天色幾乎要黑透了，只剩下遠近不一的路燈執行著它的使命。

蘇小小氣息不穩，雙頰緋紅，她定了定神，想張口說點什麽卻發現嗓子火燒火燎幹巴巴的，於是她幹脆閉了嘴。

林遠好不到哪裏去，他強裝鎮定的咳嗽了一聲，“我送你回去。”

蘇小小這才接上話，眉頭一皺就開始耍無賴，“我走不動了！”

林遠站起身，把她拉起來，語氣像哄孩子，“我背你。”說完他真就背過身去，微微彎下腰，做出了一個標準的背人姿勢。

蘇小小不自覺的彎了眉眼，可能覺得這樣表現的太開心，她稍微壓下一點弧度，但是還是控制不住喜悅，再一想反正沒人看到，就放任了五官，讓它們開心的營造出一種甜蜜氛圍去了。

她不客氣的趴到林遠背上，摟住他的脖子，嘴上叨咕，“雄關漫道真如鐵，革命尚未成功，林遠同志，好好努力。”

林遠背著她直起身，“蘇小小同志，我一定不負組織的厚望。”

蘇小小腦袋擱在他臉側，抽出一只手一指半明不暗的前方，用祖國萬歲的歡快語調說，“出發！”

林遠一手托著她的身子，另一手把她不安分的手臂重新圈回自己脖子，“別亂動，當心摔了。”

蘇小小乖順的摟著他的脖子，說，“摔就摔了，摔出問題了也是你負責。”

林遠應聲，“好。”

蘇小小又說，“哎，你們校有軍花麽？”

林遠不解風情的說，“我們是男校，沒有女生。”

蘇小小煞有其事的點點頭，“真可憐。”

林遠猜不透她的意思，不明所以的附和說，“恩。”

蘇小小一聽不高興了，裝模作樣的勒了勒他的脖子，“有也不準亂看。”

林遠這朵向日葵全心全意只能看到蘇小小，理解不了凡人的老壇酸醋，蘇小小說什麽，他就應什麽，“我不看。”

蘇小小更不高興了，酸不拉幾的說，“你爺爺說你奶奶是他們連的連花啊。”

林遠說，“我媽很小的時候我奶奶就病逝了，我爺爺很愛她，一直未再續弦。”

林老司令不僅未續弦，在這方面的做派也是相當的正氣，哪怕在他還風華正茂時，也從未跟任何異性有過暧昧不明的關系。

蘇小小突然又高興了，“你們家是不是專出情種啊？”

林遠這下聽懂了，他笑了笑，說，“對，認定了那個人就一輩子都不會變。小小，我認定你了。”

蘇小小冷不防又被他簡單粗暴的表白了一臉，止不住內心喜悅臉上非要凹淡定。

林遠繼續說，“我媽其實很愛我爸爸，這麽些年，爸爸的所有東西都被完好的保存著。我小時候他們總是吵架，我以前以為是他們感情不好，長大了才知道，是因為地位懸殊。我爸爸是一個背景很純粹的人，沒有任何後臺，哪怕他足夠優秀，也會妄自菲薄，覺得配不上我媽媽，我媽又表現的那麽強勢，他們的矛盾大概就是這樣產生的。”

蘇小小想了想，問，“那為什麽不去把你爸爸找回來？”

林遠平靜的說，“他娶了別人，後來他們一起出國了。”

蘇小小想起自己縹緲無蹤的父母，突然有點惺惺相惜的難過，“你想他麽？”

林遠避開了這個問題，“我媽媽很想他。”

蘇小小說，“那你恨他嗎？”

林遠說，“不恨，他是我爸爸，我不會恨他。”

蘇小小眼睛盯著幽暗不明的前路，突然想，“我大概也不恨你們。”

如果恨，又怎麽會在他們回來的時候千依百順，即使那麽努力的想要離經叛道，但是行為早就出賣了她。他們只是偶然的提到的大提琴，她就千方百計的纏著蘇西哲要去學，真的就報了班認認真真的學了下來。

他們忙的那麽認真，在他們的心裏，大概孩子不如工作，但除了陪伴，他們從未怠慢過他們兄妹。她跟蘇西哲從小衣食無憂，相依為命，也是另一種幸福。

蘇小小安安靜靜的趴在林遠背上，沒有再說話。

林遠走了一會，突然說，“要不我們聽爺爺的，先結婚吧。”

蘇小小懵了一下，然後她側過腦袋去看林遠完美的側臉，平靜的指出，“你臉紅了。”

林遠也很平靜的回她，“第一次結婚，有點緊張。”

蘇小小：“……”

忽明忽暗的道路上突然照來一束強光，林遠往邊上讓了讓。不遠處行使過來一輛車，車速不快，逆著光看不清楚是什麽車，但是那車卻在他們旁邊停了下來。

蘇小小適應了一下光照，才認出是蘇西哲的車。

蘇西哲從車上下來，漠然的看了他們一眼，說，“蘇小小，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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