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牽著蘇小小進了雅間，服務生恭敬的問桌旁的男人，“先生，現在上菜麽？”得到男人的首肯後又說，“好的，先生。”這才退出去帶上了門。

蘇小小擡頭看去，桌邊坐了一個年輕男人，此時正向他們看過來。

男人輪廓分明眉目俊朗，即使面無表情也總含著三分笑意，正是沈清聞。

“沈教授？”蘇小小一時不敢認他。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訕訕道，“沈教授也在這裏吃飯啊。”

沈清聞眼神似有若無的在林遠牽著蘇小小的手上停留片刻，才笑瞇瞇的說，“坐吧。”

蘇小小立刻說，“不，我們找人，就不打擾你了。”

沈清聞說，“公公要找的難道不是朕？”

蘇小小：“……”

蘇小小，一個大寫的懵逼。

林遠進入角色顯然比蘇小小快，幹脆的拉著蘇小小過去坐好，才開了尊口，“無水？”

沈清聞還沒說話，蘇小小突然說，“你怎麽知道是我們？”話一出口，腦子跟著轉過了彎。

蘇西哲總跟無水輕舟混在一塊，現在想來那是原來如此。而無水輕舟明顯就知道小小泡泡糖是她，卻在她拐彎抹角去問他玩的是哪個的時候故意糊弄，簡直豈有此理！

沈清聞裝模作樣喝了口茶，語出驚人，“我記得有人跟我說，她很喜歡她的老師。蘇小小同學，那個老師是我嗎？”

蘇小小：“……”

有文化的流氓真可怕。

一直沈默的林遠突然說，“學生當然喜歡老師，都是要尊敬師長的。”

沈清聞轉向他，還是笑瞇瞇的樣子，“林遠同學，那你喜歡我麽？”

林遠臉色如常，“喜歡。”

蘇小小：“……”你們好汙。

在蘇小小的想象中，無水就是個嘴賤的小人形象，大體上是個猥瑣的宅男，有中二病，附加李浩那樣壯闊的身材。

然而這個猥瑣宅男突然三段跳，成為了沈清聞這樣的高富帥，實在匪夷所思。蘇小小再反過來一想，震撼的發現，原來沈教授還有那樣一言難盡的一面，毒舌得瑟腹黑愛欺負人。

真真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但既已成定局，當然只能全盤接收。蘇小小再也不覺得沈教授是那種冰川上花開一家的雪蓮，可遠觀不可褻玩，取而代之的是荊棘叢中的一朵喇叭花，形象又接地氣。

蘇小小說：“真是想不到，原來我打聽半天，還是自己人。”

沈清聞果真接地氣，“天王蓋地虎。”

蘇小小伸出爪子與其擊掌，“寶塔鎮河妖。”

林遠在一邊吹涼風，“為師不尊。”

服務員敲門進來給他們上鍋底，蘇小小在一邊與沈清聞嘮嗑游戲，突然有一個疑惑，“不對啊，老子一直扮演的是個純爺們，沈教授你一點都不驚訝的嗎？”

沈清聞完全不給她面子，“連娘娘腔都不如，還純爺們。還有，老子這種混話少說，你一個清白的姑娘家，別整的跟個失足婦女似的。”

蘇小小拿起筷子當兇器，沈清聞“啪啪”兩下繳了她的筷子，“只知道打打殺殺，成不了氣候。”

林遠跟游戲裏一樣，無水跟蘇小小一開吵，他就被晾在一邊，這時候也不甘寂寞的加入戰局，“教育體制改革怎麽沒革掉你。”

沈清聞，“我做學生那會，也覺得那些個教授像註水豬肉，名不副實。但現在階級不同了，我是師你們是生，我有行使你們的權利。”

林遠跟蘇小小一時被他的不要臉震懾住，覺得社會主義偉大的園丁中混入了一個奸細，真是同行的不幸。

蘇小小剛想指責他的厚顏無恥，包裏的手機呼天搶地的響起來。她嚇得幾乎是一個哆嗦，像是被雷劈了一樣。

沈清聞笑她，“蘇西哲查崗？你居然如此膽大包天隱瞞軍情，不怕被軍規處置？”

蘇小小一邊掏手機一邊心不在焉道，“小人之心。”

蘇小小拿出手機，一看是個陌生號碼，心裏的不安不減反增。她從剛才就莫名其妙覺得心神不寧，這時候那股不安被放大了好幾倍。

蘇小小輕觸屏幕點上接聽按鈕，把手機放到耳邊，“餵……”

她的“餵”就剛起了一個音，電話另一端就打斷了她。

“小小，你聽我說。”李浩摸一把額頭的冷汗，三九寒天的，他楞是給嚇出一身的汗。

蘇小小聽出是李浩的聲音，並且他聲音緊張壓抑，像風雨欲來。她一下子有點失了主張，腦子亂哄哄的，“怎麽了？”

李浩說話語無倫次，“小小，你先別急，我慢慢跟你說，你哥出事了，還在手術中……”

蘇小小一下子站了起來，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站起來。沈清聞跟林遠都奇怪的看著她，林遠跟著她站起來，“出什麽事了？”

蘇小小驚懼之中看了他一眼，沒能壓下眼底的驚慌失措，她聲音都有些發抖，但還保持住了理智，“為什麽要做手術？”

李浩說，“急性胃出血，血止不住……BOSS本來不讓我告訴你，但是我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小小，你先別急，醫生說並不是很危險，是個小手術……”

蘇小小的腳已經不受控制的往外走，她要去醫院。

蘇小小問李浩，“哪個醫院。”

李浩報了地址，蘇小小六神無主全無章法的往外沖，正好撞上送菜的服務員。服務員在推車裏裝了一壺新茶，一撞之下，稀裏嘩啦滑落碎了一地，滾燙的茶水潑了一半在蘇小小腿上。

跟上來的林遠和沈清聞立刻一把把她往後拉，林遠蹲下身，發現她的左腿從膝蓋至下都被浸濕了，還騰騰冒著熱氣，恐怕傷的不輕。

蘇小小穿的襪子並不厚，薄薄的一層，擋不住多少水溫。她只覺得左腿一陣一陣鉆心的疼，幾乎踉蹌著站不住。

服務員一看燙到了顧客，也慌了，不住的在那道歉。這裏的動靜很快驚動了領班，她立刻讓人去取了冰袋，並過來主持大局。

蘇小小眼淚一下就下來了，她從來不知道哭有這麽容易。

腿很疼，但是有什麽卻比腿還疼，疼得她無法呼吸。

林遠一把打橫把她抱起來，邁腿就往外走。

蘇小小沒有絲毫抗拒，反而把臉埋到他胸口，咬著唇壓抑的哭著。

蘇西哲出事了，他哥哥出事了。

怎麽辦？

沈清聞取過送來的冰袋跟上來，他聽蘇小小講電話的只言片語也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三人中這時候只有他是最鎮定的，他對林遠說，“我來開車，上車後你先給她敷冰袋，水溫我試過，沒那麽高。”

林遠不爭辯什麽，跟著他去取車。

沈清聞又問蘇小小，“小小，哪個醫院？”

蘇小小悶著聲音報了名字，沈清聞說，“你哥這是老毛病了，大概這次來得比較急，你先別怕，沒事的。”

蘇小小毫無反應，沈清聞繼續說，“腿疼麽？”

過了好一會，蘇小小才說，“疼。”

沈清聞說，“傻姑娘，你哥還沒怎麽樣，你就先傷了自己。以他的脾氣，肯定不會放過你。”沈清聞有意想伸手安撫性的給她順毛，林遠像個兇神惡煞的門神，楞是不給他摸。

他們走得很快，在地下停車場取了車，林遠把蘇小小抱進去放在座位上，把她的襪子褪下來才發現她腿上紅了一大片，原本光滑的皮膚上爭先恐後的冒出了大小不一的水泡，幸好的是沒有破皮。

林遠碰都不敢碰她，手忙腳亂的取了冰袋不知道從哪裏入手，怕弄疼她。

蘇小小眼淚還沒止住，她長這麽大極少會哭。摔了磕了不哭，委屈了不哭，被打了不哭，被罵了就打回去，以牙還牙。

她覺得哭是弱者的行為。蘇西哲不哭，她也不哭，天塌下來有蘇西哲頂著。

可是蘇西哲現在到下了，她感覺天要塌了。

她這一下哭的也不狠，只是不住的掉眼淚，連抽搭都沒有。

林遠小心的把她的腿放到自己腿上，用冰袋的一角試探性的湊過去。蘇小小被激得哆嗦了一下，林遠立刻擡頭問她，“很疼麽？”

蘇小小不說話，已經哭成了一個標準的淚人。

沈清聞邊開車邊通過後視鏡看情況，恨不得踹林遠一腳，“給她敷上，現在不處理去了醫院黃花菜都涼了，腿還要不要了。”順手把車載旁邊的紙巾盒丟給他，“幫她擦擦眼淚，小夥子，沒想到你長得人模狗樣連照顧人都不會，單身很多年了吧。”

林遠沒工夫跟他計較，沈教授自從掉了馬甲面子裏子統統不要了，非常善於釋放他惡毒的天性。

為了蘇小小的腿，林遠只能硬著頭皮上，一咬牙把冰袋全數敷上，蘇小小也沒多少抗拒，只是腿本能的在抽搐。

林遠又抽了紙巾給她抹眼淚，蘇小小全沒有一點反應，眼睛就像年久失修的水龍頭，滴滴答答的怎麽都止不住。

林遠擦濕了幾張紙巾，終於發現徒勞無功，幹脆一伸手坤住蘇小小的肩膀，把她拉到了懷裏。

他小聲跟她說，“別哭，沒事的。”

蘇小小眼眶發紅，她突然推開林遠，翻出手機，給李浩打電話。

林遠被他推得一楞，感受著空蕩蕩的胸口，突然有點失落。

李浩很快就接了電話，蘇小小語氣比剛才鎮定了很多，只是鼻音很重，“我哥呢？”

李浩如實回她，“還在手術室。你別太擔心，路上註意安全，這裏有我。”

蘇小小急於聽到更多關於蘇西哲已經安全的話，用袖子摸了把眼淚，繼續說，“情況怎麽樣了？要多久？”

李浩說，“多久我也不清楚，不過問題不大。”接著嘆了口氣，聲音都跟著頹廢了，“妹兒啊，醫生跟我說你哥這毛病是老毛病了，他這次算遭了大罪，等他醒了你一定要看緊了他，好好把胃養好，別再這麽折騰人了。”

蘇小小說，“恩。”

李浩掛完電話，他發現他手還是抖的。回想起來，那場面實在是太刺激了，蘇西哲吐血吐得跟電影特效似的，還是立體3D版的，他真的是嚇掉了半條老命。

索性醫生說沒有性命之憂，哪怕到了此刻，他坐在手術室外空曠的長椅上，還是覺得不太真實，像做夢。

蘇西哲是個優秀的工作狂，李浩一直知道。李浩大學一畢業就跟著蘇西哲幹，《戰歌》的前期籌劃他全程參與，改方案定內容，拉投資找運營。他們那時候忙得不可開交，幾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大熱天擠在一個屋子裏滿頭大汗的啃旺旺碎冰冰，在那高談闊論未知的未來，暢想他們的宏圖偉業。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是黑歷史，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蘇西哲作為一個領導，自信有魄力，他做的決策從未失誤，看得比他們幾個遠很多。但是他願意聽他們不切實際瞻前不顧後的意見，會仔細跟他們理事情的利弊以及遠景，一幫手下沒有不服沒有不忠，他們在最困難的時候都不曾放棄，他們終於成功了。

《戰歌》問世，一炮而紅，公司也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作坊變成了一個上市公司。股份按功人人有份，他大方是因為他想得更為高遠，他拼了命的也想要去到更廣闊的天空，卻沒人知道他為什麽如此拼命。

蘇西哲在外人看來幾乎是完美無缺的，完美無缺的沒有一點人味，唯有一個軟肋，蘇小小。這點軟弱，才使得他看起來像個人了，而不是一臺編好程序的工作機器。

李浩總開玩笑說蘇西哲是個變態妹控，他的游戲名根本不是因為沒空玩才取的沒空，而是取了妹控的諧音，真正是禽獸到家了。他不知道老板會不會臉紅，反正他替他覺得臉紅。

只要跟蘇小小有關，蘇西哲可以推掉所有事情去處理，再忙也會去接她回家，送她上學。再累也會關心她的一切生活瑣碎，真的是操碎了心。

開玩笑開的肆無忌憚時，李浩也曾一語成箴，“天下有情人果真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直到林遠抱著蘇小小出現之前，李浩還在放任他的思想天馬行空。他恍然一看到蘇小小，先是被她的淒慘嚇了一跳。

李浩湊過去，“這是怎麽了？”

蘇小小掙紮著從林遠懷裏跳下來，不肯先去上藥，單腳蹦著就往手術室走。

林遠趕緊扶住她，一邊的沈清聞問李浩情況，“怎麽樣了？”

李浩也說不出所以然，反正還在手術中。

蘇小小在林遠的堅持攙扶下來到手術室門口，伸了伸手卻沒敢砸門，就怕她一個動靜大嚇壞了裏面的醫生，導致醫療事故。她眼巴巴的看著手術室的門，這時候已經勉強冷靜了下來。

她老是怕蘇西哲出意外，所以最荒誕的時候甚至想過如果蘇西哲真的出了意外要怎麽辦。她那時候頭腦清晰的一步步瞎想，如果蘇西哲得了絕癥，她就賺錢給他治病，如果蘇西哲半身不遂，她就給他當手當腳，更如果他不幸死了，她就給他守孝，終身制的。

她害怕這些事發生卻又倒黴催的總要瞎想，所以當真的有事發生時，過了那段仿徨無助，反而表現的視死如歸起來，整個人被鎮靜的假象包裹著。

手術室的門在蘇小小的眼巴巴下終於開了一條縫，一個醫助從裏面走出來。蘇小小瘸著腿還沒來得及看清手術室的情形，門就嚴絲合縫的又關上了，隔絕了她的望眼欲穿。

那醫助看看他們，戴著口罩聲音沈悶，“你們誰是病人家屬？”

蘇小小趕緊說，“我是，我是他妹妹，父母在國外，我哥他怎麽樣了？”

醫助攤開手裏的一份文件，“沒大礙，血止住了。這裏有一份文件，剛才事出緊急現在需要補簽。”

蘇小小聽到沒大礙幾乎腿一軟就要滑到地上，幸好有林遠扶著。她立刻誠惶誠恐的接過文件，一目十行的看過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醫助大概是見多了她這樣沒出息經不起風霜的家屬，用手指點了點簽字的地方，“這裏。”然後兀自說道，“病人失血過多……”

蘇小小立刻擡頭，“抽我的血，我們一家都是O型血。”

醫助看了看她，繼續說，“我不是這個意思，血已經輸過了，只是把情況告訴你。”

蘇小小神情一松，簽完字去看蘇西哲的病例報告，沒聽清他後面一句，“而且病人是A型血。”

李浩在旁邊聽了一耳朵，整個人楞住了。

如果他高中生物沒有還給老師，那麽以他淺薄的一點生物常識，O型血橫豎是生不出A型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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