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2 敵

消失了一整晚的比利特維德終於在次日天大亮的時候帶著救兵姍姍來遲，吊著手臂的林以恩在看到被對方甩開三四個馬位有餘的馬背上的人時，忍不住笑了出來：“跟著比利混了三年我居然沒看出來他居然是個妙人啊，誒嘿嘿嘿嘿。”待看到奴隸西法一直分神盯著那人看時，她立即板了臉，故作姿態地清了清嗓子，“西法，粥。”

“哦。”西法老老實實地回答了一句，可是餵粥的時候依舊心不在焉的，差點沒把米粥灌到林以恩鼻子裏去。林以恩眉毛一挑，挪揄他：“怎麽，昨晚你姐沒死所以你現在準備加把勁兒？”西法立即一個激靈馬上狗腿子了起來，再也不敢向比利那邊多看一眼。

馬背上的“救兵”是個有著很深的魚尾紋的鞋拔子臉男人，他人很瘦，氣色也差，身上穿著的是與大家格格不入的高級定制。那人從馬背上翻下來時，腳下一軟，趔趄了幾下眼看就要跌進爛泥裏，埃爾文史密斯看不過去了，上前攙了他一把——雖然自從那個人出現後，埃爾文的臉色就沒好過，調查兵團的其他人也是一副欲除之而後快的表情。

男人站穩後立即嫌惡地甩開了埃爾文的手，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泥汙弄臟的靴子，旋即用與他那小身板兒完全不符的巨大嗓門開始訓斥起埃爾文史密斯來。

埃爾文卻並沒有還口。

不只是他，就連跟在他身後那些炮仗一般一點就炸的士兵們也沈默著，他們無一不是低著頭，一副老實聽訓的樣子，只不過緊攥出青筋的拳頭卻暴露了他們的真實想法。

林以恩倚坐在不遠的大樹下，身下墊著軍用帆布帳篷，她冷眼看著這一出好戲，只在西法忍不下去準備摔碗起義的時候一扯他的袖子：“西法，手痛。”比起剛才，這次甚至連演技都欠奉了。

西法如何看不出自家二姐根本就是故意的，雖說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軟，西法白吃白喝林以恩十幾年外加昨晚的心虛愧疚在林以恩面前應該是很沒底氣的，但這並不代表他就能忍受心中的軍神大大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家夥罵得跟孫子似的。他把溫熱的米粥強塞到林以恩手中，謔得一下站了起來：“餵！你也說夠了吧！我不管你是誰，對待別人最起碼的尊重你都沒有嗎？”

那男人聞聲回過頭來，輕蔑地打量了西法兩眼，翹起了下巴——這是他的習慣動作，就好像是從小受到的教育即為用鼻孔對人才是美好禮節：“小鬼，你又是個什麽東西？”和某些小說裏一登場就各種作死然後被啪啪啪打臉的囂張炮灰不同，這個男人有著自己獨到的為人處世的方法：他雖然狂妄，但對象僅限於那些他知根知底的人，而在面對陌生人時，即便只是一個尚穿著訓練兵軍服的小鬼頭他也絕不會不給自己留下任何退路。況且據他在社會上爬模滾打這麽些年的經驗來看，眼前這個敢跟他叫板的小鬼還有那個坐在樹下斷了手的家夥和站在埃爾文身後那三個滿身泥濘的訓練兵完全不一樣。

“訓練兵，西法思科金。”

雖然早知道依照西法的直腸子絕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報出什麽假名糊弄過去，可是在聽到他連名帶姓甩到對方一看就不懷好意的臉上時，林以恩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你說這孩子怎麽就教不熟呢，真是不省心！都怪大姐，幹嘛要姓思科金啊，就算不姓艾方索也要姓諸如格林之類爛大街的姓氏好嗎？

“哼，思科金，聽都沒聽過，”男人過濾了一遍心中的人際關系表，發現那上面沒有任何一個和這個相同或者是相似的姓氏，既然既非貴族也不是土豪，那就完全不用放在眼中了，男人立即王八之氣全開，他上前兩步，帶著巨大紅寶石戒指的食指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戳著西法的腦門，“小鬼，信不信我讓你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話音剛落，男人就覺得自己脖子上陡然一涼：一把雙刃刀抵上了他的頸邊！

“你……”他還想繼續放點狠話，然後就感到那把刀上的力道又增加了一分，於是他很識時務地閉嘴了。

林以恩用“重傷”的右手手肘撞了西法一下，示意他趕緊給本大王騰出位置來，然後她換了個姿勢拿刀，整個人湊到了男人身前：“別把口水噴到我弟弟身上，蠕蟲先生。”

這四個字一出口，調查兵團那邊馬上有人忍不住低笑起來，就是埃爾文也呵了一聲。

此刻被林以恩用刀架著脖子的男人名叫安東尼奧修瑪哈，不過比起他身後的勢力來說，這個名字根本就不值一哂：他是颶風商會現任會長蓋茨艾方索豢養的鷹犬。作為三墻之內規模最大成員最多沒有之一的商會，在成立的四十多年來，颶風商會無時不刻地告訴著廣大民眾自己承包的可不只是幾個小小的魚塘，他們的觸手就像是完全綻開的菊花，眾多、細碎，但卻極其有秩，從糧食到衣料，藥材到奢侈品，就沒有他們沒滲透的行業，之所以不炒房是因為這裏的土地比人命還賤，沒油水。

約莫在二十多年前，颶風商會最鼎盛的時候，它的創始人布雷諾艾方索做了一個足以讓所有奸商都下巴落地的決定：他用向四大兵團（包括訓練兵團）提供所有活動資金作為條件為自己換到了一個最低級且不世襲的貴族爵位！

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包括他的兒子蓋茨艾方索，直到他從自己年邁的父親手中接過颶風，充分領會到這一舉措為商會帶來的實質性好處之後才作罷：颶風商會的總部在王都，只要不去招惹貴族，憲兵團會幫他們擺平一切；駐紮兵團的作用同樣不能忽視，在大多數時候他們還是願意選擇對一些小問題視而不見的；暫時還得不到回報的是訓練兵團，不過這裏姑且可以算作是長線投資；只有調查兵團……調查兵團！

風評糟，軍紀差，每天只會燒錢，燒錢，燒錢！！！

蓋茨艾方索那叫一個恨毒了調查兵團啊，據他家裏的女仆稱自家主人曾多次因為夢到調查兵團團滅而半夜笑醒。以前，蓋茨總是親自披掛上陣，只要自認為抓到了一點小錯誤就把調查兵團兵團長一頓好罵，只不過他雖然自詡貴族，出身卻不咋地，沒文化，罵來罵去就那麽兩句，扭過頭兵團長就一抹口水該吃吃該喝喝該提交經費申請報告的時候也絕不含糊，蓋茨差點沒給氣出腦溢血。後來蓋茨招募到了獠牙犬修瑪哈，他趕緊把此人派出去找回場子，結果沒料到他的死對頭也換了個人上來打擂臺。

埃爾文史密斯比他的上司更能忍，安東尼奧修瑪哈比他的老大更能摳——修瑪哈的臭名在調查兵團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不過大家更喜歡叫他水蛭或者螞蝗。

修瑪哈當然也知道自己的綽號，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哪個奸商不吸血？你們罵的越狠說明我做的越好！可就是這樣的習慣性自我催眠患者在聽到“蠕蟲”兩個字的時候也忍不住扭曲了臉龐：“你們這些不知感恩戴德的小賤人，你們在訓練兵團的衣食住行哪項不是艾方索先生提供的！你居然敢把刀抵在艾方索先生的代言人本大人身上！”他叫囂著。

林以恩對此的回應是：她又壓了壓手中的刀。

“給你個忠告，在魔谷這種地方亂吠，是很容易發生意外的，這裏的野獸可不會管你這條狗的主人是誰。”

雖然在撂下這句話後林以恩就放下了刀，但修瑪哈依舊站在原地沒敢移動半步：因為他聽到了周圍那群調查士兵不懷好意的桀桀怪笑，以及那個任由自己辱罵從不還口的男人嚴肅冷漠、仿佛只是就事論事完全沒聽出來林以恩弦外之音的一句：

“嗯，她說的挺對的。”

>>> >>>

礙於颶風商會的介入，埃爾文?史密斯終於點頭下令終止這一場墻外戰爭模擬考試。在發射完終止信號後，他看似隨意地掃了一眼退到一邊的比利，結果後者則立即被他眼中的淩厲驚著了：其實埃爾文自己也在慶幸，幸虧比利?特維德還有點腦子，找來的是修瑪哈，一個自大狂妄而愚蠢的商人，如果今天來的是那些頑固不化的王都貴族，只怕自己的魔谷調查計劃又要擱置好久。

“先把計分表給我看看。”埃爾文是個對工作態度認真並抱有熱忱的人，盡管他也會偶爾去釣個魚，散個步，但對於他來說那只是適當的放松，而絕非林以恩那種當個廢物曬太陽的浪費人生，在等待訓練兵集合的時間裏，他自副官手中接過昨天兩場模擬考試的所有學生的計分表，仔細研究了起來。

翻開計分表的瞬間，埃爾文露出了一個感到頗為意外的表情。

這個細節被一直註意他的記錄員捕捉到了，記錄員有些不利索地詢問道：“埃、埃爾文大人，是不是有哪裏做的不夠好？我、我馬上去改！”他是才從駐紮兵團轉到調查兵團不久的新兵，他可不想一來就給自己的上司留下個辦事不利的壞印象。

“啊，沒有，只是……沒什麽，你去忙吧。”埃爾文語焉不詳地把他打發走了。

這一疊計分表是記錄員精心整理過的，按照學員成績從高到低排列，每個學生的每一個積分因何而來也記錄的很詳細，非常方便自家長官從中選拔人才。

埃爾文連續翻了幾頁，都沒有看到某個名字，他微微有些期待卻不顯於色的用手指一撚，直接把最後一頁之前的計分表都推了上去：

果然！

排在最後一頁的是那個家夥——

利威爾！

零分！

埃爾文微微提了提嘴角：這家夥果然聽明白了自己話裏的意思，沒有去與信號彈相同顏色的區域湊熱鬧，如果是這樣……也許他可以發現自己藏在那些散落著的士兵模型身上的道標吧。埃爾文發現自己居然已經開始期待起利威爾能帶回魔谷的秘密了，他搖搖頭，不想把自己的好心情表現的太過明顯，繼續翻看起計分表來。

結果剛翻了一頁，他又楞住了：

另一個零分！林以恩！

埃爾文心情有點覆雜：結合上次摩洛羅戈壁的人體臘肉事件來看，一種爛泥扶不上墻卻糊了他一臉的感覺撲面而來。他皺眉看了林以恩一眼，心說總該不會你考試的時候也是這麽老神在在地坐在樹底下拿著手鏡享受著奴隸，哦，不，是弟弟的錘肩捏腿全套服務吧？

他嘆了口氣，打算看看西法的成績，唔，還好，夾在中間，七分，不過這七分……埃爾文招了招手，又把記分員召喚了回來，他指著計分表上的明細問道：“西法?思科金訓練兵的成績……都是昨晚憑斬殺人面鳥獲得的？他在模擬考試中一分都沒拿到？”

記錄員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思科金訓練兵沒有出現在指定區域內，啊，還有最後面的那兩個沒得分的訓練兵也是，沒有人在指定區域內看到過他們。”

略微思忖片刻，埃爾文把計分表還給了記錄員：“行，我知道了。你做的非常不錯。”他稱讚了一句。

>>> >>>

從未在指定區域出現的訓練兵——會造成這種情況的只有兩種原因，尤其是對林以恩這樣的人來說，第一，對方看穿了自己言語中的陷阱，選擇了和利威爾一樣的策略；第二，就是和自己剛才猜想的一樣，對方只是在插科打諢磨洋工，反正她參加考試的唯一目的只是想把西法踢出軍隊。埃爾文希望是第一種，但直覺卻告訴他八成是第二種。

如果是在一天前，林以恩得零分到底是因為第一種原因第二種原因或者是第三四五六七八種原因埃爾文?史密斯都不會在意，反正自打他知道了這兩個訓練兵是加布麗娜的弟弟妹妹之後他就沒有動過吸納他們進入調查兵團的念頭：哪怕自己並不善於交際，他也會盡自己所能把他們塞到一個相對更加安全平穩衣食無憂的環境裏，以此作為對加布麗娜的補償。

只是，昨晚他卻無意間發現了林以恩右手臂上的大面積燙傷，還有那一句興許會永遠銘刻在他記憶裏的“死刑”……

年齡、性別、出身、傷口、聲音、以及對他的恨意全都對的上，埃爾文?史密斯找不到理由讓自己不去懷疑林以恩就是自己找了多年的那個人。

他一直在靜靜等待這個人的再次出現，蟄伏了足足五年，就在他都開始對自己當年的推斷產生懷疑的時候，這個神隱了多年的人突然就毫無防備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埃爾文有一種預感，這會是自己唯一的機會，如果沒有抓住，他們將很難再產生任何交集！

“埃爾文大人，埃爾文大人？”

“嗯？怎麽了？”埃爾文回過神來，他環視一周，在看到那些列隊站好的訓練兵臉上的惶惶與不安時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皺，最後他的視線落在隊列中空出的兩個刺眼的空位上，“那裏是怎麽回事？”

“正要向您匯報，”士兵指著隊列中部的空位說，“這個位置是昨晚那個發生意外的訓練兵的，另外一個……”他看著隊列最前方的空位吞吞吐吐，“那個是……利威爾訓練兵的。”埃爾文對利威爾的另眼相看在調查兵團內部並不是秘密：如果不是特別看重，誰會吃飽了沒事做非得在這屆訓練兵還有兩個月就要畢業的時候突然塞個人進去？

果不其然，埃爾文用比平時急促了一些的聲音反問了一句：“利威爾？”

如果可能的話，其實軍神大大現在更想說的是……WT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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