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從哪裏開始，冥冥之中，也許就該在哪裏終結。

伺茵十五歲以前沒有故事，十五歲以後，也是從這座神社開始。

兩個式神依舊在神社外面接應，伺茵晴明此刻站在神社的庭院中，對面是魔化的褚晉，短發豎立，瞳孔猩紅，嘴唇發黑，下巴的刀疤發出紅色的光，全身的肌肉都突出，腳下是昏迷不醒的白鷺禦。

褚晉的魔功早就大成，魔化也不能泯滅他的意識，但僅僅是意識，人性早就沒有了。他周身散發出強大的能量，說話的時候聲音變得渾濁不清：“伺茵！秘籍你交不交出來！？”

“有本事，你來拿。”伺茵很少動怒，一旦動怒，就必定要掙個結果。

原本也沒指望能談判出什麽結果，這臭丫頭是個硬骨頭褚晉也知道，他拉開架勢，手掌上一團黑火劇烈燃燒，晴明伸出手擋在伺茵面前，除起雙眼盯著褚晉的舉動。

“我先去探探底，你不要沖動。”聲音低沈，只有距離最近的伺茵能聽見，晴明伸出去的手變換結印，另外一只手取出腰間的陰陽扇，扇骨在另一側的肩膀處慢慢沿著臂膀滑動，大約兩寸的距離，扇面迅速攤開，劃向褚晉。

褚晉連忙躲開這勁道，一團黑火迎面撲來，又被晴明的咒語化掉。

晴明不擅動武，褚晉卻尤擅近身搏擊，幾次打鬥中，一個攻，一個守，褚晉雖然沒有打到晴明的身體，但也因此打斷了他的念咒，作為一個陰陽師，如果無法施展咒語，就與普通人無異。

“一字化骨。”晴明躲過攻擊，終於有機會伸出手，低聲念咒，然後手指一劃，正面擋下了褚晉的攻擊，此刻褚晉一只拳頭冒著濃烈黑煙，眼看著晴明就在眼前，卻被咒語生生攔下。

褚晉氣結，原本一個伺茵就很麻煩，好不容易想到了用幻境化解修為，結果安倍晴明一出來，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現在這個人，還要繼續攔他。

“安倍晴明！這件事與你沒有關系！如果你現在滾，我不傷你！”

褚晉渾厚的聲音填充了整個神社，晴明直直地念咒，完全沒有打算回答他，褚晉見他不說話也不撤走，更覺心火上湧，另一只拳頭也要沖過來。

但是晴明的咒語霸道，以他深厚的功力，簡單的咒語也能發揮出通天的力量，褚晉雙手齊上，雙方實力碰撞出的勁風使得周圍飛沙走石，草木飛舞，褚晉的雙拳還是無法沖破晴明的屏障。

魔化的褚晉功力大漲，可是不適合長時間纏鬥，不然破碎的五臟六腑會劇烈疼痛。他看晴明鐵了心要跟自己死磕，心一橫，周身的黑氣開始劇烈增長，一層，兩層，三層，直到他臉上的肌肉開始扭曲，終於將念咒的晴明彈到半空中，飛出去幾步之遠。

晴明快速反應過來，雙手拂開念咒抵擋，彈開之後穩穩地單膝跪落在地，褚晉不給他準備的時間，舉著一雙黑拳沖向晴明，拳頭已經落在了晴明眼前，只差著半個拳頭的距離，身體卻突然無法動彈，身上的黑氣也消散了一半。

“我不喜歡背後下手，可惜你始終不正面對我。”伺茵的聲音自褚晉身後傳來，雖然低沈卻兇狠淩厲，褚晉被她掣肘無法動彈，晴明趁機起身，繞過褚晉的身體去看，發現伺茵的瞳孔變得比平時更加漆黑，臉上布滿青筋，頭發和衣服都淩亂地飛舞起來，神色陰森可怖。

晴明暗自吃了一驚，伺茵這個樣子比之前入魔的時候更恐怖，連眼神都如此兇惡，可是神智又很清醒。視線再往下移動，她牽制褚晉的右手變得像動物的爪子一樣的形狀，其中迸發出來的功力，也不是往常的金色，而是白色之中帶著絲絲黑氣。

這不是入魔，分明就是魔化。一個修行人要魔化不是一兩天、一兩刻就能做到的，那是一個積攢的過程，可是伺茵很奇怪，她根本沒有魔性，連晴明都察覺不到，除非她並不是晴明猜測的那樣，對魔道邪術淺嘗輒止，而是根本就早已大成，與正道法術融為一體。

揣測之間，伺茵慢慢扭轉自己的右手手掌，褚晉的臉上生出疼痛的表情來，原本扭曲的肌肉現在看上去面目全非，只剩下五官也看不清什麽。他痛苦地喊叫，伺茵卻只當什麽都聽不見，扭轉的速度很慢，但是力度已經透過那道白光滲進褚晉的身體裏，那是心臟的位置。

事已至此，晴明只能選擇相信伺茵，他趕緊跑到白鷺禦身邊，探過鼻息，還好只是昏迷。然後將人扛起來挪動到安全位置，等再回來時，發現褚晉的心臟已經被伺茵慢慢拖了出來，寬厚的背部隱約顯出了血淋淋的色彩，褚晉幾乎要痛的昏死過去。

從來沒有哪個陰陽師或者巫師巫女的手上一條命都沒有過，但是伺茵那樣溫和自在的氣韻，不可能常幹這樣的事，晴明有些擔心，殺人的是她，最後不能面對自我的可能還是她。褚晉一定要死，他身上背著萬世巫女的性命，伺茵已經下定了決心，可是，晴明不願意讓伺茵做這麽殘忍的事情。

拿出陰陽扇，合上，將扇骨抵在自己下巴處，晴明念咒的聲音幾不可聞，卻依舊被伺茵冷漠的聲音打斷。

“晴明！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不要管！”

她從來沒有用這種及近命令的口吻說過話，不止是對晴明，就算是路人她也一直是溫和而淡漠的，可是現在她身體在魔化，功力在魔化，完全像變了一個人，晴明念咒的聲音就這樣被迫停下了。

他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握著扇子的手慢慢放下，一雙眼睛帶著擔憂看向這對師兄妹。

如果褚晉不出現，如果伺茵不知道當年的真相，以她的性格，即便心裏有根刺，也不會刻意再去追究什麽，因為她是巫女，相信命運。

可是褚晉逼她，一步一步，退無可退。害死白鷺禦的妻子岳母，又將他抓走，甚至連晴明的性命也幾乎葬送，這完全踩過了伺茵的底線。

褚晉該有這樣的結果，晴明從來不是心軟的人，既然伺茵堅持，那就讓萬世巫女的一切都在這裏終結，褚晉死後，伺茵心裏才能真的放下。

一寸一厘，伺茵拖著褚晉的心臟從背後出來，鮮血已經滴在了地面上，漫天都是褚晉痛苦的咆哮聲，伺茵面色沈穩，似乎做的不是這麽殘忍的舉動。

“為什麽！為什麽師傅什麽都教給你！”極端痛苦之中，褚晉吼出這樣一句話：“我不服氣，我才是大弟子，我才是最敬愛師傅的人！你伺茵憑什麽！憑什麽！”

聲音越發的咆哮，全身的力量都激發了出來，可是他還是掙不開，掙不開伺茵強大的束縛，也阻止不了心臟被拖出身體的痛苦。

痛到眼睛泛白，痛到黑氣散去，他的肌肉慢慢恢覆正常，瞳孔也變回了黑色，聲音不再渾濁，只是粗獷切蒼白。心臟已經完全離開了身體，他已經沒有了維持站立的力氣，伺茵撤走手掌之後，便順勢倒在了地上。

手裏握著還在跳動的心臟，捧在手裏還是溫熱的，伺茵低頭看了一眼，覺得惡心至極，催動功力將其化掉，只留著滿手的鮮血。

褚晉一雙眼睛瞪大了看著天空，身體還有輕微抽搐，伺茵走到他頭頂的位置，跪坐下，也慢慢褪去了魔化的樣子，變得正常，聲音都不覆方才的狠辣，只是低沈中透著冷漠：“你有什麽資格說你敬愛師傅。是你親手殺了她。”

很勉強地擠出一絲冷笑，褚晉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看著天空灰白的顏色，氣若游絲般，低聲訴說：“當年的師傅，還不是一個悲天憫人的巫女，我喜歡並且被她亦正亦邪的氣質吸引，拜入師門那天我說，長大以後，一定會保護她。”

“後來師傅的弟子越來越多，卻沒有一個是真心敬愛她。他們每一個人，都妄想著邪術大成，好將師傅取而代之，所以師傅死後我就把他們的元神全都吃了。我變得越來越強大，師傅卻越來越疏遠我，我身為大弟子，師傅卻把一腔心血，都教給了什麽都不懂的小師妹。從此以後，師傅的眼睛裏再也沒有我。”

“可是伺茵，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了你，我只是，不甘心……”褚晉的聲音連同他的生命，終於在此畫上了終結。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天上，好像那裏就有師傅的笑容般，直到死也舍不得閉上。伺茵就這樣跪坐在他的面前，覺得整個世界都靜默了。

她為師傅覆仇，仇人死了，可是她不開心。

師傅，我該開心麽？

褚晉對師傅的恨，來自於原本濃烈的愛。

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對他來說，師傅死了，就永遠是他一個人的師傅，他再也不用擔心別人來搶。

遍地的灰塵揚起，沾染了晴明的衣袂，他走到伺茵身邊跪坐下，輕輕把她攬進懷裏：“如果難過，就哭出來吧。”

伺茵靠在他的胸前，一雙眼睛裏終於有了神采：“我為師傅哭過，也為你哭過，這世上，再也沒有別的人值得我去流眼淚。”

她的聲音細語呢喃，盡管淡漠，卻也堅定溫暖，晴明抱住她的手微微收緊了些，心裏動容。

伺茵這樣的人，輕易不動情，可是一旦動情，就是一生一世的事。對萬世巫女是這樣，對晴明也是這樣。

“晴明，像褚晉這樣的人，大概是入不了輪回的吧？”

“嗯，殺孽太多，到了地府也不會有善果。”

“可是我剛才還是為他念了一段往生咒，雖然他殺了師傅，但是我知道師傅沒有怪他，這麽多年，師傅從來沒有托夢讓我報仇。”

晴明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有笑意，哪怕是裝出來安慰伺茵的：“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姑娘。”頓了頓，聲音低下來：“伺茵，以後我在你身邊，再痛苦的事，交給我就好。”

（這一段章裏說到的動情，並不是狹義的愛情，也可能是七情六欲中的任何一種，伺茵和師傅是師徒情，是親情，和晴明……你們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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