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伺茵若有似無般點頭，伸出手到褚晉的頭頂上方，一顆白色的珠子發著光從他的頭頂出來，落入伺茵的手裏：“這還是我第一次取人元神。”

“取來做什麽？”

“……”坐直了身體，伺茵的兩根手指撚著珠子，放到晴明面前：“就當是給漪艷的禮物。”

晴明一楞，不知道該怒該笑，而伺茵已經將元神珠收好，手一揮，褚晉的身體就化成萬般灰塵，隨著風慢慢消散了。

“師傅……大師兄……我會好好地活下去……”

伺茵願意再叫褚晉大師兄，晴明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她終於還是放下了。

“嗯！我們也該回去了。”晴明把語氣放輕松，站起身，走到白鷺禦的方向，把昏迷不醒的他扛起來：“你還有很多事要好好跟我說清楚。”

伺茵知道他要問什麽，可是那表情一點也不像興師問罪，她扯開嘴角輕笑，率先轉身去往後山，後面是辛苦搬運的晴明。

“你跟師兄還真是有緣分。”前面已經能看到等待的兩個式神，以及她們背後的大山，伺茵輕飄飄的聲音卻很有活力：“上一次從神社出來，師兄扛著你；現在，輪到你扛著他了。”

晴明不滿地看她一眼：“我跟白鷺先生有緣分的事情，還不止這樣呢！”

伺茵笑出聲：“這偌大的地方，從哪裏飄來這麽酸的味道？”說完，銀鈴般的笑聲彌漫開來，被那兩個丫頭聽到了，愉快地迎上他們。

“伺茵大人，晴明大人。”晴明還沒來得及還嘴，無音的聲音已經到了眼前：“白鷺先生這是……”

伺茵微收笑臉，搖頭：“沒事，回去睡幾天就好了。”

“那我們趕緊回去吧。”

“嗯，這就回了。”

冬天過完就該開春了，雖然還有幾天才立春，但是院子裏的櫻花樹已經有了些許的花骨朵，伺茵房間的溫泉邊有一棵櫻花樹，有的時候泡在泉水裏，也有一兩片花瓣落在水面上，在升騰的氤氳熱氣中，顯得格外好看。

“伺茵大人。”門邊響起無音清脆的聲音，伺茵趴在溫泉池邊，頭發用毛巾裹起來，大半截身子都在水裏，半閉著眼睛，看上去很愜意。

“嗯？”

“晴明大人在院子裏等您啦。”

“不是跟他說了我在療傷麽？”

“晴明大人說這都好幾天了，伺茵大人又不是什麽大傷，早該好了。”

“那讓師兄陪他喝酒下棋嘛……”

“伺茵大人您就放過白鷺先生吧，晴明大人那哪兒是下棋喝酒啊，差不多要把萬世大人的事問得差不多了，再處下去，白鷺先生都不知道說什麽了。”

嘆氣，嘆氣，還是嘆氣。

晴明想問什麽，她心裏太有數了。他去問師傅的事，也大都是個幌子，畢竟師兄對自己的事情並不是很清楚，就算是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好了，師傅很多事情也是瞞著師兄的。

但是伺茵覺得，有的事情不是一定要說的清清楚楚，就像之前她魔化，晴明難道心裏沒數？

好吧，她其實就是害怕，萬一晴明因為這個事情嫌棄她，那上哪兒哭去啊！

“伺茵大人？”無音聽不到她的回應，又叫了一聲，伺茵努努嘴，從溫泉裏出來。

“好了好了，你拿衣服來給我穿吧。”

唰的一聲，門立刻就打開了，無音捧著她的衣服站在門口，喜笑顏開。伺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用毛巾把身體擦幹凈：“你這是早就準備好了呀。”

無音笑，將衣服放在一旁，抖開裏面的一件給伺茵披上：“這不是怕您泡久了會暈倒嘛？”

伺茵伸出手套進袖子裏，熟悉地把前襟系上，然後取過串珠戴好：“晴明是威逼還是利誘？你就跟我說實話吧。”

無音吐吐舌頭，取過薄絲玉衫遞給伺茵：“伺茵大人，晴明大人哪兒還會利誘啊？他一個咒語就能把我變回蜻蜓。”說著還嘟起嘴來，很是委屈的樣子。

“所以你就來磨我。”說著一個眼神瞥過去，無音趕緊乖巧地把最後一件外袍拿來，就聽見伺茵說：“你就不怕我把你變回蜻蜓？”

“伺茵大人舍不得。”無音嘻嘻一笑，很是厚臉皮的模樣。

伺茵裝出生氣的模樣，說：“誰說我舍不得，你自己說說看，偷偷到晴明哪裏出賣了我多少事？”

無音替她把頭上的毛巾取下，一頭黑色的長發像瀑布般流瀉下來：“那……晴明大人問，我也不能不說嘛，再說又不是不認識的外人。”

伺茵氣的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無音以為伺茵要施法，趕緊跑開：“伺茵大人我知道錯了，你不要把我變回去。”說著已經跑出了房間，人都看不到了。

一邊整理頭發，一邊悶著笑，無音這個丫頭，真是很討人喜歡。

沒有梳發髻，也沒有把頭發紮起來，伺茵只是用梳子把頭發梳開，就出門去了。

關上房門，走過長廊，月光已經鋪滿了整個院子，庭院之中，坐著下棋的晴明和白鷺禦，站在一旁侍奉的蜜蟲無音，伺茵看了眼自己，突然覺得自己是出多出來的人。

既然多出來，要不就還是回去吧？伺茵再心底這樣說了一句，正準備轉身，白鷺禦卻看見了她，仿佛是看到救星一般，立刻出聲：“師妹師妹！你可算來了！”

裝作不知道伺茵想跑，白鷺禦站起身熱情地走到伺茵面前，拉住她的胳膊，就是不讓她溜走：“來來來！傷都好了吧！快過來幫師兄看看棋，晴明閣下棋藝太厲害了。”說著就拉住她往院子裏走，伺茵見跑不掉了，只能認命跟著挪動，白鷺禦卻還偏偏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我是頂不住了，你快來救我。”

晴明一直沒有回頭來看他們兩個，直到白鷺禦把伺茵按坐到位置上，他才將棋子放回盒子，面色平淡：“舍得出來了？”

伺茵硬著頭皮點頭，盡管看起來若無其事。

“沒有什麽想跟我說的？”

“你想問什麽就問吧，我都招。”

晴明原本有些嚴肅的表情，因為伺茵一副認錯的樣子而顯出了幾分無奈：“萬世巫女當年被認為最優秀的巫女，人們都只以為她正魔雙修，即可為正道，亦能破魔道。其實世人都被蒙蔽了，她根本不止是雙修，而是，已經到了自如魔化的境界。一念成佛，一念亦可成魔。對麽？”

伺茵覺得自己真是小看了晴明，他明明什麽都不知道，甚至都沒有親口問過最知情的自己，就憑著與師兄的對話全部推算出來，而且，完全正確。

修行的人陣營立場很明確，正道痛恨魔道，魔道不齒正道，所以像萬世那樣的巫女，幾乎是離經叛道的存在，正道不容，魔道也不容。

可是伺茵八歲的時候就明白了，如果不懂魔道，根本就無法抑制魔道，所以雙修是她自己選的，魔化也是她自願的。

“所有的人都覺得魔道與正道法門不同，但其實，真正的魔道，是從正道裏衍生出來的，咒術原本沒有正邪的區別，只是害人多就是邪術，救人多就是正法。”伺茵捧著自己的臉頰，胳膊放在桌子上，像是講故事一般，說著當年萬世對晴明說的同樣一番話。

“可是正道要窺視魔道法門，又不能殺人不能作惡，其過程是很痛苦的，我曾經有半年的時間與師傅一同閉關，才達到自如魔化的程度。即便如此，除了大成之日，我只主動魔化過一次，就是殺大師兄的時候。”

兩個式神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白鷺禦更是瞠目結舌，他是知道伺茵有過一段閉關的日子，時間之長，所以記憶深刻，但是閉關出來以後，自家師妹並沒有任何變化，功力沒有更精進，外貌也沒有變化，他就沒多問其中細節。

晴明也很配合，拿出扇子支起腦袋，一副認真聽故事的模樣，眼神有些游離，又感覺完全沒有聽伺茵在說什麽，等到伺茵的聲音停止，他才如夢初醒一般，問：“完了？”

伺茵點頭：“完了。”

“那魔化以後，動用邪術的代價，我是說，對自己身體的傷害，與真正的魔道相比，又怎樣？”

伺茵一邊嘆氣一邊笑：“你看我修養了多少天就知道了，我手裏有師傅傳下來的修覆秘籍尚且療養了這麽久。”

晴明挑起眉毛，眼神揶揄：“我以為你是怕我追問，所以故意躲起來的。”

“那也有這個原因……”非常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伺茵偷瞄一眼晴明的表情，看他把扇子收起來，端正了身體，覺得肯定要嚴肅批評她，於是快速岔開了話題：“不過這麽久才魔化一次，又有師傅的秘籍，現在身體已經大好了，你們看，我這不是活蹦亂跳的嘛？”

兩個式神在旁邊偷笑，白鷺禦幹咳一聲，也悶聲笑起來。

這丫頭從小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現在總算有人收得住了。

“嗯，天色有些晚了，大家差不多也去休息吧。”正是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晴明突然這樣說了一句，那三個人互相瞄了一下，都覺得這可能是打發他們走的意思，於是紛紛告辭準備回房間。而伺茵呢？她認為偶爾裝傻是必要的，所以也趕緊站起來準備往回走。

結果顯而易見，人還沒越過晴明，手腕就被抓住了，伺茵扭動脖子去看晴明，發現對方也沒有轉身看她，只是依舊坐在位置上，眼睛平視前方：“做什麽跑這麽快？你不知道我是打發他們走？”

伺茵翻個白眼：“就他們三個？不過是從明目張膽地聽變成了躲在一旁明目張膽地偷聽。”

晴明握住伺茵的手用了點力，伺茵以為他是要借力站起來，誰知道他突然猛的加大力氣，伺茵一個不防備，就被迫坐到了他的腿上，身體也被牢牢抱住。

“沒關系，讓他們聽好了，反正那也兩個丫頭遲早也知道我們說了什麽，至於說白鷺先生……”晴明的臉上突然露出狡猾的笑來，後面的話就此打住。

伺茵瞪他，真是個壞心眼的人，明明就巴不得被師兄看到，不僅記仇，還小氣！

“你這樣看著我幹嘛？”晴明伸出空著的手刮刮伺茵的鼻子，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嚴肅：“你這個丫頭，每次都讓我擔心，然後才發現滿身都是我不知道的秘密。”

伺茵垂下眼簾，不知道怎麽為自己辯解，事實上也無從辯解。

看她不說話，晴明嘆氣，雙手都去抱她：“伺茵，我不介意你有秘密，你畢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我也不能保證完全對你坦白。可是我只想你好好的活著，就像你跟你師父保證的那樣。任何可能對你造成傷害的事，我都很在意。”

“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訴你了。”

伺茵擡眼看他，語氣裏有些委屈：“這一次來見褚晉我瞞著你，是不想牽累你，你想我好好活著，我不是也一樣麽？至於說魔化的事……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愛討論自己的修為，如果不是有必要，誰沒事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可是，如果我跟你說了實話，你嫌棄我了怎麽辦？”

晴明一楞，眼睛裏慢慢暈出一絲莫名的情緒：“你會魔化去傷人麽？或者，把這些邪術拿去做大惡的事？”

伺茵搖頭。

晴明笑：“我知道你不會，不然怎麽會全身毫無魔氣。既然是這樣，我為什麽要嫌棄你？”

伺茵撇嘴不說話，晴明將她得腦袋扳正到自己面前，用上額抵著彼此：“伺茵，我保證會愛惜自己，不讓你擔心，你也答應我好麽？”

點頭，應允：“好。”頓了頓，又說：“這次我可裝傻了啊，明知道是咒我也答應了。”

說完笑開，晴明也跟著心情大好。

“伺茵。”

“嗯？”

晴明沒有說話，但是往伺茵嘴唇的方向靠近了些，眼看著就要碰上了，卻被伺茵別開頭躲掉：“別鬧了，他們還在偷看。”

晴明嘆氣，突然覺得伺茵之前的想法很對，是時候正家法了。

“哎呀！剛剛明明就要親到了，伺茵大人為什麽躲開？！”蜜蟲的聲音充滿了惋惜，連同無音也捶胸頓足，只有白鷺禦最淡定：“你們真當他們兩個傻？被偷看了都不知道，那還是首屈一指的巫女和陰陽師？”

這話提醒了她們，無音有些擔心地說：“完了，他們會不會罰我們啊？蜜蟲？”

蜜蟲回頭看她一眼，也覺得不太妙，兩個人互相交匯個眼神，趕緊跑了。

院子裏的兩個人還抱在一起有說有笑，白鷺禦靠在長廊柱子上，眼睛看向他們的方向，心裏很不舒服，但是他也淡然接受。

晴明在提到萬世巫女以前，非常誠懇地跟他討論了伺茵的問題，他沒有像一個贏家一樣傲慢，也沒有露出施舍的表情，只是對他說：“過去的都成為了過去，以後的生活我會好好珍惜。”

就是這句話，讓他和晴明之間高下立判。

他想，如果今天他和晴明的位置互換，他沒有這樣的本事說這樣的話，可能會逃避，也可能會自傲。

不過這些可能都已經變成了不可能，白鷺禦露出微笑，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

這樣的結果，對他來說，總算是不錯的。伺茵，此後我大概可以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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