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音，進來一起吃飯吧。”

“啊？”正發呆的無音聽到伺茵叫她，連忙應承，這邊伺茵已經端著食物落座，無音趕緊站起來，進屋子，關門，坐到伺茵對面。

這可是三天以來，伺茵大人第一次跟自己一起吃飯啊，白鷺禦到底跟她說什麽了？

不管說了什麽，無音心裏是欣喜的。她每樣菜都給伺茵夾了一筷子，再是自己捧著碗喜滋滋地吃。當然，伺茵還是沒有說話，可是，已經比前幾天進步很多了。

“伺茵大人，功力都恢覆了吧？”

“嗯。差不多了”

“這裏環境很不錯，我們再住一段日子好麽？”

“好。”

“伺茵大人，飯菜合胃口麽？”

“不錯。”

兩個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無音不在乎伺茵冷淡，至少她現在願意說話了，慢慢的就會好的。

過了會兒，食物都吃得差不多了，無音收拾好碗筷，打算拿出去給老板，走到門口就被伺茵叫住：“無音。”

無音轉過頭：“什麽？”

“這幾天辛苦你了。”

無音笑開：“只要伺茵大人能好起來，什麽都值得。”

伺茵勉強拉開一個笑容，無音便能笑得更開心。

“伺茵大人！伺茵大人！”走廊上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伺茵的笑容一下就凝固住了，緊接著蜜蟲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與正要出門的無音站了面對面。

可現在的蜜蟲完全沒有顧及到無音，只是面色焦急地看著伺茵：“伺茵大人，晴明大人發高燒了，加了三床被子還是不發汗退熱。”

伺茵倏地站起來，無音與蜜蟲趕緊讓開路，就看著她大步跨出了門，往晴明的房間走。

門是開著的，看來蜜蟲跑出來的時候很著急，伺茵毫不猶豫地走進去，果然看見晴明躺著，身上蓋了厚厚的幾床被子。走過去坐下，伸手摸一摸他的額頭，燙的伺茵趕緊縮回了手。

“怎麽會這麽燙……”

喃喃自語間，兩個式神已經跟著趕了過來，就見到伺茵坐在晴明旁邊，低著頭，眉頭皺著，很是苦惱的模樣。兩人相覷一眼，都很擔心。

伺茵把手伸進被子裏，摸了摸晴明的脈搏，很平穩，這高燒來得莫名其妙，伺茵懷疑是有人做法幹擾了晴明的神識還有靈魄。

“蜜蟲，你去找老板娘，讓她燒一壺開水，然後裝進暖袋裏，你把暖袋帶回來。”

“是！”蜜蟲領命飛快地跑了。

無音看了一眼，然後問：“伺茵大人，我做什麽呢？”

伺茵把被子給晴明蓋好，站起來在房間的櫃子裏翻了翻，又拿出兩床被子來，攤開鋪平，將兩床被子重合：“你來幫我，把晴明移到這邊來，他身下的被子太薄了。”

無音趕緊過來幫忙，兩個人一人拉著床頭，一人拉著床尾，有些費勁但是快速地移動了晴明：“你去擰一根熱面巾。”

“是。”無音趕緊找了條面巾跑出去，不一會兒就回來，將面巾折疊好，敷在晴明額頭。

這些基本應對發燒的手段估計作用也不大，可是這山裏沒有大夫，只能先這樣處理著，至少撐到伺茵作法完成。

發著高燒的晴明眉頭皺在一起，嘴裏隱隱約約說著胡話，伺茵努力去聽，卻聽不清楚，這時候蜜蟲也回來了，她手裏抱著四五個暖袋到伺茵旁邊坐下，伺茵接過暖袋，把它們全部放進被子，幫助捂汗。

“你們就在屋子裏守著，我作法查探一下。”

式神點頭，都挪到門口處坐下來，一會兒看看伺茵，一會兒看看晴明，不再說話。

伺茵單手結印，另外一只手只露出食指與中指，放到晴明頸窩旁邊，閉上眼睛，念咒，漸漸的，晴明的身體起了變化，在他周圍升起一圈灰白色的光暈，並不濃烈，若有似無。伺茵一邊念咒一邊皺眉頭，突然，她將另外一只手也撤回來，雙手結印，抽離了自己的神識。

晴明的靈魄還在身體裏，可是神識已經不在了，伺茵的身體只是一個人類，如果貿然出去找，萬一中途出了什麽事她就趕不回來，只能抽離自己的神識去尋找晴明，如果遇到問題，還能及時醒過來。

一般人的神識離開身體幾個時辰就容易出事，所以上次晴明抽離神識去見葛之葉的時候伺茵就及時打斷過他，現在整整三天，晴明的神識游離在外，實在是太危險了。

他的身體沒有被施咒的跡象，靈魄也很完整，只是有點虛弱，這對於一個受了重傷的人來說是正常的，也許只是神識的長期游離造成了發高燒的情況。

神識出竅，伺茵猜測了晴明的去處，一般一個人，如果神識游離又長期不歸，只能是去往自己最想去的地方。對晴明來說，什麽地方最想去？

和泉森林。

但是現在葛之葉死了，精魄也在他身邊，他還回去做什麽？

伺茵不能浪費時間也不敢賭，現在溫泉那邊只有兩個式神與沒有自保能力的白鷺禦，她趕緊咬破自己的手指，用了追魂咒。

一道金光射出來，是平安京的方向。

平安京……博雅？

伺茵飛身而出，神識出竅最好的一點就是行動速度快了不止百倍，以武藏國與平安的距離，只要她願意，片刻即可到達。

追著金光的方向，伺茵進了平安京，穿過了熟悉的街道，路過了博雅的家，可是金光沒有停下，還在繼續延伸，伺茵想，也是，博雅通常都是跟漪艷廝混在一起的。

繼續追尋過去，是神社的方向，這個時候漪艷的確該在神社上工，再一會兒，博雅應該就會來找她了。

穿過青石路，穿過綠樹叢，神社門前長長的階梯前，果然站著一個人，穿著淺色的陰陽師狩衣，頭發簡單地束起來，難得沒有戴高高的陰陽師帽。

他就站在那裏，面對著階梯，半仰著頭，似乎一眼就要透過這些石板看到神社裏面。伺茵站在他幾步遠處，竟然有些害怕靠近他。

一動不動，他就這樣站著，直到時間慢慢流逝，他的眼神多了兩分難測的情緒，伺茵因為站得遠，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周身散發出來的感覺，讓她覺得很難過。

晴明在難過麽？為什麽？

階梯上漸漸傳來走路的聲音，還有熟悉的說話的語調，伺茵移開視線，看到博雅拉著漪艷的手，興高采烈地說著話，而漪艷只是安靜地聽，臉上也帶著笑意，卻沒有笑進眼底。

她感覺到了，漪艷心裏的擔心。可是博雅卻傻得什麽都還不知道。

伺茵很感激漪艷，雖然之前看到晴明的時候生氣得想要把她收了，然而她護著博雅的心，是真誠的。

兩個人就這樣慢慢走下階梯，晴明的眼神在看到博雅的時候變得柔和了些，視線也隨著他們的身影移動，但是這移動顯得非常輕微，很快的，他就把視線移了回來，繼續看著神社的方向，而博雅與漪艷，甚至距離他還不遠。

漪艷的腳步停了停，她回頭，一下看向自己的方向，伺茵知道漪艷身為精怪，神識眼力不是一般的靈敏，必然是察覺到自己了，她的眼神，幾乎準確到與自己對視的程度。

“怎麽了？”旁邊的博雅也跟著轉過頭，漪艷這才回頭對他笑。

“沒事。”

兩個人就這般有說有笑地走了。

但從漪艷回頭，到他們離開，晴明看著神社的視線一點都沒有變過，臉上的表情也沒有變，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他們兩個的對話，他的眼神再次深邃起來，對著階梯的方向，一路延展，直到神社。

這個時候的晴明給伺茵的感覺，是他很熟悉這樣的舉動，似乎每天都這樣，站在神社的階梯下，望著那個方向，一站就是許久。

“陰陽寮是你的地盤，我是不會去走動的，免得你的手下說我手伸得太寬。”

伺茵想起來自己練舞的那段時間，晴明問她為什麽總是去他家裏練習，明明巫女肆與陰陽寮的距離要近得多，所以伺茵就這樣回答了他。

那現在的晴明呢？

自從自己接任神社，晴明一次都沒有過來走動過，她偶爾也會覺得奇怪，可現在看來，是不是自己當初的一句話，讓他從此只能在階梯之下，遠遠地觀望？

“伺茵……”

晴明低沈的聲音傳過來，小到讓伺茵懷疑，這只是被風吹過來的只言片語。她驚了一驚，卻發現晴明沒有回頭，還是那樣的姿勢，似乎是對著神社那些房子和梯子在說話：“我想你……”

伺茵活了三十多年，十五歲以後雲游，見過很多種人，聽過很多的話，可從來沒有一句話，比得過這句“我想你”，更讓她動容。

“你是真的遲鈍。”身後冷不丁冒出漪艷的聲音，伺茵猛地回頭，看到漪艷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盯著自己。

“你不是跟博雅走了？”

“我給他施了定身咒。”

伺茵擔心地去看一眼晴明，漪艷翻個白眼：“你放心，他也只是一個神識，能不能聽到我們的對話，取決於我。”

這一點伺茵倒是深信不疑，以她的修為，的確可以做到不讓晴明察覺。

漪艷見她放心，才繼續說：“我和博雅外出的時候，就不止一次看到過他，只是他每次看到我們就藏起來，博雅沒有察覺過，而我是精怪，善於觀察，才落入眼底。”

伺茵微低下頭，不說話。

“也許他自己也遲鈍，或者說不知道怎麽跟你說，於是只能在這裏傻站著，想見你，又不敢上去。那段時間你決定接管神社的時候，他的情緒，不是很糟糕？”

“你知道？”

漪艷笑：“博雅知道，我就知道。”

伺茵再次沈默下來。

“你一句接管神社，毫不猶豫地把剩下的生命奉獻給神明，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才開始察覺到你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但是也許更早以前就察覺到了，這個只有他自己清楚，我也只是猜測。”

“我是故意不告訴你的。我就想看看，一個月不見，兩個月不見，你要多久才能想起來安倍晴明這個人，結果你真的讓我吃驚，直到你離開，幾乎都沒有提起過他。可是你卻不知道，他每天都在這裏，從白天站到晚上，博雅每次來找我都抱怨不知道晴明去哪兒了，但是晴明，就在這裏。”

“伺茵，其實我一直很想再問你一個問題，你是真的遲鈍，還是從來不願意去面對？”

不願意去面對，自己孤孤單單活了二十年，突然生命裏多出來了兩個人，她以為自己對他們是平等的，卻在不知不覺得時候，對其中一個付出了更多。

她真的從來沒有問過自己這些問題，一直以來，她想不通的事情就選擇不想，理不清的感情就不去理，如果這次不是晴明重傷，她也許會一直這樣封閉自己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們之間，再也無法偽裝。

回頭，那個站在梯子前的身影，因為無奈而顯得蕭瑟起來，讓伺茵覺得心疼。

“我不跟你多說了，博雅還在等我。”漪艷的語氣輕快起來：“總算把這些話都告訴你了，老在我心裏裝著我也累，你趕緊把他拉回去，要回來，就你們四個活人回來，神識跑回來算什麽事。”

伺茵對她笑起來：“謝謝你。”

漪艷也不跟她客氣，看了她一眼，轉身，漸漸消失。

伺茵轉過身，面對晴明，看到他終於有了動作，低下頭，左手撫上右手手腕，嘴角漫開一絲笑來，那笑容，顯得蒼白而溫柔：“我手上的傷，都已經掉疤了。這麽深的傷口都要好了，你說，我們已經多久沒見？”

伺茵想起那個時候，因為入魔而在他手上留下的牙印，當時的過程她不記得了，但是，那傷口，只見一次，就無法忘記。

他們之間，不能忘記的，又豈止是一排牙印？

擡頭，眼睛裏全是熟悉的場景，伺茵每天都從這裏走進神社，但是，這對她來說輕而易舉的事情，卻成為了晴明最大的執念。

所以神識游離，就回到了這裏，重覆著同樣的動作，只是希望，能見到她。

慢慢走過去，直到走到晴明的身後，晴明還是沒有察覺到她。伺茵伸出雙手，穿過晴明的手臂，然後收緊，將自己的臉，靠到他的背上，她感覺到晴明的身體輕微震動了一下，變得有些僵硬。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抱晴明，哪怕只是神識，也讓她覺得很真實。

“晴明，我們回去吧。”

回去吧，無音和蜜蟲還在等我們，我還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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