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止吃飯依舊一貫的雷厲風行, 趙可安依舊慢條斯理，不緊不慢的。

沈含止用完飯以後，靜靜坐在一邊, 目光毫不掩飾地落在趙可安身上。

今日的趙可安定力十足, 速度不變地吃完碗裏的飯菜, 擦拭了一下唇瓣，然後吩咐下面的人收拾碗筷。

一切收拾妥當以後，趙可安看了眼沈含止，目光又淡淡收回，起身, 語調波瀾不驚：“隨我過來。”

沈含止一直等趙可安一個解釋，心中有火亦有疑惑，更多的是委屈。

他知道，趙可安是個心裏有委屈不愛與人說的性子, 可能與常年在宮裏被趙嫆欺負了，無人給她主持公道有關, 什麽事情都喜歡往心裏咽, 但是他不希望她一直如此, 至少, 如果是他沈含止害她受的委屈, 她可以放肆地說出來。

盡管心有不甘, 但是等待答案揭曉的時刻, 他也是激動的，心裏燃起一團火，似要和趙可安理論個明白。

他沈含止問心無愧, 所以他對趙可安忽然的冷落極為不甘。

趙可安走在了前頭, 穿過了回廊, 儼然是向著後院的方向走去的。

趙可安一邊走著一邊開口：“今日之後，你若是不想回來，我便不會強求，你心裏有其他人，整日對著我，你也不好受，我心裏一想著你心裏裝著其他人，我亦會不開心，左右見著了都難過，以後就少見為妙。”

沈含止聽得一頭霧水：“殿下在說什麽？”

就這一會的功夫，趙可安已經停下了腳步，透過垂花門，趙可安下巴輕點，示意沈含止看過去。

不遠處，一個佝僂著背的老婦人正拿著掃帚掃著地上的落葉，一下又一下，動作麻利又嫻熟，衣擺隨著她的動作飛揚起來，瞧著就個有力氣之人。

沈含止望向那抹背影，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張唇喃喃道：“段嬤嬤。”

趙可安擡眼看他，眼裏的失望不言而喻，隨後默不作聲地轉身離去。

既然都已經見到段嬤嬤了，自己剛才的那一番話，沈含止想必是明白的。

趙可安心思沈重，不想再看見沈含止了，只想快點離開。

沈含止一面看著趙可安離去的背影，一面對上段嬤嬤殷切的目光，一時還真不知如何抉擇。不過，既然是趙可安將他帶到段嬤嬤面前，想必她生氣的原因在段嬤嬤身上了，如此一想，沈含止就朝著段嬤嬤走了過去。

婦人見到久違的故人激動得一把扔掉了掃帚，小跑這走向了沈含止，甚至激動得張開了臂膀。

“哎呦！沈護衛，是沈護衛，殿下沒有騙我啊。”

趙可安前幾日就把段嬤嬤接過來了，趙嫆本就是打算把這個人給趙可安的，所以極為好說話，立馬就放人了。

段嬤嬤兩手落在沈含止的臂膀上，來回地打量沈含止這個人，一雙渾濁的眼睛裏滿是淚光：“真是你啊。”

人年紀大了，對曾經的故人都有一些說不出得記掛，她也沒個親人，所以此時見到沈含止，當真是高興。

“段嬤嬤怎會在此？”

段嬤嬤高興得抹了一把眼淚，“是，是公主殿下將我接過來來的，說帶我見故人，沒想到真的會見到你。”

沈含止瞧著段嬤嬤的樣子也是極為心疼，當初在宮裏，他也是瞧著這位婦人可憐孤寡，耳朵又不好使，於是便出手幫了幾次，哪知後來段嬤嬤便將他的舉手之勞記在了心裏，有事沒事就給他做護膝，或者做衣裳，甚至問他，有什麽衣服要補的，她可以幫忙。

她也說她沒什麽本事，只有一手繡活還算拿得出手，也只能做點這些小事報答他之前的幫助。

沈含止眼眸微潤，正想開口，段嬤嬤倒是和倒豆子一般滔滔不絕了起來。

“我前幾日是在二公主府上做事的，那日二公主設賞菊宴，就遇上了三公主，我也不知道我哪裏得了三公主的青睞，殿下居然親自和二公主要人，把我帶回來了，我若是知道你在這裏，我當時就不推拒了，你不知道，我當時還拒絕了三公主的好意。”

“對了，你如今在這公主府裏做什麽差使啊？”

段嬤嬤仔細打量了沈含止的穿衣打扮，忽然一驚，拉著沈含止的手躲到一邊，低聲道：“我聽聞，這三駙馬出遠差，不在府裏，你可千萬別和殿下做傻事啊！”

也不能怪段嬤嬤胡亂猜想，實在是沈含止這身行頭太招搖撞市了，公主府裏的下人穿的什麽衣裳她清楚得很，若只是普通的客人，也不可能來公主寢殿的後院啊，而且他長得本就出眾，被位高權重的公主看上也是情理之中，所以段嬤嬤才如此猜想。

主要是，她入府的時候，都聽說三駙馬沒回來，她平日裏也一個人獨處慣了，身邊的主事丫環根本沒和她說過，府裏的男主人回來了。

沈含止輕笑著拍了拍段嬤嬤的手背，以示安撫，然後才笑著開口：“原來是這麽回事，那還真是緣分匪淺，我與殿下的事情稍後與你說，你先說說，殿下是如何得知你我之前的交情的。”

“這事啊，那得從你送我的玉佩說起了。”

段嬤嬤一副說來話長的模樣。

二人坐在沿途放置的石凳上，沈含止眉梢帶笑，聽著段嬤嬤娓娓道來，約莫過了半刻鐘，他忽然明白趙可安方才路上所說之話了。

沈含止笑著點點頭，段嬤嬤甚至還在勸他：“你前途光明，千萬不要為了眼前利益自毀前程啊，我聽聞三駙馬也是個權勢滔天的，我們普通人惹不起的。”

沈含止輕笑，眼尾都忍不住上揚。

段嬤嬤見他笑得這般開心，一瞬間便認真了起來：“傻孩子，嬤嬤說的是自己心之所想，但是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沒有要坑害你的意思啊。”

沈含止淡笑道：“我知曉的。”

就在這時，管事丫鬟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段嬤嬤見狀，慌忙站起了身子，撿起一邊的掃帚就要開始做活。

沈含止想攔卻沒來得及攔住。

管事丫鬟忽然小跑了過來，段嬤嬤把頭低得更低了，一時以為，是自己偷懶被撞見了，管事丫鬟要來教訓她呢。

哪知，那管事丫鬟走到二人身邊，對沈含止福了福身：“見過駙馬。”

沈含止點點頭：“忙去吧。”

那丫鬟走了，一時之間，空氣安靜了一瞬。

段嬤嬤睜大了眼睛，瞧瞧打量起了沈含止，對上沈含止帶笑的眼眸的時候，掃帚一扔，噗通跪地：“見過駙馬。”

沈含止被她這一動作嚇了一跳，趕忙起身扶她。

可是段嬤嬤還是跪地不起，腦袋貼在地面上，極為悔恨道：“老奴該死，老奴把駙馬之前與老奴說的心事說給了公主殿下聽，此番公主心裏定是記恨駙馬了，老奴該死。”

若是僅僅是誤會了故人的身份，她倒也不必如此懺悔，可錯就錯在，她好像不經意間，讓他和公主之間有了隔閡。

說完，她還想擡手扇自己巴掌，卻被沈含止急急阻止。

“起來說話。”

段嬤嬤是真覺得自己笨啊，她還以為自己是得了貴人賞識，原來一切因果都是因為自己和眼前之人認識，可她還害了他。

“我去和殿下認個錯，就說之前是事情是我信口胡謅的。”

沈含止一臉的淡定，絲毫不見慌張，他道：“我與她之前，始終隔著一道屏，如今，也是時候把這倒屏戳破了，我一直以為，二人成婚以後，我真心待她，她便會和普通女子對丈夫一樣，會喜歡我信任我，可是似乎，我們倆做不到普通夫妻那般。畢竟身後群狼環視，嬤嬤你不就被人利用，特意送到殿下面前，就是為了攪和我和殿下的夫妻關系了麽。”

這麽一說，段嬤嬤更愧疚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機靈，所以一直本本分分不求大富大貴就只求平平安安，可是沒想到，自己還是被人利用了來謀害自己恩人，這叫她怎能不難過呢。

“老奴，對不住您。”

沈含止長臂一伸，直接將段嬤嬤給扶了起來，那張臉上依舊笑容明媚，似乎遇到什麽事情都不能令他沮喪。

沈含止道：“我還得多謝嬤嬤，是嬤嬤提點了我，有些事情該坦白了，哪怕讓殿下以後多信任我一分，也是好的。對了，以後嬤嬤就負責書房那塊地的清理吧。”

書房重地，交給她清理？

段嬤嬤愧不敢當：“老奴，不敢。”

沈含止道：“怎麽不敢，我又不是平白無故收留你，是叫你去我院子裏灑掃，可是要幹活的。”

段嬤嬤一臉感激，但還是道：“老奴還是不敢，老奴害得駙馬和公主有齟齬了，老奴……不適合留在這。”

“我沒和嬤嬤說吧。”沈含止笑得一臉溫柔，“我曾經在江南救下的女子正是三公主，心裏愛慕之人也是她，不過救她的時候她未認出我，所以根本不記得我們有那樣一段過往，我在尚恩宮裏當值，也只是為了離安璃宮近一點，指望著能偶爾見她一面。”

段嬤嬤感覺，自己似乎聽了一個驚天大秘密，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消化。

沈含止也不指望她能有什麽反應，後來他又囑咐了一兩句，便離開了。

回來的趙可安一直留意著沈含止那邊的動靜，丫鬟回來稟報說，沈含止見到段嬤嬤不久以後便出門了。

趙可安低垂著眉眼，許久沒有說話。

如此看來，他當真是一點想解釋的意思，亦或者想挽留的意思都沒有了，被自己戳破以後，便連裝都不裝一下了。

趙可安眼簾一擡，微微揚起頭，克制自己眼底的淚痕消下去，可是似乎還是有些不爭氣，一瞬間淚水就模糊了視線。

作者有話說：

沈含止坦白了以後，趙可安搖擺的心才能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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