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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桂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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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文心病好了大半,身上不難受了,心裏還難受,她知道事情不對勁,卻又說不明白哪兒不對勁,嬌養長大的姑娘,哪裏能想到旁的,只當是這些個丫頭婆子欺負她年幼,尤其可恨的就是馮媽媽,仗著是葉老太太跟前用過的人,奴大欺主。

心裏委屈,病雖好了,卻還懶洋洋的賴在床上不起來,那幾個丫頭也不是頭一回說進宮的話,連著馮媽媽在船上也說過許多回,可她卻知道,進宮不是什麽好事。

母親就是為著這個著急上火,嘴上燒了一圈泡,病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拉著她的手:“是我誤了你,還想多留你兩年再訂親,哪知道竟有這樣的禍事。”哭得哽咽起來,氣都差點喘不上。

等她再去侍疾,母親便再沒有清醒的時刻了,她哭也哭了求也求了,弟弟不頂事,自個兒又是女兒身,對著父親苦求無用,再聽這些三言兩語,難免起了疑心。

她躺要床上裝病,一時頭疼一時手疼,就是不起身來,馮媽媽也一樣依了她,告訴瓊瑛幾個:“比著姑娘在家時,還更松些。”她們都是葉家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府裏當差,馮媽媽有的是拿捏她們的法子。

葉文心不是個愛胡鬧的性子,靜坐在床前,這些丫頭又怕她氣悶,可要逗她開心卻不是件容易事,那些個她愛的書拿出來擺開,她看是看的,臉上卻沒笑影兒。

筆墨毛氈子都鋪設開了,也不見她動上一筆,幾個丫頭無法,葉文心瞧著她們背了她交頭接耳的就覺著心煩,也不要她們守著,倒把石桂九月調上來侍候。

跟前傳茶遞水也是她,跑腿說話也是她,一日就沒有個停的時候,這一日六出煮茶,石桂侍候在旁,葉文心握了書卷,掃上兩眼心底嘆上兩聲,羅漢榻上散落了各冊書籍,石桂伸手理起來,零零總總雜七雜八,光看書名,還真不知道裏頭寫的什麽。

葉文心先時看著窗外,眼兒一睇瞧見石桂正在摩挲書冊:“怎麽,你想識字?”石桂倏地一驚,葉文心扁了扁嘴兒又扔過一邊,問她道:“園子裏可有木樨?”

園子裏確有一處種著桂花樹,這會兒還有晚桂,剪一枝來插在瓶中,一屋子都是香的,葉文清要的可不是桂花枝:“吩咐人摘一些來,蒸些木樨香露來。”

她開得口,瓊瑛滿面是笑,小心翼翼應一聲又道:“櫃裏這許多花露呢,要說應時當令,金英露也好,這會兒都晚桂了,怕蒸出來也不合口。”

“我哪裏是要喝,屋裏都是藥味兒,蒸個花露換換味兒罷了。”葉文心說得這句,瓊瑛掃了一眼石桂,石桂趕緊退出去,走到門邊聽見玉絮勸道:“要麽用咱們帶來的罷?”

換作平日必要勸著她的,可葉文心扔了書卷一闔眼兒,瓊瑛也不再說,出來便吩咐道:“明兒一早去摘桂花。”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就要起來,石桂洗漱過鉆進被子,頭發是濕的也顧不得了,拿毛巾吸了水,鋪在枕頭上,沒一會兒人就瞌睡。

九月床上去細細碎碎不住響,她的被子不如石桂的厚,夜裏不灌個湯婆子根本睡不著,石桂拉了被子蓋過臉去,她的被子是上房裏發的,一樣的衣裳首飾,越是往上越是有分別。

單說被面兒,她的布更細些,裏頭的棉花也更軟,九月幾回想跟石桂搭話,可那一回也知道了石桂的脾氣,今兒她娘又來念叨那許多,石桂必是聽了去,越發開不了口了。

九月好容易鋪完了床,脫了衣裳坐在床沿,半天才開了口:“石桂,你睡了沒有?”半晌沒等著回音,石桂早已經睡迷了眼,隔得好一會兒才應她一聲。

九月眼圈一紅,只當石桂故意不理會她,吸吸鼻子往被子頭縮,果然叫她娘說著了,心裏又覺得有些忿忿,她是提上來的,石桂卻是叫貶出太太的屋子,便比她伶俐些,在這兒也是一樣的三等。

有心想在葉文清跟前露臉,也好多得些賞錢,葉家擡進來那些箱子,底下人可都瞧見了,不過一個來參選的姑娘,竟能有這許多箱籠,一擡一擡不住往庫裏擡。

九月的舅舅在江寧宅裏頭當差,葉家的東西先一步送了來,數都數不盡,舅舅灌了黃湯便數著手指頭:“比著姑娘家的嫁妝那也不差了。”

這麽說就得有五六十擡,九月覷一覷石桂的帳子,才剛還想把這事兒告訴她,總歸表姑娘只呆半年多,她們多攢下些賞錢來,往後看空院子,再想法子,哪知道她竟還記了仇,幹脆閉了口一個字也不告訴她。

第二日天一亮,九月便先起來了,才想張口叫石桂,又咬住了唇,悄沒聲兒的穿衣起來,拿梳子通著頭發,想等六出起來,再叫石桂。

石桂是警醒慣了的,一聽見桌椅輕碰迷迷糊糊醒過來,翻身坐起來閉著眼睛穿衣,趿著鞋子打水洗臉,六出的心思她半點不知,

隔壁的之桃瑞香六出素塵也早早起來了,幾個小丫頭子拿了小竹籃子往院子裏去,後院裏鋪了石子花道,這會兒太陽還沒升起來,露水沾濕了鞋底,防著腳下濕滑幾個丫頭慢慢走過去。

隔得花圃子,便聽見讀書聲,過了木樨香徑就是至樂齋後院,聽這聲音是宋勉在讀書,素塵咋了舌頭,輕聲道:“這是哪一位宋家少爺在讀書?”

雖才來了幾日,也知道宋家這本帳盤不清,在老太太那兒只聽見提起大房子女,可這府裏還有二房一家,這才問得一聲。

便是晨讀,這個時辰也太早了些,宋勉光身來投,除了正經姓宋之外,也沒別的依仗,一粥一飯一針一線都出自宋家,除開出人頭第,再無第二條路可走。

宋勉在此間讀書,往後科舉還得回鄉,若在讀書上不出頭,還能賴著宋家不成?越發下了苦功,恨不得懸梁刺骨,日日天不亮就起來,往後院僻靜所在讀書。

石桂不道長短,點了頭:“像是堂少爺在讀書。”六出再問這位堂少爺是個什麽來歷,她只搖了頭:“是回鄉的時候帶回來的堂少爺,老爺說他文章有精氣神,這才帶在身邊讀書的。”

素塵六出彼此互看一眼,倒跟石桂湊到一處摘花,隨口問了兩句宋蔭堂的事:“也是了,明歲又是大比之年,讀書子弟俱都卯足了勁兒要跳龍門呢,表少爺這一回也得下場了吧?”

石桂一聽便知葉家不知宋蔭堂叫宋老太爺用了家法,這才誤了科考的事,她便也不提,搖一搖頭:“我才剛選上來,倒不知道少爺考不考。”

素塵這才不問了,領了幾個丫頭繞到樹後摘出花來,一人挎了個圓底兒小竹籃子,上頭系著紅絲絳,素塵指指那開得正好的幾株晚桂:“撿這上頭花束多顏色正的摘下來,路上誤了功夫,若不然姑娘還該做些香球串兒的。”

底下的花落得滿地金黃,上頭的花要摘卻難,石桂半日才摘了兩三把,這點兒怎麽夠蒸花露的,把小籃兒裏的都倒進鋪了軟巾的竹簍裏,淺淺才能埋過一掌,可這地兒的桂花樹總不能摘得光禿禿。

她拎了籃子往後頭繞,沿著小徑種的花樹,越是往裏越是無人采摘,才剛一繞進去,就看見宋勉正坐在石上讀書。

石桂對這個少年很有好感,敢孤註一擲過來投奔,就算是絕了再回鄉的路了,那一回宋老太爺可沒顧及兄弟情份,也不能顧著兄弟情分,祭田祭器原就是代代嫡子相傳的東西,宋老太爺拿出祭田的租子收成來供宋家子弟讀書,弟弟卻貪沒了去,他自個兒不出面,派了長隨送信,狠罵了弟弟一通。

宋勉把這事兒捅到老太爺的面前,便是回了鄉,也無處可站腳存身了,父亡母死,除了這條路還能絕境逢生,也確是沒有旁的路好走了。

宋勉一身青衣,手背在身後,闔了眼兒背書,一長篇背下來,聽見耳朵細細索索的聲音,笑著回了頭:“你來了?”

石桂正抱了籃兒,眨巴了眼睛,心頭大窘,要是撞破了什麽事,可不好說,只知道宋勉同她一樣,耳尖燒得通紅,再沒想以鉆進來的竟是個小丫頭子,兩個正訥訥無言,石桂確不知道怎麽搭這話頭,就聽見輕輕一聲“喵嗚”,樹叢底下鉆進來一只大肥貓兒來。

前爪向前伏在地上,肥屁股翹起來,尾巴高高豎直,伸了個懶腰,抖了滿身的黃毛,這才沖宋勉奔過去,繞著他的腳轉了兩圈,拿頭去蹭他的腿,喉嚨口呼嚕兩聲,跟著就坐定了仰頭看他。

宋勉從袖子裏掏出半塊餅兒,那貓兒低頭就吃,少年伸手揉它的腦袋,它一動不動憑著他摸,吃了一半兒還擡起頭來喵嗚了一聲。

石桂看得呆了,這才知道宋勉才剛說的那一句“你來了”不是沖著她,而是在說這只斑斕大黃貍。

大黃貍埋頭吃了餅兒,又繞著宋勉打起轉來,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野貓,鉆進宋家來,在這兒曬太陽,恰巧碰著了宋勉,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吃的熟得更快,宋勉日日在此讀書,它就掐著點兒過來轉一圈,討些吃的。

石桂是聽見院裏頭池子邊扔著啃了一半的魚骨頭,院裏原來野貓兒就不少,看花園子的人每到春日裏鬧貓兒的時候,就要抓了一批趕出去。

各房裏確是養了貓兒趕老鼠,老太太屋裏頭養的那是西域來的波斯貓兒。葉氏院裏頭是只落玉垂珠,野貓兒品相不好,主子們是不養活的。

石桂看著宋勉餵貓兒,一面逗那貓一面拿餘光打量她,到底少年人面皮薄,石桂幹脆笑一聲:“堂少爺安好,我如今調到表姑娘房裏,姐姐們差了我來摘花兒,擾了少爺讀書,真是罪過。”

宋勉咳嗽一聲清清喉嚨,他這樣早出來,也沒個小廝書僮跟著,平素便不拿他當少看待,這會兒也擺不起少爺的譜來,對石桂更是一回生二回熟,送硯臺送菱角探病的全是她,沖她笑一笑:“無事,也沒擾著我,你辦你的差事罷。”

石桂拿了小籃兒摘桂花,就聽見身後喵嗚喵嗚的直叫,回頭一看,那只大肥黃毛貍,正側躺著露了半個肚皮,等著宋勉替揉毛。

宋勉揉揉它,一摸就怔住了:“它,它可是要生小貓崽子了?”

石桂湊過去看,那貓兒忽的翻過身來,肚皮墜墜的,果然是有了小貓在肚裏,宋勉皺了眉頭:“這可……”

他連自個兒一個人在至樂齋裏都不成了,何況還要照顧大貓小貓,石桂看著這只貓兒縮在他腳下,也知道他不能養,道:“要麽,往廚房裏送去?院子裏頭的小廚房也要養了貓兒防老鼠的。”

宋勉也別無它法,看了石桂:“那便煩你把它送到廚房去。”抱了貓兒在懷裏,要遞給石桂,石桂還沒伸手,那貓兒就喵一聲,揮了爪子撓了宋勉一下,跳下來飛快鉆進樹叢裏。

貓兒跑了,籃子也打翻了,撒了一地的桂花,宋勉還叫撓破了皮,石桂隨手帶著帕子給他按住傷口。

石桂有些心虛,又怕宋勉撓出個好歹來,心裏還迷糊,嘴裏脫口而出:“趕緊拿鹽水洗一洗。”拉過來細看,得虧著沒有破皮,只紅了一道,沒出血。

石桂這才松一口氣,要是得了病,就是她的罪過了,這貓原是想撓她的,沒成想宋勉替她擋了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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