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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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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桂很是消沈了幾日,前程去路不由自主,還沒邁出第一步,就先跌了個跟頭,同屋的丫頭只當她挨了罵,還寬慰她兩句:“你有幹娘,總比她們倆個沒有的好,她想得臉面,你也得出息才成。”

石桂苦笑,她怕的就是鄭婆子要她出息,別個走一步看一步,到她身上恨不得走一步看百步,如今來看,丫頭婆子們嘴裏上進出息的路,連著嫁平民都比不上給府裏的老爺少爺當妾,雖則年紀小,可鄭婆子真要打起這個心思來,她得想什麽法兒避過去。

夏至節前幾日廚房就忙了起來,院裏人沒來時就鋪設了青竹簾兒,一院子都是素色,只在兩個姑娘房裏鋪了銀紅毯子,各房裏也吃起夏至餅跟三鮮菜來。

夏至要吃三鮮,天上的地上的水裏的,加起來九種菜,都得做了在夏至這天上桌子,鄭婆子是做素食的,地上三鮮就歸了她,一簍兒新莧菜新蠶豆和生杏仁,送到小廚房裏,她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著得顯顯本事,問了石桂:“你說這新莧新蠶豆蒜苗,要做些甚個好?”

春湯就是新莧菜跟魚肉片滾了湯吃的,新蠶豆嫩生生,煮過撮上細鹽味兒更勝魚羊,這兩樣不論是煮是拌送上去都是一味鮮。

鄭婆子這幾樣都是吃個鮮頭,送上來的水三鮮卻是只送到甘氏房裏,東院裏老太太太太都不吃葷了,幾個姨娘更沒有特意做了送上去的道理。

就是最受寵愛的錢姨娘,也差了葡萄過來,說不必特意預備著,葡萄回廚房來好似衣錦還鄉,還沒到門邊,就叫著石桂的名字,說來瞧她來了。

到底一處住了這許久,又跟她一道受過罰,縱拌嘴堵氣,也依舊是幹姐妹,石桂瞧見她便笑,葡萄倒真是不一樣了,耳朵裏掛了小珠子,手上套了香串兒,衣裳不再是青色鵝黃的那一身,換了湖藍底的櫻草對襟窄袖衫子,底下一條藍底褲子,才走了沒幾日,卻儼然是個內院丫頭了。

“我們姨娘吩咐我過來,說夏至那一日,就按著太太房裏的菜減等就是,不必再加旁的了。”葡萄才要邁到廚房裏,聞著煙火氣,往後退一步,拉了石桂到門邊,唧唧咕咕說個沒完。

才聽她說這句還當真是長進了,哪知道說完了又擡起袖子來,給她看身上的新衣:“你看,我剛去,木香姐姐就給我兩套衣裳。”忙叨叨說完了衣裳說住處,用的皂豆花油,身上洗得香噴噴的,頭發烏溜溜的泛著光,還專拿出個小瓶子來:“這個給了你,這是桂花油,你拿它梳頭發,這幾根黃毛也能長好。”

石桂才來的時候,頭發又黃又細,養了半年,底下還是黃的,上頭長出來的卻烏黑,孫婆子還教她摘了薔薇葉子洗頭,不生頭屑,還有草木香味,石桂本不欲要,可她既是存著心來顯擺的,便也收了:“多謝葡萄姐姐了。”

葡萄脆生生笑一回:“原來姨娘還想給我改名兒,還是太太說了這名起得好,才沒改過。”葡萄石榴都多子,人才到錢姨娘那兒,將將給她磕了個頭,她便道這名字不雅致,要改了換旁的,知道這名兒葉氏都點了頭的,錢姨娘這才罷了。

石桂心頭一動,怪道都說錢姨娘得葉氏喜歡,竟小心到這份上了,點了頭,把菜的事兒應下了:“葡萄姐姐放心,我必辦好的。”

葡萄掐她一把:“我們是姐妹,怎麽說這些,你且等著,往後有了缺兒,就把你補進來。”石桂能做糕,她已然在錢姨娘跟前提過幾回,卻沒個動靜,等有了準信,她們還一個屋裏,她跟著小丫頭一道住了,這才覺出石桂的好來。

從來不拿她的東西不說,有了甚個吃食玩意還會分她,她住在裏頭才幾日,就丟東落西的,一枝眉筆沒用幾回,轉個身就不見了。

她把這些念叨給石桂聽,石桂寬慰她兩聲:“別個拿去用了,你就問一聲,有借有還,要麽就是姐姐自個兒混忘了。”

葡萄坐到杌子上頭說了好一會兒的話,裏頭吃的穿的樣樣不同,面上搽的粉頭上抹的油都是上好的東西,太太怕錢姨娘光看一水的綠,把眼睛看糊了,專搬了兩盆花來給她:“你沒瞧見呢,好大兩盆子寶珠山茶,一朵有碗大,錢姨娘寶貝得很,花瓣葉子都不許碰掉。”

她一時說要掐一朵給石桂帶來,一時又說碰都不許碰一下,前言不搭後語,石桂也不揭穿她,笑瞇瞇的聽她說,還給她剝花生仁吃,她原來最愛這些零嘴,怎麽都不夠吃,這會兒間嫌棄這東西粗來:“是我忘了,該給你包一包點心出來的,木香姐姐的手藝,旁地兒吃不著的。”

石桂聽了便笑,木香既是個會做點心的丫頭,更不會再招一個進去了,勸道:“幹娘說了,叫我再學兩年規矩的,姐姐不必急著替我張羅。”

葡萄還喋喋說個不休,肚裏攢了好多話,一次吐個幹凈,這才站起來要走,石桂送她到門邊,葡萄嘆一聲:“我們原來多好,你要真能進來就好了。”

石桂送走了她,把那瓶桂花油拿出來分來,原來也不多,小瓷瓶裏倒出來,六個丫頭分一分也就沒了,三個家生的還皺鼻子,她們也有親人在院裏頭當差的,哪裏缺了這個:“真是個貴親戚,還是幹姐姐呢,就拿這個來打發你。”

石桂不接茬,就有人出來打圓場:“總比外頭買的要強些。”山上來了人,還是這許多人,山下渡頭便興旺起來,還有貨郎擔了擔子上山來賣雜貨,開了角門就在門邊賣貨,別苑立時就有了生氣。

幾個人相約有假了就往門邊去,看門的還是孫婆子,饒她幾個茶水錢,她就能開了門,外頭那些個花染織絲的帕子,粗銀的頭簪發繩子,就都能買著了。

“你們去罷,我可不得閑,夏至要裹麥粽做夏至餅,忙得恨不得能生四只手,你們若見著細巧的梳子,給我帶一把就是了。”說著又回去廚房,替鄭婆子剝蠶豆,給她下酒吃,鄭婆子看她挨了教訓還一樣勤快,心裏點點頭,這番沈得住氣,倒是個能往上的。

“你今兒夜裏過來我屋,我們娘兒倆,吃一頓夏至飯。”鄭婆子還是住的單間兒,她既這麽說了,石桂點一點頭,問道:“要不要去叫葡萄姐姐?”

鄭婆子嘴裏嘖一聲:“不必叫她,等她有了假再出來就是。”石桂卸了差事,洗幹凈過來,還到角門邊去,打了半壺酒。

孫婆子正跟幾個婆子賭牌,今兒輪著她做頭家,不拘哪家贏了她都有抽頭,贏十抽二穩賺不賠,就為著她有間靠了園子的屋子,能擋風能遮雨,離得又遠,再不會擾著人。

頭家作局就得預備下茶水瓜果,孫婆子稱了些炒貨,又燒上一銅壺的水,支起小桌子來,裏頭圍了五六個人,石桂一看她支桌子,就知道她今兒要作局,平素承她的情,多打了一角酒給她,還從廚房裏取一碟子糟鹵雞爪毛豆,算是給她們下酒的。

孫婆子自覺面上有光,跟她成局的幾個都問上一聲,知道是鄭婆子的幹女兒,還都納罕:“她倒是眼尖,竟收了個這樣有孝心的。”

石桂聽她們誇一回,笑道:“多承孫媽媽照顧,這也不值什麽,幾位媽媽盡興便是。”孫婆子還把她送到門邊,讓她往後要出去就來說一聲。

鄭婆子桌上堆得滿當當,才剛貼了烘出來的熱餅子,老豆腐風臘肉,切得碎碎的拌了,一把勺子插裏頭,拿這個包夏至餅兒吃。

上頭主子們要吃的還得加上豆莢新菜,石桂一看就知道是鄭婆子在廚房裏拿了現成的,麥仁粥冷餛飩,還磨了芝麻調醬,把酒取出來,她先一嗔:“還去外頭買個甚,廚房裏盡有的。”

糟毛豆下酒,吮著雞爪子啃得津津有味,石桂取了薄餅兒,料裏頭肉多豆腐少,一咬一嘴油花,卻覺得過癮,沒一會兒就卷上兩張吃,這樣的東西,送進園子兩個姑娘也少碰,見著肉就皺眉頭。

鄭婆子一個人自吃了小半壺:“酒糟毛豆,裏頭那些人哪知道這味。”捏著毛豆尖一咬兩三個就蹦進嘴裏,吸得飽飽的糟鹵汁兒,滿口都是酒香氣。

待有了酒意便看著桂花道:“既認我當幹娘的,我就一樣待,可別說我只疼你姐姐,不疼你。”說著酌了滿杯,拿嘴兒湊過去吸溜一口,嚼上一口毛豆:“我且想想法子,把你塞到太太院子裏去。”

石桂瞪大了眼睛,再沒想到竟能如願以償,鄭婆子醉眼打量她一回,還教導她:“人往高處走,行得這半半截,能有甚個好處,你這丫頭,先還說不進園子,此時知道好了?幹娘凡能辦的,自然替你使使力。”

鄭婆子有鄭婆子的打算,她再沒成想石桂這麽容易就想通了,自家女兒女婿是不成,沒能學著半點機靈勁,收了兩個幹女兒,好容易從矮子裏挑出這個麽高個兒的來,看她樣貌好性子穩,聽見裏頭又要挑人,這才動了心思,以石桂的樣貌行事,進園子不難,難的是進太太的屋裏當差,便只當個灑掃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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