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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失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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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要挑人的事兒放了風出來,好似冷水滴進了熱油鍋,院裏院外俱都炸開來,沒當差事的沒跟來,那便少了好些個家生子,那些個沒門沒路的就有盼頭了。

回回府裏要進人,總是七轉八繞的托關系吃請,好的沒了,挑剩下的才能輪著沒門路的,白放著許多缺兒就是擠不進。

香扣九月兩個悄悄拉了石桂,貼著耳朵說私房話:“你必是進去的,去問問你幹娘,把你塞到哪個院子裏?”

掃灑丫頭是最累的苦差事,一年四季只雨天還能歇一歇,春掃落葉夏粘知了,秋日裏雨停了那一地的濕葉子得拿笤帚刮,到了冬天更冷,一早就得起來掃雪,凍得手腳都生瘡。

差事這樣苦,哪個不想當大丫頭,就跟半個主子一般,熱有涼湯,冷有熱茶,還有人給打水添炭,便是外頭小門小戶的碧玉女兒,也沒這樣受用。

鄭婆子起意說項,事兒卻未定,石桂一絲不露,只搖一搖頭:“我姐姐才剛到錢姨娘那兒當差,我只怕不成了,小廚房裏也挺好,兩個姑娘都寬厚,拿的賞錢也足。”

夏至吃夏至餅兒,送了切絲的臘肉上去,兩個女孩兒皺皺眉頭,這是祭祀祖宗的東西,分下來必得吃的,挑了兩口,賞下一把大錢來。

跟著再看兩天,石桂就知道是自個兒著急了,留意著看,鄭婆子說的果然不錯,兩個姑娘月錢衣裳首飾件件不少,可要說多得寵愛,能跟葉氏說得上話,那是再沒有的。

葉氏天天都賞下一道菜來,都是時鮮的東西,廚房裏把這個叫“賞菜”,送上去太太也是不吃的,專拿來賞人用,多的時候三道,少的時候兩道,端上去擺一擺,葉氏就立時賞了出來。

話還說得漂亮,說是太太沒動過,特意賞了姑娘姨娘們的,只葉氏不吃葷食,賞下來的也是素菜,她給的東西,不能不吃,姚姨娘汪姨娘兩個,不似豆蔻是常年侍候過葉氏的,口上吃不慣,關了門兒悄悄讓丫頭們一道分了。

往兩個姑娘屋裏送東西是樁美差,小丫頭們爭搶著要的,還得按著數來,你去的多了,就換她去,得的賞錢好去角門邊買些零嘴花粉吃用。

香扣聽了看一眼九月,兩個一齊微微一嘆,她們也不想著進院子,想的是能補上石桂的差,香扣是行五,九月雖叫九月,卻不是生在九月裏,而是家裏生了四個姑娘,到她是第五個,再不敢生了,就叫九月,取個九字兒,意思就是圓滿了,稟了送子娘娘不要孩子了。

為了她這名兒,她爹還跑去街口找了算命的,花了兩個大子算出來的,自取了這名,九月娘的肚皮真的沒再鼓過。

家裏人多,父母又是當雜差的,母親是洗衣房裏洗衣裳的,父親是門上打更的,能有甚個門路,幾個姐姐都是粗使,她要是能進廚房,還好些。

石桂聽她說的默然,已然是家奴了,還得生這許多孩子,一家子不得出脫,九月還道:“要是有個兄弟,也能往外院去了。”小廝往外,丫環往裏,外頭能爭個小管事,裏邊能當上大丫環,這才算是好前程。

九月嘆一口氣,小丫頭能攢下什麽來,便是想疏通,上頭的管事也瞧不中她手裏的東西,一輩子都能望得到頭。

石桂有些歉意,她沒說實話,鄭婆子千叮萬囑,讓她萬不能說滿口話,落了人恥笑不說,叫人挖了墻角才晦氣,她吃得醉了,關上門什麽都敢往外說,約摸提起了作姨娘作妾的話,石桂傾耳去聽,她又不言語了。

人得活,還得活得好,她知道這路不易,卻不能不走,出了門還聽見後頭竊竊私語,知道後頭那幾個在議論她,她的話,別個也不信,裏頭兩個買來的隔著墻都能聽見:“她有那麽好一個幹娘,還能再呆著,定是要進園子的。”

石桂充耳不聞,抱了衣裳替鄭婆子漿洗,洗幹凈了晾在太陽底下,看著袖口磨了毛,回屋裏翻了小籮兒,衣裳是深駝色的,比來比去,只有玄色布頭得用,比著袖口裁下來,就坐在蔭頭下替她滾邊。

幾個丫頭從屋裏瞧見,扁扁嘴兒半含酸:“便是去,咱們又不占她的,作甚藏著掖著不肯說。”鄭婆子都不算得臉,不過原在上房當差,上上下下奉承得好,可看在她們眼裏,石桂卻是立時就能飛上枝頭了。

鑲邊的衣裳還得燙,石桂往銅鬥裏頭灌了水,把衣袖壓平,燙得齊整整的疊起來送到鄭婆子房裏去。

這幾個丫頭沒從她這兒得著準信,原來一個屋的一道用飯,到了夜裏拎水也是一起,竟都撇開石桂,五個人一道去了,石桂端了木盆接水回來,她們原團在一處說話,見著她就散開去,再沒一個人說話。

石桂這才覺出自個是個叫孤立了,不由失笑,也不理她們,燙過腳倒了水,屋裏燈都已經熄了,石桂這才皺起眉頭來,當她們是小姑娘,一個個不過八九歲,合在一處竟也能辦這樣的事。

她撚起燈芯擦了火,這會兒遠沒到熄燈的時候,她天天都要在燈下做會活計,床底下放了只竹籃子,裏頭存著打好了結繩,托了孫婆子賣給貨郞,攢了兩三天,各色都有七八只,等攢滿了三十個,就拿去換一回錢。

“你不睡,竟不叫別個睡?”九月只當石桂是不肯把這位子給她,同屋住了半個月,半點面子情也不講,這才發難。

石桂挑了眉毛看看她:“燈油是我出的。”燈油確是她出的,她在廚房裏辦事,傾些菜油很是方便,她拿了來當燈油用,還有人偷了去賣的。

九月沒了話說,她家裏姊妹五個,哪裏懼口舌,心裏不樂意,把被子一翻:“你又不是一個人住著,還沒進園子呢,就把自個兒當作一等的了。”

跟個小姑娘拌嘴,贏了也沒光彩,石桂看她一眼,手上動的飛快,打得多了,自然手快,眼睛還沒盯準,手就先串了過去,打得一對兒鴛鴦結子,這東西便是意頭好才賣得出。

她又打了一對兒,到外頭響鑼了,這才把繩子往籃子裏頭塞,吹了燈摸回去,再沒成想這事兒竟沒完,第二日當了一天差,趕著預備通仙觀打醮要用的東西,回來才坐定,伸手進去竟摸不著籃子了。

低頭往裏一看,籃子往裏頭推了些,她放的東西她心裏有數,拉出來看過,裏頭的東西果然叫人翻撿過了。

這籮筐裏本來也沒東西,不過是些零碎布頭,攢著補衣裳鑲邊用的,可動了她的東西,她也一樣生氣。

屋裏頭只有兩個櫃子,櫃子裏頭隔開三層,一人一層,她見籃子被動過了,又去看櫃子,衣裳也叫人翻過了,她來的時候不長,東西不多,頂要緊的是裏頭的春燕給的手鐲和葉氏賞的琥珀墜兒。

兩件東西都放在荷包裏,一層層的壓在衣裳底下,這兩樣東西還在,可底下壓的月錢數一數,少了五十文。

石桂上輩子是個火性,這輩子頂上有於婆子,幫著秋娘就不知明裏暗裏掐了幾回,若不然石頭爹哪裏會這麽向著秋娘,只於婆子一說寡婦辛苦,他便先自軟了。

這會兒也是半點不客氣,屋裏頭一個人也沒有,怕是等著她先進來,幹脆把籃子擺回原處,關上櫃門,往外頭去,串廊繞過小竹林,一路到了錢姨娘的屋子,托人叫葡萄出來,同她坐在廊下說話。

院裏要挑丫頭的事兒,葡萄自也知道了,拉了石桂便道:“你雖比不上我年頭長,可也比那些個拿得出手,這回可不能再縮了,我這一旬日就得了好些東西,只姨娘這裏沒空位了,若不然倒能替你說兩句話。”

石桂帶了腌蜜梅子來,把夏至節擺飯的事告訴了她:“幹娘說了,你這兒忙得很,節裏還姨娘還要賞菜,便不喊你出去了。”

這又是一樁葡萄的得意事兒:“可不,錢姨娘賞了一道金銀蹄呢,她懷著胎卻吃用不下,別個都說懷像不好才是哥兒,要是姑娘家就一點都不折騰了。”

越說面上越有光,錢姨娘肚裏才三個月,太太已然張羅起了乳母穩婆,算著日子,就怕她生在別苑裏:“要是這回能生個小少爺,還不把那兩個都壓下去。”

石桂無事也同她坐著扯了好些話,葡萄溜進屋裏包了一包點心出來給她:“你帶回去給幹娘,我這兒也沒旁的東西,等再發了頭油胭脂分你些。”

石桂來看她,她總是高興的,絮叨叨說了許多話,末了哼上一聲:“你且不知道,前兒我跟著姨娘去太太房裏請安,二太太也在,身邊就是金雀,她立在階下,跟個縮了頭的鵪鶉也似。”

她還記恨著金雀,那一巴掌扇了她,非想著還報不可,石桂看她咬牙切齒,伸手拉拉她:“你可別露出來,錢姨娘不是個愛惹事的。”

下轎子改名字又不挑菜吃,便能知道她謹慎,不肯多得罪了人去,葡萄要真跟金雀起了爭執,倒黴的還是她自個兒。

“我知道,這才盼著姨娘生個哥兒,把她們都踩下去。”她說得這句,還雙手合什念了一聲佛,石桂笑起來,天色不早兩人別過,拿了一包點心回去,遠遠一看,那幾個當差不當差的都回來。

石桂進屋擱下點心,露出一角來,錢姨娘懷著胎,一天有六頓,光是點心就有甜鹹湯三種,按著時辰上,她哪裏吃得了這許多,剩下的都擱在屋裏,大小丫頭們自個兒拿著吃。

幾個丫頭一看,咬了唇兒,石桂也不說叫她們分了,就擺在床上,佯裝翻一翻皺了眉頭道:“你們哪個瞧見我那塊紅布,我答應了姐姐,要替她做鞋面的。”

香扣先道:“咱們可沒碰過,你這裏頭就沒有紅布!”

石桂看她一眼:“你沒看過,怎知沒有紅布?”

香扣漲得滿面通紅,不防竟叫石桂詐了出來,石桂轉身看過一圈:“叫我知道誰手腳不幹凈翻我的東西,我便去回管事劉媽媽,偷東西的,可得打三十竹鞭子。”

這麽一來可算是鬧翻了,鄭婆子的事兒卻沒辦下來,這許多人想進院子,她再疏通能給的錢也有限,葉氏院子裏頭灑掃的活計,高升家的想著留給自家侄女,跟石桂半點兒沾不上邊。

這下屋裏這幾個當著她的面譏笑起來:“還當是個什麽呢,原跟我們也是一樣的命,比我們還不如些。”

石桂蹙了眉頭,看來要往上,鄭婆子的路子走不通,且得再換一個法子,平平淡淡自然好,可庸庸碌碌,一輩子不能出頭不說,離她想贖身的目標只會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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