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章 案起紅顏韶首 (2)

關燈
“朱逐衣。”女子素手輕撥懷中琵琶,並無起身之意。

宋曉酒心中有些不快,倒也沒表現出來,他向來憐香惜玉,自不會去跟一個貌美的女子計較過多。也不等那主人說什麽,他便撿了一個舒適的座位坐下,表現出幾分主隨客便來。

女子恍若未見,輕輕一揮手,身後的侍女端著茶果前來,一一在案幾上擺齊,一聲不響的退了下去。行步舉止間,可見訓練有素,武功不俗。

宋曉酒不動聲色,將懷中的長盒拿出輕放在桌案上,展開那包裹,透出檀木的質地來,眼角餘光掃著女子的表情,女子雖未望向這邊,那微微傾斜的眼角,卻露了些許心事,宋曉酒抿唇微笑,慢慢打開了盒子。

“雀翎綢緞。”朱逐衣身子一動,將懷中琵琶放到一旁,雙目直直望著那盒中綢緞,眉角沾了喜色,“沒想到你竟真帶來了我要的東西。”

“來人。”朱逐衣撫順鬢角發辮,站起身來。身後隱去聲息的侍女小步踱了出來,在她兩側扇形排開。

宋曉酒眉頭一皺,生硬道:“你這是做什麽?”

朱逐衣哈了一聲笑開,眉飛色舞:“宋捕頭看不出來嗎,小女子渴望這雀翎綢緞已久,如今寶物到了小女子眼皮子底下,可有放過之理?”

“你是要搶?”宋曉酒嗦地站起身,一手按在刀柄上。

“唔,倒也不能讓你白幹。”朱逐衣煞有其事的點點頭,做出煩惱的姿態,轉瞬展開眉目,笑的花枝招展,揮手命人奉上一些珍寶玩意,擺在鑲銀雕花盤子裏托舉到宋曉酒面前展示,口裏道:“喏,這些東西你拿去吧,就當作是謝禮,我最討厭欠人情了!”

宋曉酒眼角一掃那盤子上的東西,咧嘴一笑:“我不要這些,你答應我兩件事,我便雙手奉上這雀翎綢緞。”

朱逐衣以帕掩唇笑道:“這滿京城權貴多如牛毛,敢與我凈衣閣討價還價的卻從來沒有出現過,如今看來,倒是當算你一個。”

“宋捕頭,你膽子不小啊。”

“不敢當。”宋曉酒彎腰將檀木盒抱起,對面的侍女突然甩出一條白綾纏在他的手臂上,制止了他的動作,宋曉酒臉色一凜,目中炸出兇光,左手抱住那檀木盒,右手反握在腰側刀上,大力一拔,刀光一閃,將那白綾割斷。

朱逐衣道:“你是要還是不要?不要就算了,羅衣、拂衣,送客!”

“是!”

侍女跳躍而來,手中白綾揮舞。

朱逐衣露出看戲的神色,被剩下的侍女簇擁著退到簾後,宋曉酒心中怒火熊熊,手中長刀破空而去,唰唰幾聲,將那漫天揮舞纏繞的白綾撕裂的粉碎,碎布翩飛,無數尖銳的銀針撲面而來,宋曉酒掌心淩空托著刀柄,騰空一個旋轉,將那銀針打飛出去,定目一看,那卻不是什麽銀針,而是侍女的發絲。

心中一動,有了計較。

便也不硬接那侍女的招式,反而與之周旋起來。

(柒)

一旁觀戰的朱逐衣看出了宋曉酒的意圖,冷冷叱道:“羅衣、拂衣,速戰速決!”

“遵命!”侍女羅衣抽出腰間白綾,收勢一甩,腳尖踏在那白綾上,騰空而起,拂衣見狀,追著那白綾的去勢輕巧一躍,三千青絲呈扇形在空中展開,唰的甩出去,宋曉酒避無可壁,乘勢拽了那羅衣的白綾用力一扯,將騰空的羅衣扯進來擋那暗器般的發絲,拂衣眸光一緊,仰頭將脖頸轉了半圈,那甩出去的發絲亂了形,隔空一劃,倏地纏在自己脖頸上繞了幾圈,三人落地時,宋曉酒臉頰上多了幾道傷痕。

“哼。”羅衣、拂衣冷哼,收了白綾立在兩旁。

“嘿嘿。”宋曉酒抹去臉上血跡,咧嘴一笑,舉起掌中握著的一把斷發。

拂衣白了臉面,偏頭去看自己頸間纏繞的發絲,柳眉一蹙,厲聲道:“卑鄙小人。”

宋曉酒得意洋洋的收了發絲包在錦帕裏,塞進腰帶。

朱逐衣撩起簾子淺步出來,勾著唇角不屑道:“你這人當真不知好歹。我已經給了你好處,是你自己不收我的東西,如今竟使出這等手段斷我婢女發絲,難道宋捕頭不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辱我凈衣閣至此,哼,我本想讓你乖乖離去,看來不讓你吃些苦頭還真是不行!”

“呸!”宋曉酒啐了一口,惱怒道:“你這婢女出手狠毒,招招致命,還要我束手就擒不成?”

“說吧。”朱逐衣擡起下頷,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道,“你要我答應你兩件事,你說來聽聽。”

宋曉酒舉起一根手指,搖了搖,道:“只剩一件事了。”說著,摸了摸腰帶間包著發絲的錦帕,接著道,“我要問兩個人的下落,柳離憂和張囂。”

“你問這二人作何?”朱逐衣眉目擰緊,便是這般也不減那美人風采,宋曉酒心中嘆息,本想隨口問問,也好回去給裴大人一個交待,如今看這朱逐衣的神色,倒是知道些什麽,有了線索不查,倒也不是宋曉酒的作風。

於是便道:“那鬧得滿城風雨的殺人案,朱姑娘該聽說過吧?”

朱逐衣冷笑:“那又如何?”

宋曉酒搖搖頭:“朱姑娘想必也知道在那兇殺案之前,轟動京城的大事,便是那柳左相之女柳離憂與焚琴水榭三公子張囂私定終身,後而相攜奔走天涯。柳左相顏面盡失,命令門下學生兵部侍郎陳中游出兵追捕,那時五百兵馬包圍的,可不就是你這凈衣閣?”

“胡說!”朱逐衣拂袖怒道,“便是這樣,也不能證明那柳離憂與張囂是我凈衣閣藏匿了,當初那五百兵馬不也沒有在這閣裏搜到人。”

“搜是沒搜到,不過,不表示那兩人失蹤與你無關。”宋曉酒說完,不等朱逐衣發怒,便不著痕跡轉了話題,肅然道,“柳離憂與張囂失蹤後,京城便陸陸續續發生了命案,姑娘可知,那死去的人,都是些什麽人?”

朱逐衣不知何時已冷靜下來,眉目含笑,便又是初見那時的模樣,聞言也不急著作答,細細回憶了一般,方才開口緩緩道:“小女子深居簡出,只聽來量身裁衣的客人提及幾句,他們都道那兇案受害人是些朝中重臣的親友,小女子不才,倒不知這死去之人都有些什麽聯系,還望宋捕頭提點一二。”

宋曉酒聞言沈默了半響,心道這女子話答得全無漏洞好生漂亮,竟無從突破。

轉念又道:“這些人倒也沒有什麽相似之處,巧的是,這些死人生前都喜歡到凈衣閣量身裁衣,倒都是些凈衣閣的常客,朱姑娘,難道就對他們毫無印象嗎?”

“宋捕頭,想必站著也累了,來,坐下喝杯熱茶。”朱逐衣笑著掩飾眸中神色,招呼了人坐下,命人奉上熱茶,親自沏了一杯端到宋曉酒面前,“凈衣閣名噪一時,每日慕名而來的貴客不知有多少,小女子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自然不能將他們一一記住,毫無印象也無甚奇怪,你說是嗎?宋捕頭。”

指尖摩挲著薄如蟬翼的杯壁,宋曉酒啜飲一口熱茶,慢慢笑道:“朱姑娘說是便是。久聞姑娘針線活做的好,今日一見才知,姑娘這太極也打的甚好。”頓了一頓,慢吞吞道,“只是不知道朱姑娘與那夜郎樓水奴方鳶的交情,好是不好?”

朱逐衣臉色大變,手指顫抖著拂去一桌茶點,霍地站起身。

“你、你你怎麽知道的?”那張如花容顏已然失盡血色,貝齒咬著下唇,握在身側的雙拳泛白發青,似是隱忍。

宋曉酒悠哉道:“我家裴大人雖身在朝中不問江湖,可這江湖中事,倒真沒有他不知道的,你問我怎麽知道,我還想問問我家大人是如何知道的呢。”

朱逐衣顫著聲道:“你還知道些什麽?”

宋曉酒捏起一塊糕點吃進嘴裏,慢慢吞咽下去,才抿唇笑:“你十六歲時與家中舅父有了一段情,辛苦懷胎十月生下方鳶,你那舅父無法忍受世人的譴責和謾罵,在家中飲毒自盡,你恨他棄你不顧,親自拿了針線在不足滿月的方鳶身上縫了一首訣別詩,幸得家中仆從發現,才救下方鳶一命。”

“別說了。”從喉嚨深處哭出一句,朱逐衣回顧過往,心碎欲死。

“後來你被逐出家門,你家族視方鳶為奇恥大辱,十歲時便被送入夜郎樓做了水奴。而你隱姓埋名,靠一手天賦異稟的繡藝成了凈衣閣第三代弟子。近年來你愈發思懷舅父,更悔恨當初對方鳶的狠毒,便暗暗接近方鳶,想一償夙願,把那與你舅父長得一模一樣的方鳶當作替身。我所道實情,可有半分差錯?”

(捌)

誰言年少輕狂不識愁滋味,當年不知情起,又是誰相負?

“閉嘴,閉嘴!”朱逐衣驀然發狂,“閉嘴,你閉嘴!”

寬袖一展,袖中銀針如暴雨梨花,四下一片慘叫,連那侍女都不能幸免。好在宋曉酒早有防備,滾落到一旁,堪堪拿凳子擋去了大部分,右小腿卻沒那麽幸運,密密麻麻紮了一腿,宋曉酒心中後悔,早知不去觸那瘋婆子的逆鱗了。

如今後悔也晚矣,宋曉酒惟有破罐子破摔,大聲嚷嚷:“你殺了我也沒用,你那點破事早被我家大人編撰成冊,若我出了什麽意外,不久後你那破事便人手一冊,天下皆知了。”

話音剛落,朱逐衣一掌按在柱上,留下五個深淺不一的指印,若要吃人般惡狠狠望著宋曉酒,幾乎咬碎一口銀牙,“柳離憂被影月會的人擄走,你若要查影月會,便去城外茶廬尋那制茶大師高慧問個清楚!”

宋曉酒抹去額間冷汗,胡亂把小腿上的銀針拔下來,撕下衣擺一角胡亂纏了一圈綁緊打了個死結,才慢慢扶著倒地的桌椅站了起來。

朱逐衣紅著雙眸,用仇恨的目光盯住宋曉酒,聲音冷若冰霜:“你莫要以為拿方鳶之事便能威脅到我,你殺了凈衣閣長老煙長亭一事自有人尋你報仇。如今你得罪了夜郎樓,又得罪我凈衣閣,宋曉酒,今日之恥,我要你日後拿命相抵。”

“……”宋曉酒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留下雀翎綢緞,滾。”

猶豫再三,宋曉酒還是厚著臉皮道:“朱姑娘,你這暴雨梨花針可是唐門之物?”

“……”

“我拿這雀翎綢緞與你換解藥,可好?”

朱逐衣氣得渾身哆嗦,咬牙切齒:真是未曾見過如此沒臉沒皮厚顏無恥之徒。

遂一掌擊出,將面前的桌椅拍了個粉碎。

漫天煙塵中,只聽女子森冷一句:“你去殺了方鳶,他胸口錦囊中有五絕魄,那便是解藥。”

“……虎毒尚且不食子。”

“宋曉酒,你別無選擇。你死,或他死,如何選,不用我教你吧?”

宋曉酒難得正經道:“我搶了那錦囊奪藥解毒便可,何需浪費力氣殺人?”

女子驀地大笑,直笑的上氣不接下氣,淚水糊在那蝶翅般的睫毛上瑩潤一片,倏忽的,如珍珠顆顆滾落下臉龐,在尖細的下巴匯聚成線。

“他當年因我重傷,那錦囊便是他續命護身之物,你奪了他賴以生存的依靠,如何不是殺人?當真可笑至極,可笑啊,哈哈哈。”朱逐衣立在這廢墟般的樓閣裏,仰天大笑,淚流不止,已然是癲狂狀,不覆宋曉酒初見她時那閉月羞花的姿態。

宋曉酒聞言也是怒火中燒,厭惡道:“他是你親子你都不顧及他的性命,我一個外人,又有什麽顧慮?如此甚好,我這便去殺了他。”

拖著傷腿走到樓梯口停下,宋曉酒也不回頭,靜靜道了一句:“恐怕在你心裏,方鳶也是你的奇恥大辱,除掉他,你方能安心度過餘生。”

身後是那女子哭出來的聲音,宋曉酒卻已無動於衷。

翻身上馬,噠噠蹄聲,人漸遠。

宋曉酒沒有力氣再去那戒備森嚴的夜郎樓殺人奪藥,他握著韁繩,一路回了霧張府衙。

在門外遇見久候的小跟班金扇子,金扇子道裴大人有命,若宋捕頭歸來,即刻前去內院覆命。

點點頭,宋曉酒鐵青著一張臉將馬交給金扇子,慢吞吞朝府衙後院走去。

霧張府衙本來不是大理寺卿的府邸,一貫是循著清廉簡樸的風格。卻在裴唐風來了後,有了大大的整改,若是只看府衙門前,那是看不出什麽來的,繞過公堂大廳,穿過一片柳樹林,才是霧張府衙的後院,天子寵臣裴唐風便住在這裏。

踏上鋪列整齊的石板橋,宋曉酒慢慢走進霧霭深處,堆砌雕刻成大茶壺模樣的假山突兀的座落在眼前,一層一層煙霧雲狀的托盤沿著湖岸流淌開,盤中汩汩徜徉著暖水,動靜之間,似錚錚琴音。

大茶壺假山後是一池碧蓮,那壺嘴便開在那個方向,水流從壺嘴中流出,匯聚成了一條淺淺的瀑布,嘩啦啦流著,濺起的水滴滾落在蓮瓣上,晶瑩剔透。

池邊連著大茶壺造出一張流雲形狀的茶桌,桌前置著一張太師躺椅,此刻,霧張府衙的裴大人,便安靜的躺在那椅中,月的光華襯著那秀色無雙的面孔,染了那人一身朦朧的光亮,如月中仙子誤入凡間。

石橋階梯兩道的燈籠在風中搖搖曳曳。

恍惚間,宋曉酒在橋下停住腳步,沈默的站在原地。

背對著他的那人緩緩回過頭來,唇角勾起一抹笑,宋曉酒不知道那人究竟看見他了沒有。在他還在想這問題的時候,那人緩緩的彎下腰,那薄薄的兩片唇瓣,輕輕的落在了太師椅上安靜沈睡的人的唇角上。

宋曉酒握著腰間長刀柄上的手指一緊,卻也沒有別的動作。

躺在太師椅上沈睡的是他家大人,而那彎腰做出輕薄姿態的人,是手握生殺大權的,九王爺。

腦中有些許的嗡嗡響,小腿上的傷口密密麻麻的疼起來,宋曉酒只覺得眼前的景致都搖晃了起來,腦中閃過去無數的念頭。

不曾想竟會撞見這樣一幕。

宋曉酒只覺得腿腳疼得直打顫,他想,我今夜是無法向裴大人覆命了。

他想,九王爺此刻想必極厭惡旁人打擾他們的二人時光。

他想,我宋小爺一向在權貴面前識時務,如今景況這般,我也不會不識好歹。

便跌跌撞撞的離開霧張府衙,連馬匹也未曾牽出,徒步奔跑著往夜來魅青樓的方向而去。

那霧張府衙的大門,如一個陰森森的血盆大口,在身後似要吞噬人一般。

宋曉酒便像躲著這怪物,忍著腿疼一路狂奔。

(玖)

霧張府衙院後。

九王爺剛離開那片柔軟冰涼的嘴唇,便對上一雙深邃的眸子。

那眸子冷冷的註視著他,面無表情的,好像是千山雪景裏的萬年寒冰。他的心便這般劇烈的收縮了起來,恍若窒息般沈澱在那灣灣深潭的眸水裏。

久久不能自拔。

等他情不自禁的又要靠上去,那人卻秀眉緊蹙,一把將他推開,毫不留情。

“你做什麽?”那人言疾厲色,一臉嫌惡的瞪著他。

九王爺直起身子,手指慢條斯理撫順襟前衣裳,露出往常那般魅惑人心的笑容。

再看周遭景物,皆朦朦朧朧籠罩在單薄的夜幕下,池邊那瀑布小泉嘩然流著淙淙水聲,等那被撞破的尷尬氣氛漸漸消弭,九王爺才敢若無其事的在一旁椅凳上坐下,提起茶壺給兩人倒了茶,九王爺那親自倒茶的舉動已算十分紆尊降貴的賠禮。

然而裴唐風卻不領情。

他不是九王爺府中那些豢養的男寵姬妾,不會為九王爺故作討好的姿態而迷惑。

面無表情的睨了那人一眼,裴唐風秀容微冷,並不接那遞過來的薄瓷茶杯,只淡淡道:“深更半夜,王爺不回王府,呆在下官這小小府邸做什麽?”

手臂在半空中舉的發酸,骨子裏高人一等的自尊作祟,九王爺沈了面色,啈啈的收回手。仰頭飲盡杯中茶水,放下手時,那薄瓷杯胎已碎在掌心,成了一把塵末,從那修長致命的指尖紛紛灑下。嘴角翹起意味不明的笑容,朗聲道:“自然是因為這小小府邸裏有裴卿這般美人,又有好茶奉著,本王舍不得離去了。”

言辭過分輕佻,目光暧昧游離。

裴唐風蹙了眉,眸子裏已然流露出送客之意。

這才要開口,那九王爺便搶了話頭:“裴卿不必惱羞成怒,若本王有大人這般天人姿貌,被人誇讚,只會心存感激的。本王一向知道裴卿心高氣傲,不屑與人同流合汙,可這般不識好歹,並非明智之舉啊。”

裴唐風眉梢微挑,卻是似笑非笑望了過去:“王爺此言差矣。下官聽聞王爺近日與東扶義軍使者有所往來,莫非是打算學那柳左相廣收門徒,培養門生?王爺這同流合汙之事倒是做的明智。”

臉色微變,九王爺沈了沈目光,回道:“裴卿不愧是天子近侍,帝皇之術倒學得有模有樣。”

“王爺莫口無遮攔,辱沒了聖上。”裴唐風瞇了眼眸。

九王爺冷哼:“本王那皇兄端坐高位,疑心過重,最喜歡擺布眼線,將朝臣一舉一動掌控眼下。本王不過與那義軍使者同桌吃個便飯,便叫裴卿看了去,想來皇兄平日教了裴卿不少。”

裴唐風神色淡漠,“王爺過讚,下官行事作風只為效忠皇上,若因此得罪了王爺,還請王爺見諒。”

“裴唐風。”九王爺咬牙,面上陰霾滿布,一雙眼瞪著裴唐風,額上青筋畢露,分明是隱忍著極大的怒氣。

可惜裴唐風視而未見,依然故我道:“柳左相一向在王爺面前鞍前馬後、操勞伺候,此次他家醜外傳,柳離憂與人公然私奔鬧得滿城風雨。柳左相顏面盡失,王爺恐怕也不好看吧。可惜了那些知情人士被安了個謠傳是非的罪名,如今沈冤枉死,不得善終。”

眸中劃過一絲殺氣,九王爺瞇了眼,低沈道:“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懷疑本王是那兇案的幕後兇手?”

裴唐風半闔眼簾,淡淡道:“下官奉皇上之命徹查此事,與案情相關人等皆有嫌疑,王爺若要對號入座,下官也無可奈何。”

砰!九王爺拍桌而起,一手掀了面前果盤,鐵青了一張俊容,咬牙切齒道:“裴唐風,莫要以為本王喜歡你,你便可如此折磨本王,不將本王放在眼裏。若有一日本王對你失去興趣,你便是萬死本王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裴唐風卻是嗤笑出聲,起身拱手一禮道:“多謝王爺賞識,可惜下官不識擡舉,要讓王爺失望了。夜已深,下官倦了,便不送王爺了。”言罷,也不看九王爺那殺人眼神,轉身便走。腰後長長的衣帶隨著那步伐輕浮漫動,勾勒的身肢愈加飄逸動人。

九王爺銳利的雙眸緊緊盯著裴唐風走遠的背影,若不是極力克制,恐怕早已沖上去將人剝個精光攬入懷中褻玩一番。

握緊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胸膛起伏不定,良久,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九王爺喚來青衣人,沈聲命令道:“回府。”

“是。”青衣人低聲應道,慢慢扭頭望向裴唐風消失的地方,眸中深淺不一,卻是凝著莫大的殺意。

“還楞著做什麽!”前面傳來九王爺含著怒氣的叱喝。

青衣人垂了眼簾斂盡神色,默默跟了上去。

回到王府中,九王爺砸了書房的楠木銅紋書架,踹倒了寢室中的蜜蠟雕銅屏風,胸中怒氣大盛,方才在那人面前隱忍的怒火全部爆發出來,一時不可收拾,只想著要毀掉什麽才能發洩那邪火。

“來人。”

管家推門進來,默不作聲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九王爺冷冷道:“前幾日宋曉酒奉命查到的那人是誰?”

管家恭謹道:“回王爺的話,是謝禦史家中遠親謝公子身邊的書童。”

“謝公子?就是那被柳沈玩爛了的貨色?”

“是。”

“那書童如今在何處?”

“在王府中,老奴將他安置在偏院中做些雜事。”

“帶他上來。”沙啞的聲音蘊含著嗜血的怒意。管家目光閃了閃,不著痕跡隱了去,垂首恭謹道是,便嚴謹的退了出去。

不多時,那小童便被帶了上來,睜著一雙澀生生的眉目,畏畏縮縮的站在位高權重的男子面前。

九王爺瞇了瞇眼,大手抓了那小童的腰,狠狠摜在碧玉銅紋的浴池裏。

嘩啦幾聲汲水的掙紮,小童白鍛般柔軟的身子便被攤開來。

“救……命。”

(拾)

花魁娘子倚在水景閣樓上,正懶懶欣賞著那靡靡浮華的夜景。

芳香丫頭來報,言道那宋捕頭來了,回頭一望,那宋曉酒已跌跌撞撞闖了進來。

秀眉微蹙,花魁娘子掩住眸中厭煩之色,正要起身去招呼來客,卻見那宋曉酒大汗淋漓,滿臉蒼白的望過來,那雙眸子竟與往常色迷迷望著她時不同,細看之下,卻像受驚的小獸,花魁娘子一怔,有些想笑。

“小娘子,你要的配方,爺給你取來了。”宋曉酒虛脫的躺靠在塌邊,雙手顫抖著從懷裏掏出錦帕遞給花魁娘子。

花魁娘子一楞,隨即喜笑顏開,上前攏了那錦帕過來,在掌心中小心翼翼的展開來,樹膠,蜂蜜,發絲,竟都齊全了。

“宋郎。”花魁娘子嬌滴滴的一聲輕喚,柔弱無骨的身肢便也投懷送抱倚靠了進去,貼著男人那強健的胸膛,“你真是了不得,旁人做不到的事,你輕易便成了,你這般偉岸的男子,才是奴家的歸宿。”

這一番虛情假意,宋曉酒卻頗為受用,然而他勞累了多日,再加上方才回府時在後院那一幕的驚嚇,睡意和疲倦漸漸的襲了上來,他枕著溫香暖玉,不多久便沈沈睡去。

一夜夢中光怪陸離,到了晨時方才好眠半刻,卻不想一早便有人不識好歹擾人清夢。

門外傳來響聲的時候,宋曉酒伸手出帳外砸了一個瓷枕過去,嘭啦一聲,這更大的含著怒氣的砸聲令外頭的敲門聲有了片刻的停息,然而不過瞬間,那敲門聲繼續響徹起來,大有再不應門我便砸門了的氣勢。

宋曉酒終是被逼得煩了,掀起腰上的花紅錦被,松開摟住美人腰腹的手臂,罵罵咧咧的朝門走去,吱呀一聲,門開了,宋曉酒的刀也送了上去。

“爺!”一聲帶著哭啼的尖喊讓半夢半醒的宋曉酒清醒了過來,眨眨眼,看清門外站著的因他的刀而嚇得矮去半個身子的金扇子,楞了楞,伸手就猛拍了金扇子的頭一下,罵道:“怎麽是你?吵著你爺的春夢了,找死嗎?”

金扇子痛得皺起了臉,抱著頭咧嘴回答:“爺,大事不好了,今晨在河邊發現了一具男屍,竟是那進了王府的謝家小童!”

“什麽?”宋曉酒徹底清醒了,掌中的刀啪的一聲落了下去,正砸中自己的赤足,一時疼得抱起腳背亂跳,金扇子本來又急又疼,這下見著宋曉酒這副蠢樣,心裏不可謂不爽,悄悄提袖掩去了唇邊的笑意,就聽宋曉酒大罵:“混蛋的狗東西!這不是要斷了你爺爺的後半生嗎!”說著提起金扇子的領子狠狠拉了過來,貼近了臉面的問,“那小童如何死的?”

金扇子瑟縮著肩膀,戰戰兢兢道:“聽說,聽說……他偷了王妃的首飾,被管家、管家亂棍打、打死了,還餵了、餵了魚……”斷斷續續的道了因果,金扇子這才搶救下了自己可憐的小細脖。擡眼偷瞟宋曉酒,見他一臉的憤恨,咬著牙,微黃的臉頰一鼓一鼓,竟有些像蛤蟆,一時忍不住,撲哧了一聲,惹來宋曉酒的怒瞪,金扇子忙收斂了表情,期期艾艾道:“要不爺你去求求大人?”

宋曉酒一楞,腦海裏閃過裴唐風的臉,再想起一些曾經親眼所見的畫面,頓時把頭搖的撥浪鼓似的,一拳擊在門扉上,恨聲道:“求他還不如去求九王爺,我今日定是無法給裴大人一個交待,為今之計,惟有……”

金扇子定定的瞅著宋曉酒,等著他後面的話,卻見宋曉酒住了口,把話音消散在緊咬的牙根裏,金扇子有些遺憾,再瞧了瞧宋曉酒亂糟糟的頭發和裸在外頭的胸膛,眼波裏飛快閃過一絲輕蔑,心中腹謗,若不是宋曉酒貪戀那花魁美色,在青樓裏流連忘返,又怎會耽擱了查案,那事關兇案線索的小童也不會平白無故的死了。

“走。”宋曉酒回身進屋拿了外衫,綁緊腰帶,挎了刀,便下了青樓。

金扇子騎著馬追在後頭。

“宋爺,你這是要去哪?”

“夜郎樓。”

金扇子皺著眉問道:“這小童死了與那夜郎樓有什麽關系?”

宋曉酒瞥了他一眼。

揚起手中馬鞭用力一甩,駕的一聲把金扇子甩在了後頭。

“宋爺,宋爺。”金扇子忙不疊失夾緊馬腹趕上去,“等等我。”

有了前次被夜郎樓步兵衛圍剿的經歷,這回宋曉酒不敢再硬闖,偷偷換了一身夜郎樓水奴的衣物,悄悄潛了進去,金扇子牽著兩匹馬在墻外張望把風。

話說剛才金扇子便見宋曉酒的腿腳有些不便,卻不敢冒冒失失去問,如今在墻外等著無趣,便自顧猜測起來。他心道裴大人的命令中似乎也沒有與夜郎樓有關的吩咐,夜郎樓是柳左相的轄域,宋曉酒這般偷偷闖進去,若是出了什麽差池,豈不是得罪了那柳左相?

胡思亂想了一陣,突然聽見墻頭傳來異動,卻是宋曉酒翻身出來了,一身濕漉漉的水,發絲眉梢也染了濕氣,看起來頗為狼狽。

金扇子張了張口,瞅見宋曉酒握在掌心的錦囊一角,疑惑道:“宋爺,你這是與哪個姑娘相會,連定情信物都收了?”

瞪了多嘴的金扇子一眼,宋曉酒沒好氣道:“昨日被凈衣閣那婆娘下了毒,這是你爺爺的救命藥。”

“哦。”金扇子似懂非懂,“原來不是姑娘家送的定情信物啊,小人還想宋爺莫不是移情別戀,不要那花魁娘子了。”

“去你的!”宋曉酒打了金扇子腦門一掌,牽過馬來,皺眉道,“夜郎樓今日有些古怪,小爺一路進去都未曾遇到什麽阻礙,守衛也與前日大不相同。”

金扇子便又多嘴了:“宋爺前日不是奉裴大人之命去城西沈商人莊中嗎?怎麽去了夜郎樓?”

宋曉酒翻了白眼,無意多做解釋。

“你先回去,小爺去王府一趟。”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