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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情至京城舊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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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王府門外的人遠遠見著騎馬而來的宋曉酒,互睇了眼色,其中一人小步上了臺階往府中通風報信而去。

管家聽了通報,往屋子裏走,在雕刻精致的門窗上輕叩了三聲,等待屋裏的動靜。良久,九王爺慵懶的臉便出現在窗邊,懶洋洋的閑靠在窗臺上,手指在伸到窗子裏來的一株枝椏上輕輕撥動,啞著嗓子道:“宋曉酒果然來了?”

“是。”管家嚴謹的低應了一聲,等待後頭的吩咐。

“讓他進來。”

說著,九王爺的身影消失在了窗後,細風喁喁,管家伸了手想關上那窗,卻聽裏面傳來一句淡淡:“就這麽開著吧,把人送到院子裏來。”

管家微楞了一下,面上神色稍縱即逝,轉瞬,恭謹的領命離去。

宋曉酒被人領著進了院門,王府中人隱隱的對他的輕蔑和不屑他自然看在眼裏,可他不在意,生死關頭之際,那些都瞎鴨的是浮雲!等日後你宋爺爺飛黃騰達了,再來收拾你們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暗暗啐了一口,宋曉酒挺直腰板往前走。

行到院中,卻不見九王爺的人影,宋曉酒有些焦急,循著管家的身影就要去扯袖相問,卻抓了個空,轉頭一看,卻見那管家冷著一張臉,刀子般的目光削在宋曉酒的臉面上,宋曉酒再不要臉皮,也經不住別人這麽瞪著,咬咬唇,宋曉酒忍下這口氣,偽作恭謹的神情朝那管家彎腰做足了禮,才道:“勞煩管家通報一聲,小人想見王爺一面。”

管家面無表情,只嚴嚴謹謹道:“王爺吩咐老奴將你帶到此處,其餘老奴不敢過問。”

宋曉酒一雙過濃的眉峰皺了起來,正想說什麽,卻聽一聲低吟傳來,他一怔,莫名的望向屋子,卻見那屋檐下一扇窗大敞著,從這裏望去,竟見著床幔風動,縫隙裏透著綺麗風光,宋曉酒訝異的瞪大了眼,一旁的管家輕輕動了眉間皺褶,卻不言語,也無回避。

“春天、春天到了,有些熱,呵呵。”宋曉酒幹笑兩聲,移開了視線,忍不住伸手扯了扯衣襟,不怪他這般舉動,實在是那窗子裏的風光太過美妙,讓他也不禁有些動情,偷偷吐出一口熱氣,宋曉酒眼觀鼻鼻觀心站著,知道王爺在辦事,他這久經風月的人也知曉這種時候實在不能打擾。

誰知站了半響,裏面的動靜愈來愈大,那床帳動的也愈發激烈,兩條人影就這麽肆無忌憚的現了出來,宋曉酒終是忍不住偷覷了一眼,卻怎麽也轉不開視線,就這麽滿臉漲紅又滿臉煞白的僵在原地。

“管家,那、那是男人,男人啊。”

管家聽聞宋曉酒的吶吶話語,依舊面無表情,直視前方的目光無一絲錯開,也無一絲動容,仿佛裏頭上演的乃是天經地義之事。

得不到回應的宋曉酒兀自喃喃:“那男人長得真像裴大人,我、我開始還以為是……九王爺怎麽與別的男子……他不是喜歡我家大人嗎?”宋曉酒轉過頭來問管家,煞白的臉上有著淺顯的稚氣的疑惑。

管家眼角餘光瞥見宋曉酒的表情,冷冰冰的神情微微有了一絲波動,淡淡道:“宋捕頭日裏也常到青樓尋歡作樂,這與誰歡愛又幾時在意了?如今來管我家王爺愛哪個男子,是不要活命了嗎?”

宋曉酒一嚇,在才回過神來,忙彎腰做禮,面上紅紅白白卻好不有趣。

兩人又站了許久,那無邊的春色與這壓抑的院子仿若成了兩極,直到暮色降臨,那陸陸續續的歡笑和拔高的聲音才漸漸歇了,屋裏的人喚了一聲,管家應聲去了。

宋曉酒一人站在院中,身後樹影斑駁,月悄悄上了樹梢,在他身上投下一個淡淡的影。

九王爺披著外袍慢悠悠的踱步而來,宋曉酒忙抱拳跪下,卻不想站的久了,兩腿早已僵硬,一下便跪倒在地,摔了個頭磕地。有那麽一瞬間,宋曉酒向來厚實的心臟產生了窒痛,然而僅僅一瞬間罷了,快的連他自己都來不及反應,身體已經本能的做出了反射,迅速的爬起來跪好,卻聽頭頂撲哧一聲笑,宋曉酒不敢擡頭去看。

“宋捕頭光臨本王內院,這一下午的風光,看的可是盡興?”

頭頂上傳來凝望,話語看似漫不經心,隱隱卻壓著森冷的威嚴,宋曉酒把頭垂了下去,顫顫發抖,只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沒用的東西!”驀地一腳踹來,宋曉酒歪倒在地,卻不敢直起身子,佩刀摔在地上,略高的一聲響,在這靜謐的院子突兀起來。

九王爺捏著袖邊輕輕理著,慢慢道:“屋裏那男人,你可見著了?”

宋曉酒猛地一抖,低聲道:“未曾……”卻聽頭頂一聲冷哼,立即嚇得改了口,“見了一點,就一點,王爺,小人實在是無意望了一眼,絕無任何沖犯之意!”

九王爺見他說的嚴謹,也懶得再嚇這麽個沒用東西,便直言道:“你也瞧見了,本王喜歡的是什麽樣的,往後本王要做什麽,你可猜中一二了?”

“是,是。”宋曉酒連連點頭。

九王爺滿意的頷首,為這沒用東西的識時務而喜悅,又道:“那樁命案本王自會給裴唐風一個交待,你安心回去吧。”

“多謝王爺,王爺救命之恩,小人永生難忘,日後定鞍前馬後報答王爺,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聽著宋曉酒的奉承九王爺很是厭惡,卻也有些飄飄然,心裏想著為著那裴唐風,他且給這渾物一點想頭,等日後裴唐風成了他九王爺的入幕之賓,這種人有千百種處置方法,不急這一時半刻。

宋曉酒離去時,九王爺似笑非笑道了一句:“聽聞你那夜來魅的相好,最近得了一個配方,不知是也不是?”

宋曉酒脊背生寒,竟不敢回頭,連滾帶爬的出了王府大門。

(貳)

出了王府,宋曉酒理理衣襟,回想方才在王府中的對話,後頸不禁冒出冷汗,被這夜風一拂,驀然有些蕭索,卻又想自己逃過了一劫,有些戚戚然,下午院子裏的景象偏偏在這時浮了上來,一時有些燥熱,慢慢走在路上,想著那張與裴大人相似的面孔,微微透著紅,喘著氣,雙眼迷蒙的望向他,“啪!”佩刀掉在地上,宋曉酒渾身寒戰,忙停住了腦海中的胡思亂想,匆匆忙忙撿起刀,想著,還是再上青樓一趟的好,這男子之間的事委實驚駭世俗,光是那麽一想,宋曉酒都掉了一地雞皮疙瘩。

往路邊呸了一口,宋曉酒收拾好心情,摸了摸鬢邊,確定束發無一絲淩亂,才昂首闊步朝那青樓而去。

且說宋曉酒上青樓便是找那花魁娘子去的,平日裏他一到青樓,那青樓老鴇媽媽陳便揮著香帕一臉殷勤的迎了上來。今日進門許久,都不見有人來迎客,宋曉酒心情大為不爽,在九王府中受了一肚子氣,來青樓尋歡作樂還要遭人忽視,當下便要發火。

就在這時,樓裏傳來一聲哭啼,宋曉酒一楞,聽出那是花魁娘子身邊的使喚丫頭芳香的聲音,心中一急,想那花魁娘子莫不是出了什麽事,忙拋去方才不郁心情,匆匆忙忙往水景苑奔去。

一進苑中,便見那媽媽陳哭得昏天暗地好不淒慘,宋曉酒溜眼一轉,不見心上人的身影,心中焦急萬分,又被媽媽陳哭的心浮氣躁,猛一腳踹在門上,大聲吼道:“都閉嘴!”

媽媽陳被那震天的響聲驚的一楞,看清來人後,抽抽噎噎沖上來抓住宋曉酒的手哭天喊地:“宋捕頭啊,你可要為媽媽我做主啊,我含辛茹苦將她栽培成夜來魅的花魁,其中花費心血無數,更不知費了多少錢財,如今一個子也沒賺回來,她就跑了,我可怎麽辦喲?”

宋曉酒只覺腦袋轟的一聲,四周的聲響都聽不清了,只不斷盤旋著一句話,花魁娘子跑了……花魁娘子跑了……

“怎麽會……跑了?”無比艱難的從齒縫間吐出幾個字,男人紅著的雙目慢慢移到媽媽陳哭花了妝的臉上。

媽媽陳跺著腳道:“我怎麽知道啊,昨夜是你最後一個在這過夜的,晨起時也是你最後一個見著她的,如今她跑了,我問誰要人去?”說到最後,媽媽陳已然不顧宋曉酒臉色,聲音都拔高了幾倍。

腦中電光石火一陣,宋曉酒突然推開面前跳腳大鬧的媽媽陳,在屋中一陣翻箱倒櫃,媽媽陳眼見宋曉酒的舉動,高聲叫了起來:“那小浪蹄子把所有財物都帶走了,你找也沒用,什麽都不剩了!”

宋曉酒不理會媽媽陳的叫喚,將整個屋子搜索了一遍,果然沒有找到任何痕跡,那花魁娘子就這麽無聲無息的跑了,什麽線索也沒留下,還有那……青葙玉露膏的配方,也不見蹤影了。

“宋捕頭,你便讓我報了案,派人將那浪蹄子捉回來!”媽媽陳上前拉扯著宋曉酒,被一把拂開,跌倒在地號啕大哭。

冷笑一聲,宋曉酒小腿抽搐的一軟,整個人向後倒退了一步,扶住身後銅雕屏風。媽媽陳一時怔住,不敢再鬧。

宋曉酒大笑:“不就是個花魁娘子,爺不在乎,沒了她,爺照樣快活,媽媽陳!”

“宋爺。”媽媽陳小心翼翼爬起來,捏著帕子規規矩矩站著。

“把樓裏的姑娘都叫上來,爺今夜玩個盡興!”言罷,從懷中掏出一個鼓鼓的錢袋,往媽媽陳身上一丟,媽媽陳大喜,慌忙撿起錢袋笑成了一朵花。

連聲道著是,人也揮著帕子喊來了姑娘。

一時陪酒唱曲,舞蹈歡笑,好不熱鬧。

更有美人在懷,醉生夢死。

媽媽陳藏在簾子後觀望了一陣,將手中錢袋輕輕拋了拋,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轉身走出水景苑,往樓閣深處去了。

提著裙擺步上樓梯,撩起數道帷帳,便見到那模糊的隱在陰影處的人。

那人背光而立,也不轉頭。

遠遠聽見媽媽陳的腳步聲,不等媽媽陳開口,便出聲道:“事情可辦好了?”

媽媽陳一掃往常的誇張做作,垂著頸恭恭敬敬道:“回大人的話,都辦好了,那宋曉酒如今痛不欲生,正在樓中買醉。”

青衣人微微頷首,“不錯。屍體處理好了?”

“大人。”媽媽陳聲線低了下去,仔細便可聽出其中顫抖,“那花魁小娘子跑了。”

黑眸厲光乍現,媽媽陳只覺周身寒凍三尺,那殺氣逼得她再站不住腳,顫巍巍的跪了下去,伏在地上求饒:“奴婢也是被她蒙蔽了,她隱在夜來魅多年,深藏不露,奴婢竟也看不出她身手非凡。”

“可看出身份?”

媽媽陳道:“奴婢與她交手百來招,大約是那影月會的人。”

“影月會?”青衣人哼道,“右派膽子不小,竟敢與王爺作對,插手此事。怪不得那花魁娘子騙宋曉酒去尋那青葙玉露膏的配方材料,想必凈衣閣的朱逐衣也松了口。”

媽媽陳低聲道:“大人可要斬草除根?”

“無妨。”青衣人擺手,“那宋曉酒還有用,先留他一條賤命。”

“是。”

“朱逐衣不可再留,尋個假的去替了她。”青衣人眼中閃過殺機,冷聲吩咐。

媽媽陳一震,低聲領命:“奴婢遵命。”

“你再派人去查查影月會,花魁娘子恐怕知道太多我們的事,盡快殺人滅口。”

青衣人辦妥夜來魅的事,便即刻回了九王府。

一條黑影倏忽的從樹梢上躍過,青衣人眸光一冷,隨即施展輕功追上,追到王府苑外柳道,卻不見任何蹤影,心思驟轉,舉步朝王府管家的三塘院而去。

進了院門,見那燭影搖曳,映著一條人影在窗紙上,正是管家的模樣。

青衣不知怎麽就松了一口氣,默默盯了那條影子半響,才悄無聲息的離去。

(叁)

霧張府衙後院。

一盤棋局,一人執子,瑩潤黑石,襯得那人的手腕白皙如玉,皓皓一截,連月光都羞怯以對藏在厚厚的雲層後。

屋頂瓦石突突兩聲響,一個黑影無聲息的近到了裴唐風身後,拱手一禮,單膝下跪。

黑子嗒一聲落在棋盤上,眼角略挑,回眸望一眼身後的人,裴唐風輕輕開口:“回來了,事情如何了?”

“死去的人都已證實了身份,全是平日裏與左派稍有嫌隙的朝中官員或者至親好友,初死那人是謝大人家中遠親,死前與柳左相次子柳沈見過一面,在歸家途中被殺身亡,屍體棄在豆腐坊的水井中,發現時已然泡爛了。”

“爛了。”裴唐風細細琢磨著這兩個字,眸子裏有些意味不明。

那黑影接著道:“主子,這些事都是沖著您來的。”冰冷恭謹的言語間透著忠心的擔憂,裴唐風聞言但笑不語,長指在棋子上輕輕敲著,摩挲著,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久,裴唐風笑著道:“無妨,我素有自保的能力,你知道的。”

黑影沈默的點點頭,暗巾上的眼珠子錯了錯,忽然低聲道:“今日宋曉酒去了九王爺府中。”

“嗯。”裴唐風不在意的應了一聲。

黑影又道:“恐怕九王爺近日會對主子下手,主子千萬要提防小人作祟。”

裴唐風輕笑著搖頭,擡指落下一顆白玉棋子,清涼的聲音溢出唇角:“三年前我最厭惡的便是小人,如今我裴唐風,也算是半個小人了,我成了自己最厭惡的人,還要提防我這樣的人,實在是……”裴唐風微微直了背脊,後頸彎成了漂亮的弧度,仰臉望著那雲層後的淺淺皓月,低嘆一聲,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然而他也不必言說,只那一個風光月霽的側面,只那一個熠熠生輝的眼眸,那悵然若失的嘆息和背影,就讓人不禁深深動容,這個人,真真實在是……寂寞。

“主子。”那黑影哽咽的喚了一句。

裴唐風吃了一驚,轉過臉來扶起他,微微笑著:“海曙,你陪了我這麽些年,你可後悔?”

黑影搖頭。

“你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你最痛恨的,你原是個光明正大的人,一身俠義,當漂流江湖,揚名四海,不該是我的影子,不該為我做這些見不得人的事。”

裴唐風只是淡淡而言,未帶一點感情起伏,黑影卻猛地跪下叩首,沈重而恭謹的低音響起:“主子,士為知己者死,海曙從未有任何怨言。海曙只盼能有一人替海曙分擔主子的心事。”

裴唐風聞言失笑,垂著頸望著手掌,微喟:“不可能有那樣一個人的,若是在三年前你如此言語,我還信這世上可能會有那樣的人,如今,不可能有了。”

因我這三年感知感悟實在太多了,我心裏的東西,我曾幾何時珍重自若的東西,一點一點的流出去了,從我這個破了一個大洞的心裏,慢慢流出去了。

“主子。”黑影低低叫道。

裴唐風擡起頭來看他,揚著唇笑:“沒關系的,海曙,我自己,夠了。”

舒嘆出一口氣,裴唐風擺擺寬大袖子,那袖風帶起樹上落下的淺色花朵,打著小轉兒,倏忽的,落在黑影的眼臉上,他眨眨眼,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那個人立在庭院中,一張紅紅白白的臉,轉過頭來驚愕的望著他問“他不是喜歡我家大人嗎”。

黑影擡起頭來道:“主子,九王爺在青樓布了局。”

裴唐風皺眉:“宋曉酒上青樓了?”

黑影道:“離了王府就去了。”

“夜郎樓屬柳弗的轄域,那夜來魅卻是九王爺的暗哨,表面上是兩地,卻同出一宗,看來這朝廷要變天了。”裴唐風微微露了冷笑,拇指摩挲著掌心靜躺的白玉棋子,“好好的閑散王爺不當,偏要來蹚渾水,真不知他是心機深沈還是自作聰明。”

黑影道:“皇上下旨限主人七日破案,主人可有把握?”

裴唐風嗤笑:“我便是破不了案,那又如何。皇上意在警示某人,並不是要為難我。”

黑影沈默半響,才又開口:“主人,皇上對你亦有所圖。”

“嗯。”裴唐風神情淡漠詭譎,顯然並不在意。黑影雖護主心切,卻也不敢逾越。

放下手中棋子,裴唐風淡淡一笑,站起身來,走到描金春花鳥語屏風前站定,手指在屏風的畫屏上慢慢點劃著。眉目淡淡,卻不知在想什麽。

一時屋中氣氛頗為凝重沈默。

黑影似乎早已習慣這種突然而至的凝重,只靜靜的跪在那人身後,微微擡著眼,神情專註的盯著那人的背影,似乎惟有這種時候,他才敢這般大膽的望著他,將他全部攬在自己眸中,那濃重的感情,也唯有這種時候才敢洩露一點點。

不知過了多久。

那人轉過神來,毫無感情起伏的道:“海曙,若是背叛了我的人,該如何自處?”

黑影一驚,臉色褪盡,楞楞的擡起頭睜大了眼,“主人,我沒有……”

裴唐風失笑,揮了揮手,“我並不是指你。”

“那……”黑影面上浮起了尷尬之色,驀地又凝重起來,猜疑道,“主人是指宋曉酒?”

“哼。”裴唐風冷道,“若不是看在他尚有一些辦事能力,我也不會留他這麽久。此人性情卑劣,私下裏也做了不少惡事,我諒他沒膽鬧出什麽大簍子,便一直放縱,如今他屢教不改,妄想從九王爺那裏得到好處敷衍我,不給他點苦頭吃,他便翻了天了。”

黑影恭首道:“主人,宋曉酒似乎頗為在意那夜來魅的花魁娘子,想他性情如此,也與那女子有關。”

裴唐風冷哼。

黑影遲疑道:“主人……”

“我自有主張,你不要多問。”裴唐風低低斥了一句,半響,揮了揮手,“你先回去吧,出來久了讓人起疑。”

黑影點頭恭謹應了,把未出口的擔憂都哽在喉間,隨後身影消失在無邊黑暗裏。

“來人。”裴唐風揚聲一句。

“大人。”

“上青樓請宋捕頭回來,就說本官要請他喝酒。”

“屬下遵命。”

(肆)

夜來魅。

金扇子屁顛顛跑了上來,一手挎著刀,一手扶著歪斜的帽子。還未到青樓門外,便高聲嚷起來,嗓門之大驚人耳目。

有相識的青樓女子湊到一處低語:“這裴大人當真有趣,怎麽總是在宋曉酒醉倒溫柔鄉時來請人回去喝酒?”

“誰知道呢,說不定那裴大人也對咱們青樓感興趣呢。”

“有興趣他怎麽自己不來?”

“喲,你還不知道呢,那九王爺不是喜歡著裴大人嗎?裴大人那花容月貌若來了我們青樓,還叫我們姐妹怎麽做生意,全去跳樓得了。”

女子掩帕輕笑。

金扇子無暇顧及身邊的竊竊私語,到了門外,猛地敲門大聲喊叫宋曉酒,宋曉酒起初並不理會,卻在聽到裴大人三個字時激出了一身冷汗,跌跌撞撞的開門出來,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握著刀,滿頭散亂的發絲,模樣說不出的可鄙輕浮,叫人生厭。

金扇子翻翻白眼,對宋曉酒的尊容不敢恭維,甚至捏著鼻子後退了一大步,宋曉酒心急如焚,也顧不上教訓這個膽大妄為的小跟班,拽過他的手就往樓外沖,一邊急切問話,金扇子只說奉了大人的命令來,其它不知,宋曉酒又問了裴大人臉色如何,金扇子想了想,道如往常一般無二樣,宋曉酒稍微放松了緊張的心情,人一松懈下來,方覺得心口痛的厲害,伸手撫了撫。

“爺。”金扇子終是忍不住道,“你整日的尋花問柳,若將這些精力放在辦案之上,也不至於這樣提心吊膽,害怕被大人掃出門去!”

啪!宋曉酒轉手就甩了金扇子一個耳摑子,用力之大,令金扇子的嘴角裂了一大道,鮮血直流,掌聲方落,便聽宋曉酒劈裏啪啦一頓訓斥:“你這小王八羔子懂什麽?爺的事也是你能出言左右的?敢來教訓你爺爺我!看我不揍死你!”

“爺……疼啊!”金扇子被打的暈頭轉向,疼的厲害,一把抱住宋曉酒的腰腹,死死拽緊,宋曉酒一時動彈不得,猛推他的腦袋,卻怎麽也推不開,氣急了一掌拍在金扇子背上,金扇子受不住松了手,被宋曉酒一腳踹在了地上。

宋曉酒見著金扇子嗷嗷大叫,胸悶的厲害,擡著腳還想再踹上幾腳,眼角餘光卻瞥見一個人影遙遙站在方外,靜靜望著這邊。心口也在這時突然絞痛起來,他來不及看清那是何人,咚的一聲便倒了下去。

醒來時,宋曉酒被禁錮在酒壇罐子裏,渾身浸泡著烈酒,光裸的肌膚熱辣辣的痛,他一時想不起發生了何事,怔怔然半天,才想起喊人。周遭景物陌生,似乎是一個巖洞,洞壁墻角長滿荒草,頂上懸吊著一盞燈燭,在風中搖搖晃晃,好不可怖。

宋曉酒大喊大叫許久,也不見有人來,頓時慌起來,動動手腳站起來,卻是痛不欲生,這才發現酒液中還有其他東西,竟是一種極易割人肌膚的鋸草,纏繞在他的四肢上,在烈酒的浸泡下便有如鋒利的薄刀子。

他不敢再動,高擡著下頷,剛剛掙動時不少酒灌進了他的口鼻,他此時只覺得滿目暈眩,身上又辣又痛,猜不中是得罪了什麽樣的人,竟要受這樣的刑罰。他也沒有猜測多久,那答案就活生生的走到了他面前來,待看清眼前的人,宋曉酒兩眼一黑,只想昏死過去。

然而他終歸沒有那個機會,見到裴唐風的出現,只加重他的清醒和恐懼。

裴唐風的手段,他早在別人身上見識過不少,他不可謂不知道他家裴大人道貌岸然的身子骨之下,有多嗜血多無情,又有多自私,那種人即使美麗,也是一種不能褻玩的美麗,只有九王爺那種天之貴子才奉陪的起,其他等閑最該做的,是該遠遠躲開,早早逃開!

“大、大人,求您饒了小人,小人錯了。”宋曉酒的聲音顫抖了,他自知死期不遠,卻還抱有一絲僥幸,能求得這個長著菩薩面容,卻是惡鬼心腸的人寬容。

“你哪裏錯了?”裴唐風瞇著眼靠近了,芊芊十指拉住偌大酒罐身上幾條細細的枝蔓,就這麽輕輕一扯,收獲了酒罐中那人的滿臉痛色,“這酒可好喝?”裴唐風噙著冷笑,直起身子站遠了。

宋曉酒劇烈顫抖著,唇色慘白如紙,額角鬢邊早已分不清是汗是酒,他道裴大人怎麽好心要請他喝酒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嚅動著唇,宋曉酒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人家都道借酒消愁,傷了痛的都要喝一喝那忘憂酒,卻怎麽到了他這裏,那醉意令他的身體倍受痛苦呢?

裴唐風似乎發現了宋曉酒的異狀,朝前慢慢踱了幾步,伸手扯過宋曉酒的長發,轉著手腕纏在掌中,用力一抓,宋曉酒吃痛的高揚起頭顱,一雙細長的眼眸此刻瞪得大大的,如垂死之人預見了自己的死亡。

嘩!猛地一摜,裴唐風將人按進酒中,氣泡咕嚕咕嚕冒出來,罐中嘩然作響,裴唐風一手扶著酒罐邊沿,一手壓制著宋曉酒,將他整個人按進水底,那一身青花衣著沾染了酒氣,如霧如霭,夢幻似仙。

那酒中人的掙紮舉動猛烈起來,幾乎是在抽搐,然後漸漸的,那掙紮微弱了下去,晃動水面上的波紋越來越淺,窒悶的酒氣繚繞滿室,倏地一道劍光破空而來,正中酒罐,嘩啦一聲脆響,碎了一地,酒液四溢,漫過了的裴唐風錦白棉靴,在袍角上沾了點點滴滴。

裴唐風松了抓發的手,宋曉酒砰的倒在滿地碎陶中,滿身燒紅,混著累累血跡。

“海曙!”裴唐風甩袖負手,秀眉倒豎,滿臉怒容。不用回身也知道那一劍擊碎酒罐救下宋曉酒的人是誰。

(伍)

黑影舉劍至頭頂,雙膝跪地,“主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請主人三思!”言語懇切旦旦。

裴唐風怒色不減,臉上卻沒了什麽表情,黑影頓覺後面的話語難以啟齒,眼角餘光覷著蜷縮在碎瓷地上的臟汙的男人,便硬著頭皮道了下去,“主人這時殺了宋曉酒,豈不打草驚蛇,讓那人對您有了防備,何不將計就計,做那在後的黃雀?”

“哼。”裴唐風冷聲。

跪在地上的黑影只覺得頭皮發麻,脊背竄出陣陣寒意,喉嚨動了動,有了退縮之意,這時蜷縮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咳了一聲,彎成蝦狀的身子動了動,展開身子仰躺著,下巴高高擡起,大口大口喘著氣,雙頰憋的通紅,瞪大的雙目充血盈淚。

裴唐風並不看地上的人,只冷冷盯著跪在身前的黑影,宋曉酒艱難的擡起手,輕輕扯住裴唐風垂在後腳跟上的衣袍,裴唐風回頭,目光落在他身上。

“救我,救我,救我……”神智已然不清的宋曉酒反反覆覆兩個字,兩道濃黑的眉緊緊皺在一起,一手按在心口上,平整的指甲竟也因為過度的痛楚在結實的胸膛上抓出了血痕,見到此情此景,裴唐風微微有些驚訝,眉頭微蹙。

“主人。”黑影低低叫喚了一聲。

裴唐風眉目微挑,負在身後的手指動了動,淡語道:“你回去。”

黑影收了刀,慢慢站起來,最後望一眼仍在囁嚅求救的宋曉酒,身影倏忽幻動,消失在洞外。

“救救我,求你……”宋曉酒低吟著艱難的擡起身去拉裴唐風,裴唐風眼角餘光瞥見他雙腿間靜靜伏著的一團,驀地冷笑:“上青樓?”言罷,竟擡鞋踩了上去,宋曉酒哽在喉嚨裏的淒叫立時炸開,雙目睜大,猛地蜷成了一團,緊抱住裴唐風的腿腳,低低哭泣著哀求。

裴唐風絲毫不為所動,從袖中抖出一個瓷瓶,蹲身捏起宋曉酒的下頷,把那瓷瓶置在他眼前,笑了笑:“你可認得這是什麽?”

宋曉酒猛縮著眼瞳,張了張嘴,顫巍巍吐出幾個字:“熾情散。”

熾情散,在王府裏那個昏暗的暮色傍晚,九王爺丟在宋曉酒懷裏,一個白瓷的瓶子,瓶口斑駁著些許淡紅的花紋,很是精致的東西,宋曉酒上了青樓,與歌伎嬉鬧時,那東西滾了出來,歌伎說,那是能要人命的藥,若服了熾情散不與人歡愛,必死無疑,死狀更是淒慘可怖,是天下最陰毒的迷藥。

那時宋曉酒躺在歌伎的懷裏,笑嘻嘻道:“若男子服下呢?”

歌伎鮮艷的唇瓣靠近了他,在他耳畔低語:“如女子承歡。”

宋曉酒知道,九王爺給他這藥,是要他尋機會下在裴唐風身上,九王爺要裴唐風,天下人皆知。

在街心與金扇子大打出手那時,宋曉酒心窒發作,倒下時,那藥瓶滾了出來,骨碌滾到站在街邊的那人腳下,那人一身素衫,攏袖站在風中,發如墨。

正是裴唐風。

素手撿起瓷瓶,拔了塞子,在鼻前輕輕一嗅,冷光在眸子深處一點一點凝結。

如刺。

眼見著那些粉末傾倒在自己口中,宋曉酒大力掙紮起來,奈何下頜被緊緊掐住,合不上雙唇,他拼命抵著舌頭妄想阻擋那熾情散末,裴唐風的拇指卻伸進他嘴裏用力一刮,鮮血湧出,混著那白色的粉末流進喉嚨咽了下去,宋曉酒大痛,微黃的臉皮扭曲著瑟瑟顫抖,雙目瞠大,露出驚恐和哀求。

“不,不要,放過我,求求你……”

裴唐風冷漠的看著在地上摳喉打滾的人,那人是霧張府衙的捕頭,可那人口口聲聲只會求饒,那人心中無家無國無天下,那人只是個背信棄義、風吹兩面倒的宵小。不過是個活在泥巴裏的爛物罷了,即便在爛泥中踐踏也不過是臟了自己的鞋。

“求饒尚早,不如留口氣受後面的苦。”

他轉身要走,那人卻驀地發作飛撲上來抱緊他,裴唐風被那人撲的往前踉蹌一步,那人恍如入了癲狂,抱著他的肩頸不斷用嘴拱著,掌心也在他的衣裳上做著摩挲,那人身上未著一縷,那滾燙的皮膚十分熱烈的透著那薄薄的素衫傳來,貼近他的後心,裴唐風有些怔楞,而這一怔一楞中,那人已將手伸進了他的衣裏。

耳後正是那人粗喘的氣息和喃喃的低語,裴唐風慢慢回頭去看他,見那人兩道恍若被濃墨渲染過的眉緊緊皺在一起,那雙細長的眼半閉著,露出些許的迷茫,微黃的膚色漲得通紅,本因極痛而慘白的唇此刻被咬出一道齒痕,被血紅染得鮮艷欲滴,一開一合,隱約可見嘴裏那一截殷紅的小舌,裴唐風只覺得後頸一麻,血液似乎都往身下某處流竄,偏偏這時,那人的手顫顫巍巍的摸到了那裏。

“大人,小人錯了……小人以後不敢了。”

裴唐風微微蹙眉,猛地扣住了宋曉酒的手,指尖捏在他的腕骨上,幾乎要捏碎了,宋曉酒卻似乎已經感覺不到別的痛楚,他只覺得臀裏那叫人尷尬羞恥的部位一陣陣的發熱發燙,也有什麽奇怪的滾燙的液體慢慢的溢出來,他難受的要發瘋了,摸到了眼前這個人的身體,只想求他救救自己。

“宋曉酒,你已無藥可救。”裴唐風不怒反笑,眼神一斂,抓著宋曉酒的手腕用力一扭,將他整個人反轉過去猛地壓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若本官中了這藥,如今是不是也像你這般醜態?你是本府的人,卻去幫那九王爺加害本官,本官該治你什麽罪好,嗯?”

宋曉酒一身傷痕,皮肉磨在這尖銳的石壁上本該痛楚難當,然而他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某處的熱流流竄的更快了,裴唐風說了什麽他是聽得一清二楚,卻也答不上來,只艱難的扭頭望向身後的人,眼睛裏啪嗒啪嗒的掉下眼淚來。

(陸)

宋曉酒唇齒不清的低聲哭著:“救我……救我。”

以往宋曉酒抱著裴唐風大腿嚎啕求饒時那些都是假哭,宋曉酒這一生哭過的次數他自己掰手指數都數不過來,但要算那真正哭泣惟有年少時遭受生身父母拋棄的一次,後來輾轉世俗,渾渾噩噩的過日子,他挨打遭痛,漸漸懂得用哭泣和求饒來避過,他知道,惟有將自己放在別人的腳底,別人才會不屑於他,他亦懂得抓住每一個能將人也踩在腳底的機會。所以別人眼中的宋曉酒狐假虎威,橫行霸道,下流無恥,甚至無藥可救。

宋曉酒是爛泥,可宋曉酒眼下卻是真正的又算上一次哭泣,眼眶裏盈滿了晶亮的淚水,眼角發紅,就這麽簌簌的落著淚珠,無聲無息的,帶著一點意亂情迷。

裴唐風竟情不自禁湊過頭去,在宋曉酒轉過來的哭泣的眼簾上輕輕一舔,道了句:“別哭了。”然後兩人都楞住了,怔怔的望著對方,倒是裴唐風最先反應了過來,松開對宋曉酒的鉗制,退了幾步,嘴角微翹,覺得自己當真有些可笑。

宋曉酒卻是沒想那麽多的,只道這人不管他了,似要離去了,於是猛然轉過身來要撲上去,卻被裴唐風一手擋住推到一邊。

裴唐風居高臨下望著他,點漆的黑眸幽幽深深。

宋曉酒有些害怕,熾情散的藥效卻在此時如火如荼的擴散開,他嚶嚀一聲,蜷縮起來,終是忍不住自己伸手掰開了臀瓣,將一根手指探了進去,異物到身體裏的感覺實在是難受,然而那摸不著看不見的熾熱的迷情逼的他什麽也顧及不上了,只知道把手指往裏面戳,想要緩解那酥麻的空虛感。他全身瑟瑟發抖,泛著紅,肌肉上的線條鼓鼓跳動,一雙長腿彎曲著顫顫並攏在一起,卻翹起後臀就著自己的手指不住的磨蹭顫栗。

“嗯……”他發出破碎的呻吟,模模糊糊間只覺得有個人覆了上來,握住他的手腕抽離了那處,他難受的掙紮,卻被人狠狠的壓制,甚至有人以掌摑臀,啪啪作響,那痛感在此時的臀上格外敏感,宋曉酒嗚咽一聲想往前爬躲開那手掌,卻被一個狠勁掐住了腰,宋曉酒疼得悶哼一聲,不敢再躲,有些委屈的回頭要去看那人,卻突然被掀著轉了過來,仰面躺在地上,眼前落了墨黑的發絲下來,一絲一縷,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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