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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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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姬得逞了之後,對我便有點愛答不理,我擔心自己會一個剎不住將她的臉按進硯臺裏,只能咬牙切齒地坐在屋頂上曬太陽。

桃花樹吸足了陽光,散發著一種奇妙的味道。就好像是剛剛鋸開的松木,幹燥而清冽。如果不是軒轅姬屋頂上的瓦片太硌人,我心裏約摸多少會好上一些。

太陽像一個被水煮得半生不熟的雞蛋,白乎乎的邊緣,黃橙橙的芯子,似乎拿筷子刺一下,就會有誘人的蛋黃流出來。

這樣的天氣,可是冥府從不曾有過的。

在暖呼呼的陽光中發呆,便有些昏昏欲睡。就在眼睛快要閉上的時候,下頭突然傳來了軒轅姬的一聲吆喝。

我眨巴眨巴眼,挪到了屋檐邊上。

軒轅姬站在地下,不耐地用手遮著陽光,一張臉皺成了熟過了的包子。

“作甚”

“沒事不要在這游手好閑,替我上趟天去。”

我不服氣地撇撇嘴,“憑什麽”

她冷哼一聲,“憑我要是跟天後娘娘嚼幾下舌根,你那孟婆子的舒坦日子就沒得過了。你說,請她把你派到流個鼻涕都能都成冰錐的大紅蓮地獄去,好不好”

在我在心裏把她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之後,還是認命地耷拉著腦袋問道:“上天作甚,給你討一丈紅麽”

她沒理會我綿軟無力的攻擊,卻是瞇縫著眼,也不知是被陽光實在刺得睜不開,還是極其高興。

“替我去趟南鬥宮。”

要說軒轅姬看上蓮實,也不是沒有可能的。畢竟在如今的神仙一代長得不如一代的大背景下,蓮實怎麽著也勉強算一塊秀色可餐的小鮮肉。

讓軒轅姬失敗了十九次的那些男人如今都有娃娃的有娃娃,有孫子的有孫子,而她依然是孤家寡人一個。過了這麽多年,想再試一把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這麽胡思亂想著,我默默地走在出桃花源的路上。

“唔。”

打斷我思緒的,是一聲極短又極低的悶哼。

有那麽一瞬間,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可當腳底下同泥土不一樣的觸感傳來,我才慢吞吞地低下頭。

一截白生生的手臂,就這麽堂而皇之地被我踩在腳底下。順著那手臂一路看上去,便瞧見一張傻笑著的少年臉龐。

我歪歪頭眨眨眼,那人也學我的樣子,歪歪頭眨眨眼。

下一刻,我才著急慌忙地收回腳。看著他胳膊上大喇喇的腳印,我臉上一熱。

“疼吧”

那人終於從我的腳掌下解脫,這才能坐起來。只見他望一眼我尷尬的臉,又低頭望了望自己的胳膊,好半晌才傻笑著說話。

“疼。”

我臉上一抖。

這人我還是記得的,方才我來的時候,正看到他在雲橋那邊忙活著呢。這不就是負責修繕桃花源的白澤嘛

其實昆侖山的白澤說起來,也是天界有頭有臉的人物。聽說天後娘娘就是生於萬神之山昆侖之丘,在她未出閣的時候,與白澤也是交情匪淺。

天君之所以會認識天後娘娘,據說就是因為他。那時候,天君剛剛繼位不久,就琢磨著要將天宮重新翻修一下。這時候,他就想到了天界以妙手生花出名的小木匠白澤。

就這麽一趟昆侖山跑的,就成就了天界的一段佳話。

不過,除了作為天君的禦用木匠之後,白澤在天界著實是個沒什麽動靜的人。因著他整天窩在昆侖山琢磨木匠活,所以與他相熟的少之又少。對於他的性格,沒人能說得清楚。

看著眼前呆楞楞的白澤,再想想桃花源深處那個陰陽怪氣的軒轅姬,我不禁要想,藝術家果然都與常人有所不同。

白澤當然不知道我的心思,他瞄了我一眼,耳朵紅紅地摸著後腦勺,聲音也是少年氣十足地道:“其實也不是那麽疼。”

我一時更尷尬,只能順著他的話說:“是……是嗎”

他“嗯”了一聲,一雙眼睛到處亂溜。

我突然覺得他這副模樣很好笑,又突然覺得跟這麽個小孩子一樣的人物在這尷尬著很荒唐,於是便清了清喉嚨,故意問道:“你是白澤吧”

他表情頓了一下,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沒想到我會認識他。

“你怎麽知道的”

我一臉認真,“你腦門上寫著呢。”

他臉上一僵,連忙抹了抹額頭,模樣十分慌張。

“噗。”

我被他逗得好笑,一下沒忍住。

“原來是騙我的……”

他好似絲毫沒有要怪我的意思,只是一邊陪著我笑,一邊重覆著這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天界見的人精多了,乍看到個懵的,就覺得新鮮得很,一時間,我對他好感驟增。

“你居然會相信,哈哈哈……”

他被我笑得連脖子都紅了,傻笑倒是沒停下,“就是,哈哈哈……”

桃花林裏回蕩著我們二人明明不搭調卻又聽著出奇和諧的笑聲,滿林子的桃花好似都被隨著我被笑聲震動的胸腔起伏,桃花瓣簌簌地揚了漫天,風卷著飄落的桃花瓣呈螺旋狀上升,好像是下著桃花雨的天空突然時光倒流。

笑了好久,我才抹著眼淚艱難地停下來。

他瞧我不笑了,也趕緊噤聲。

若不是知道白澤是有著多麽神駿原形的神獸,我搞不好會因為他這副模樣認為他跟昭昭是一個品種的,瞧這羞答內斂的小眼神,簡直一模一樣。

“我是冥府的孟婆,阿岑,剛才在雲橋瞧見過你,所以猜你是白澤。”

他一手握拳,敲在令一只手的掌心上,“哦”了一聲,又笑開了,“原來是這樣。”

“就是這樣,不過,你這個時候不在雲橋那頭,怎麽跑這躺著了”

聽到這,他原本笑著的眼睛忽而變得有些局促,“我想去找軒轅姬有些事,卻不知道怎麽同她開口,琢磨著琢磨著,就睡著了。”

一動腦子就睡著,就倒是同我很像。

“找軒轅姬有什麽難的,走,跟我去。”

他喜出望外,立刻像只搖頭擺尾的小狗一樣跟了過來。

軒轅姬看到去而覆返的我,臉色黢黑,再看後頭開心小狗一般的白澤,臉色黑得更嚇人了。她“啪”地擱了手上的筆,望著我咄咄道:“你怎麽同他到一起了”

“你說白澤”

她聽到這裏,神情更是陰沈,“喲,連名字都叫上了。”

我臉上猛地一個抽搐,望著顯然無事生非的她,“不然我要叫啥,帥哥嗎”

軒轅姬用那威風八面的眼尾掃了我一記,我感覺就像被人呼了一巴掌似的,臉上猛地一陣火辣辣。由此可見,這毒婦氣得不輕。

“你不去南鬥宮,又回來作甚”

這不,她顯然開始找碴了。

“我東西忘了,回來拿,不成嗎”

“什麽,腦子嗎,哦,不對,那東西你本來就沒有。”

我熱血上腦,腦子裏嗡地一聲巨響,卻還是深吸一口氣,狠狠地瞪著她,用幾乎要把鼻涕噴出來的力度哼了一聲,然後自以為很酷炫地拂袖而去。

剛出門口,我就聽到裏頭軒轅姬口氣一轉,幽幽道:“我不是叫你不要來了麽,你還來作甚”

這句話就像倒入喉頭的烈酒,一下子滑進了我的耳朵裏,還帶著一路的熱烈香氣,刺激得我一個激靈。忍不住頓住了腳,我用力伸長脖子去聽。

如果現在有人看到我,一定會覺得我這個雙腿叉開,努力伸長脖子的模樣很滑稽。可是嗅到八卦氣息的我,卻全然沒有心思管那些個,只是想讓脖子長一些,再長一些。

就在我預測白澤就要開口的時候,眼前的門卻砰地一聲被重重關上,廊邊的房梁狠狠地顫了兩顫,近來因為北荒的狂風而多了許多的灰塵便如大雪一般洋洋灑灑地落下,迷得我滿頭滿臉。

還沒來得及將嘴裏的灰塵吐出去,門那頭就傳來了軒轅姬陰沈沈的聲音。

“你敢再聽一句,我就讓你永遠聽不到開飯鈴。”

我被吼得肩膀一縮,灰溜溜地瞪了一眼房門,終究不情不願地上了天。

南鬥宮的門口還是那般的繁花似錦,迷亂的色彩一路舒舒展展地鋪到了門樓下,瞧著這些花朵喜人的長勢,我猜想著,約摸是前些日子蓮實不在,那些小童子沒地兒聽墻根,一身熱血無處發洩,便來這門口種花了。

揣著要誇一誇那些小家夥的心思,我推開了南鬥宮的門。

院子裏靜悄悄的,我四處張望半天,也沒看到個人影。

這樣的氣氛,異常的似曾相識。

我循著鵝卵石小路,一路地走向蓮實的後院。要說這個後院,可是個發生個無數故事的地方。

這不,手剛剛撥開因為營養太旺盛而有些張牙舞爪的竹枝,我就看到屏著呼吸模樣的小童子們,他們橫七豎八地扒拉在後院的圍墻上,腦袋小心翼翼地浮在墻頭上。我猜想,要是從那頭看過去的話,會覺得磚墻上長了一排的黑瘤子。

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我也尋了塊看著挺結實的墻磚,扒了上去。

還是一樣的地點,還是一樣的人物,還是一樣的氣氛。

地點是後院蓮塘的八角亭,人物是蓮實和暮玄,氣氛呢,有點難以形容。

大約就是“你不愛我我就死”和“我不愛你死就死”相互摩擦碰撞,冒出細微火花和焦糊味的感覺吧。

你說,這麽好的天,暮玄這小妮子不忙著吊金龜婿,跑到這花粉濃度明顯超標的南鬥宮作甚

想法一冒頭,我便覺察自己這話說得不對。蓮實就是金龜婿嘛,人正就吊著呢。

那麽言歸正傳,她此番來找蓮實,到底是為的什麽呢

這話我還沒問出口,那頭就有人替我問出來了。

這麽瞧著,那邊的西瓜頭們也是剛到不久,連討論都還沒來得及展開。再進一步推算,暮玄這丫頭應該也是剛到不久。

剛到不久就是這樣的氣氛了,看來這次不一般啊不一般。

我在老氣橫秋地感慨的這一會兒,那頭的小童子們就開始如火如荼了。

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怎的綁個沖天辮的娃子骨碌著一雙眼珠子,上來就開門見山道:“你們說,她是不是對咱們星君念念不忘,來請我們大人帶她私奔的啊”

我倒抽一口冷氣,這孩子的思想果然同他的發型一般,讓人虎軀一震。

如此跳躍的想象,當然有人不同意了,“我看不像,倒像是這位姑姑想來用成親的事刺激咱們星君一下,想著指不準能把咱們星君的心意刺探出來。”

成親,什麽成親

心意,什麽心意

我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盼著有人給我解個惑,卻見根本沒人理我,大家都對對眼色,或輕或重地點頭。

一看這光景,沖天辮不開心了。

“你哪只眼睛瞧出咱們星君對她有心意了,我看我們星君還是對冥府的那位婆婆更上心些,對章莪山的姑姑倒始終都不冷不熱。”

突然被點了名,我心裏個咯噔一下。原本是挺讓人美滋滋的消息,可是聽著年齡懸殊如此分明的“婆婆”和“姑姑”的稱謂,我連個幹笑都擠不出來。

“喏,現在,我兩只眼睛都看到了。”

順著小童志得意滿的聲音,我們望向了八角亭的中心。

暮玄緊緊地抱著蓮實,臉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蓮實垂著手臂,沒有主動擁抱她,卻也沒有推開。

不知道為什麽,我感覺像是突然喝醉了,*辣的感覺堵在胸口,腦袋暈乎乎地,眼前也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蓮實似乎往墻頭的方向轉過頭來了。我忽地有些害怕同他對上視線,這種感覺如此強烈,甚至超過了我的思考,提前把腦袋縮了下去。

他看到的只可能是空蕩蕩的墻頭,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他的目光穿過墻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我害怕的樣子。

頭腦一熱,我猛地跳下墻頭,奪門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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