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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本是一片修行千年的西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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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良心說啊,楚伶年輕時候長得還是挺不賴的。

眉清目秀,文質彬彬,倒還有幾分姿色。只是他也不知是腎虧還是怎麽的,臉色有些蒼白,雖說沒像黑無常那樣白得好像塗了幾斤的粉吧,可二兩還是有的。

他在我旁邊坐了下來,被褥倏地沈了下去,我身子一斜,忙不疊地用手撐住。

一旁殊七的神色愈加的幸災樂禍了。

房中的人如今已經退了出去,跟剛才菜市場開市一般的鬧騰比起來,現在這屋子裏,真叫一個鴉雀無聲。

我撐著身子,伸頭瞄了一眼楚伶,他兩只手撐在膝蓋上,顯得有些緊張。

第一次娶媳婦兒入洞房嘛,緊張緊張也是人之常情,不過瞧他這一臉過度操勞的樣子,這樣子八成是裝出來的。

“咳……”

聽到咳嗽聲,我立刻就巴巴地往殊七看,哪知道他白著眼聳了聳肩,沖楚伶的方向伸了伸下巴。

我又轉過去,這才發現,那聲咳原來是他發出來的。

“那個……”

他轉過頭,一雙溫和的眼睛瞧著我。

我在心裏暗暗琢磨自己第一次做人,要怎麽樣才能裝作經常做人的樣子呢?

要說什麽呢,我又不是真的新娘子,又不認識她,總不能說“第一次做人,請多多關照”吧?琢磨了半天,我決定套用上次閻君說得搭訕萬能寶典之第一招——

“晚上吃了嗎?”

一時間,楚伶的表情變得尤為的精彩。

從他的表情看,我猜想,過往那些個神女之所以能被閻君勾搭上,跟他所謂的什麽有特殊的把妹技巧之類的根本沒什麽關系,肯定要麽看上他那張皮長得俊俏,要麽就是看他在冥府當了扛把子,還有個哥哥在天界當扛把子。

“時辰不早了,睡吧。”

這一回,換我表情精彩了。

從吃飯就能直接跳到睡覺,這楚伶才是真正的個中翹楚啊!閻君的那些個什麽花前月下戲戲水,人約黃昏親親嘴的,人家根本不屑一顧。

除了同老司命、閻君、蓮實、殊七、青芒、黑白無常還有我那些個盛湯司之外,我沒什麽同男人相處的經驗,也不知道男人說要睡覺的時候,我是應該嚴詞拒絕好呢,還是點到即止好,又或者是……

我這廂想象力剛發揮到一半,那頭的楚伶已經三下五除二地扒了大紅喜服,舒舒服服地躺下了。至始至終,別說一個正眼了,就算是一個正鼻子,他都沒給我。

這下,我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

殊七那張一向端莊無匹的臉已經憋笑憋得有點扭曲,我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正式在心裏扒手指算起了日子。

第一日,我起了個大早,一回頭,卻發現楚伶比我起得更早,除了枕頭邊上的一團疑似哈喇子的水漬之外,沒有任何東西能證明他在這睡過。

殊七大約是昨夜看我們睡覺看得厭了,也不見了蹤影。

我不以為意,神清氣爽地換了身衣服,哼著小曲兒就準備去沒事找事混日子了。

可門一開,我就被那西瓜地一般的腦袋震住了。

“少夫人早上好!”這是西瓜大合唱。

“少夫人您起得真早!”

“起得這麽早的少夫人想吃什麽?”

“少夫人您臉色可真好!”

“臉色這麽好的少夫人想吃什麽?”

“少……”

“嘭!”

我當機立斷,倏地關上了門,聒噪的聲音戛然而止。長呼了一口氣,我豎起耳朵聽外頭的動靜。可此時外頭一絲人聲都沒有,只有幾只不消停的鳥雀在屋頂上嘰嘰喳喳地叫。

我側了側頭,心想自己會不會是眼花耳鳴了?

於是,再一次開了門。

還是一片黑壓壓的西瓜地。

“少夫人您關門真響!”

“關門這麽響的少夫人想吃什麽……”

“嘭。”

我黑著臉,再次狠狠地闔上了門。

一定是沒睡好,出現幻覺了。我一邊想著,一邊轉過身,準備去床上再來個回籠覺。

一轉頭,卻瞧見了個萬萬不應該在這裏的人物。

蓮實倚著桌子,呷著昨夜剩下的涼茶,一身紫色的衣裳,襯得他那張好看的臉蛋更加水靈靈嫩汪汪,就好像桃樹枝椏上新發的花苞,讓人忍不住想去捏捏揉揉。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的手已經在他的臉上揩了一把了。

蓮實一下就端不住了,他嘩地一聲撂下了手裏的杯子,鼓著腮幫子對我怒目而視。

“說了多少遍了,不準摸我的臉!”

其實想想,這事也不能怪蓮實計較,他堂堂一塊天池蓮心五彩石,剛出生就跟我這塊糙石頭湊在一起磨蹭了兩萬年就算了,還因為長得水靈,時不時被我那雙甚是有自我意識的爪子蹂躪,也確實夠讓人氣憤的了。

於是,我癟癟嘴,委委屈屈地坐下,按住了自己的手。

小時候是不懂事,現在是成習慣了,這實在怪不得我。

我私以為,這番話已經準確地從我那可憐巴巴的眼睛傳達給了他。

他臉色青了青,哼了一聲,將頭扭到了一邊。

我瞧他這樣鬧別扭,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便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背。

他一抖,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著我,眼珠子瑩瑩亮亮的,就像我倆小時候被老司命帶到天河邊釣魚時,見到的河底水珍珠。

我咧嘴笑笑,心裏美得很。我這一輩子都被蓮實打壓得死死的,他這人高冷非常,一向都是拿鼻孔瞧我,可說來也怪得很,他天不怕地不怕,偏就怕我摸他,我一摸他,他就像只戧毛的貓一樣,什麽架子都沒了。

那時候,剛掌握了蓮實唯一弱點的我,美得忽上忽下的,整天個就往他身上蹭,他每每都嫌惡得渾身發抖,然後就跳進水裏一遍又一遍地洗澡,非要洗得渾身通紅,像只煮熟的蝦子一樣才罷休。

不過日子久了,他也便習慣了,生氣歸生氣,卻也不拿自己那身嬌嫩嫩的皮跟我置氣了,頂多就是柳眉倒豎地吼兩句,然後卯起來折磨我。

我這人也是皮硬,被折騰了這麽些年,也沒把這打小養成的手癢病治好。

“蓮實,你今日怎麽從南鬥宮出來了?”

每個人做官都有各自的風格,老司命是走閑雲野鶴路線,蓮實卻是深入簡出風格,所以,一年之中,他出南鬥宮的次數用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為此,不知道多少仙娥神女望穿了秋水哭斷了腸子。有些個腦子靈光的,就總想著法子往南鬥宮裏頭湊,也為此,他不知偷偷地換了幾根被踏斷的門檻。

我手腳一旦老實了,他的架子就端起來了。

只見他用眼角掃了我一眼,哼聲道:“仙命簿感受到了你沖天的怨氣,直接把這事記載在了你的命格上,我瞧著這麽稀罕的內容,怎麽不能下來湊湊熱鬧?”

我一驚,倏地湊了過去,“真的假的?”

他皺著漂亮的眉毛,往後縮了縮,道:“騙你作甚?”

我瞇眼打量了他好一會兒,心裏琢磨著他這話到底是真是假。一個不留神,我摸到了袖子裏的流年晷。

猛地,我想了起來,這可是四十年前啊。流年晷逆轉時空帶來只有我和殊七,要是出現了第三個人,那……

“怎麽,知道我沒騙你了吧?”

蓮實翻了翻白眼,模樣頗為不屑。

“為了證實仙命簿上的話是否屬實,我方才還去了一趟你那陰沈沈臟兮兮的莊子,想你也不可能記得,四十年前的今天,我曾經去奈何橋邊找過你,還稀裏糊塗地被你拉過去釣了好一會兒的魚。”

別說,我還當真不記得了。

“怎麽,又打算去告狀?”

他一楞,接著臉一僵。

“說不出話來了吧……”我瞧他不說話,更加蹬鼻子上臉,“我就不明白了,我在這冥府當差,到底礙著你司命大人什麽事了,要說你對以前我還在南鬥宮時的事感到憋屈,我這都被你欺壓了這麽多年了,也該讓你消氣了,而如今咱倆天遙地遠的,井水不犯河水,你到底還小肚雞腸地算計我作甚?”

蓮實用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瞅了我一眼,似乎是有什麽內容透露了出來,奈何時間有點短,我又反應有點慢,所以壓根沒看懂。

“我哪有欺壓你……”他小聲嘟囔著,低著的面頰轉到了一邊,水靈靈的腮幫子反著讓人心曠神怡的小微光。

我頓了頓,一時不知道怎麽接下去了,方才是一鼓作氣的,如今散了氣,架勢也就立刻跟著蔫吧下來了。我想起當年從林子裏抓來養的那只小麻雀,與蓮實的那只鬥完之後的樣子,軟趴趴木楞楞的,一點士氣都沒有。

古人常說,物似主人形。我真想誇古人英明。

這一整日,我做了許多事,也算是替那位香消玉殞的新娘子遭了不少罪。

終日不見楚伶的影子,我覺得有些蹊蹺,便隨便扯了個丫頭問了起來。

這一問才知道,楚伶那白慘慘的臉並不是因為縱欲過度,而是因為打小就身體虛弱,整日裏纏綿病榻,幾乎連府裏的大門都沒出過。

而且他病弱的事是整個臨波府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一直到了他今年二十七,都成了大齡剩男了,才千辛萬苦地討到了一個還算合長輩心意的新娘子。

這也怪不得,在這新娘子糊裏糊塗地被杏果噎死之後,老夫人就一病不起。

也不知道是我一不小心問了,還是這丫頭天生就大嘴巴,除開這些個之外,我幾乎是把包括楚伶上廁所喜歡蹲左邊的坑還是右邊的坑的所有事都摸清了。

就比如說,這楚伶是老夫人早產生下來的,天生就有些不足,我問她到底是哪些不足,她只說是各處都很不足,我不禁有些浮想聯翩。

再比如說,他三歲的時候病危過一回,差不多都咽氣了,老夫人帶著全府上上下下哭了個昏天黑地,好像是把閻王給哭動了,人也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被哭活了。我覺得,這裏頭肯定有什麽誤會。

還比如說,他十六歲的時候討過一次媳婦兒,可那媳婦兒還沒過新婚夜,就上吊死了,然後十八歲的時候又討到一位,那位更慘,在迎親的途中遭遇山匪,活生生被嚇死了,然後二十歲……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總之,到最後,我就總結出來,這楚伶的命是比那陳年的黃瓜心還苦,他的苦情故事連起來,可以繞人間一圈。就連一向鐵石心腸的蓮實聽了,都連連皺眉搖頭。

我也突然覺得,在替他完成心願的自己,形象無比的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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