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趙詩婷第二次獨自來到六國飯店，在大致了解那一天戰鬥的細節之後，他試圖用當事人的角度去揣摩當時的場景，推斷可能發生的情況。

與第一次來相比，六國飯店恢覆了正常營業，依舊明亮的水晶燈，依舊雪白的大理石柱，飯店裏面沒有一絲打鬥過痕跡，血腥和殺戮好像對飯店的正常營業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因為飯店的老板知道，不管這裏死過什麽人，死了多少人，這裏的酒和女人是一樣都不會少的，只要有這兩樣東西，這裏的生意一定不會差的。

自從發生上次的行刺事件之後，在六國飯店的門口多了幾個巡邏的警察，他們晃晃悠悠，不停地瞄著從六國飯店出入打扮時髦的女人們。

趙詩婷在六國飯店門口轉了一圈，她仔細地將四條街道的方位和寬窄，人流密度，都大致在心裏進行了估算。

如果我是周耀輝，我現在會去那個方向？趙詩婷看了看前方的建築物，向右拐去。

趙詩婷在想，如果是我在受傷的情況下，我會怎麽辦。

這是一種很好的邏輯，利用當事人的思維模式去揣摩他當時的行為模式，在偵查學上來講，這是一個很有效率的方法。

六國飯店的前面是一條比較寬的路，人來人往，路面上鋪著長長的電車鐵軌，後面是一條路較窄，當天周耀輝就是從這裏騎自行車撤離的。

趙詩婷沿著這條較窄的路走了下去，她停住了，因為她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趙詩婷排除了正前方的這條路，原因很簡單，在有敵人追擊的情況下，周耀輝肯定會選擇轉彎。

趙詩婷叫了一輛人力車，向右側這邊駛去，這條街是集市，人群密集，周圍比較開闊，而且沒有其他岔路，不管是接應還是隱蔽都不好，趙詩婷排除了這條逃跑路線。她令人力車原路返回，又去了另一條路，這條路通向正陽門，正陽門前面是北平城的老胡同，進了胡同之後，別說是日本人，就是當地的老北平也不一定對這裏的地形完全清楚。

趙詩婷基本確定了，應該就是這裏。

但是這裏並沒有組織的接應人員，難道周耀輝還沒到這裏之前就被捕了？

不！趙詩婷狠狠搖了搖頭，她責怪自己不該有這種想法。

她向前走了兩步，經過一個裁縫鋪，她就看見了玉祥當鋪。

“玉祥當鋪。”趙詩婷默默地念了一遍，她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她開始在自己的記憶裏搜索著這個地方，她記得小時候和爸爸來過這個當鋪，她還記得當鋪的掌櫃是爸爸的朋友。

難道這是我們自己的聯絡地點？趙詩婷作為一個情報人員，作出了與當時情況最為符合的判斷。

終於有了眉目，但是趙詩婷此時肯定不會冒然進去，她決定先暗中查探。

她朝思暮想一直盼望著的那個的人其實就在裏面，趙詩婷很棒，她做到了。

炳子燉了一碗雞湯，他小心翼翼地將雞湯端到了周耀輝的面前。

“連長，這是剛燉的雞湯，來，趕緊趁熱喝了。”

周耀輝仍然很虛弱，“炳子，讓你破費了。”

“哎呀，連長，你哪兒的話啊，來，快喝了吧。”炳子扶周耀輝躺了起來。

炳子拿上碗，周耀輝接過勺，只喝了一口，問道：“炳子，我睡了幾天了？”

“那天晚上你昏倒之後昏迷了一夜一天。”

周耀輝的臉色看起來很差，他接著說道：“炳子，我不能呆在這裏太久，我得馬上離開這裏，要不然會連累你的。”

炳子打斷了周耀輝的話，“連長，你的傷還沒好，不能隨便亂動的，傷口會裂開的，你放心，你騎的那輛自行車我扔進了胡同的墻縫裏，用破木板堵上了，這點心眼我還是有的。”

周耀輝想了想，說道：“前天晚上我記得還有一個人的。”

炳子當然明白周耀輝的意思，他解釋道：“那個人叫二水，是我來北平之後認識的兄弟，二水膽小，人也老實，我知道他那人，他雖然什麽都不懂，但這件事他是決對不敢聲張的，你放心。”

周耀輝點點頭，喝完了雞湯，感覺渾身熱呼呼的。

周耀輝的神色顯得很憂郁，“我還是覺得我不應該呆在這裏。”

“日本人的便衣或許會在附近進行暗中調查，敵人在暗，你不能隨便出去，目前沒有比這裏更安全的地方了。”炳子接著說道：“連長，為了以防萬一，出了屋門朝左走大概十來步，有個木頭制的小門，平時沒用過，你留點心。”

周耀輝會意，他看著炳子，用右用力握著炳子的肩膀，“知道了。”

已經過去兩天了，周耀輝的左肩一直都在疼，不過現在他可以自己轉身了，也可以下床走動，但不能用力，他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與組織的聯系。

周耀輝想了各種與組織取得聯系的辦法，但每一種都不可靠，每一種不安全，他擔心會取得相反的效果，從而暴露自己的身份，使情況更加的糟糕。

情報人員最怕的就是處於被動的狀態，而周耀輝無疑就是這種情況，在失去外界情報信息的情況下，他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不可靠的。

二水那天晚上的確是嚇傻了，當時他看見周耀輝的樣子，渾身是血，要不是周耀輝說了一句人話，二水還真以為是鬼呢。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會變成這個樣子，也不明白炳子為什麽會救這個人。

二水認為，這個滿身是血的人很可能是黑道上混的，看那個架勢，幹的可不是什麽正經事，八成是被道上的人給收拾了，他以前也見過流氓混混打架，但也沒有像他一樣流這麽的血啊，弄不好這可是要出人命啊，這人啊，幹什麽不好，非得要打打殺殺的，都是媽養的，為什麽總不能安生一點呢？話說回來，還是炳子哥厲害，炳子哥什麽世面沒見過，辛虧是炳子哥把自己的魂給叫了回來，自己的這口氣才算是順了過來，他不明白炳子哥為什麽要救這個人。二水覺得炳子哥一定認識這個人，再說了，人，怎能見死不救呢？這******還算是人嗎？

二水這幾天睡覺做夢全是噩夢，有好幾次從夢裏驚醒過來，他想起炳子哥說的話，二水啊，這件事你可千萬別跟其他人說，要是你嘴閑，你就會害死兩個人，我和他，知道嗎？炳子哥也沒事瞞著你，有些事我說出來你也不知道啊，二水，聽哥的話，你就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過，明天啊，好好幹活，忘了這件事，二水當時傻傻點了點頭。

這兩天二水幹活總是心不在焉的，今天早上還砸碎了一個茶杯，挨了掌櫃的一個耳光，罰了一天的工錢，掌櫃的不停罵道，你小子要是再碎摔一個，這個月的工錢你就甭想了，二水嚇得沒敢吱聲。

二水這兩天一直在想同一個個問題，他在想，這人啊，做什麽不好，非要打打殺殺，弄得滿身是血，都是媽養的，這條命沒了那就是不孝順啊。

二水邊想邊搖搖頭，他覺得不管是為了什麽，自己的小命是最重要的，他很難理解那天晚上那個渾身是血的人為了什麽事情竟然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這是二水的想法，是因為他還不了解，不了解為什麽有些人會冒著生命的危險去抵抗侵略者的入侵，不了解為什麽有些人面對著死亡的威脅義無反顧，不了解有些事情要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二水很聽話，在別人面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他也再沒去找王德炳。

趙詩婷匆匆來到了趙平的辦公室。

“有什麽事嗎？”趙平正在寫東西。

趙詩婷說道：“我是來向您問一件事的。”

趙平停下了寫作，“什麽事，你說。”

“您是否知道前門大街有個玉祥當鋪？”

“玉祥？”趙平思慮一陣，開口道：“我知道。”

“我想問，那裏有沒有我們的人？”趙詩婷的卻是個心細的女孩子，她就是想要告訴自己的父親，周耀輝很可能在玉祥當鋪。

趙平沈默了一會，半晌，說道：“你發現了什麽？你怎麽會問這個問題？”

“我需要知道這件事，如果這是機密，我不會再問。”

趙平沈默了很久，“玉祥當鋪的掌櫃是我的朋友，普通的朋友。”

“我明白了，那，我先走了。”趙詩婷轉過身。

“等一下。”趙平叫住了趙詩婷，“經你一提我想去了一件事，在你們還沒來北平之前，周耀輝說過要替他的朋友找一份工作，我就把他的朋友安排在了玉祥當夥計，我記得沒錯的話，他的那個朋友曾經是他的戰友。”

“戰友？”趙詩婷眼睛一亮，這是一條極有價值的信息，趙詩婷知道那個人，她還記得那個人姓王。

趙詩婷的眼神發出了一絲光亮，“知道了，趙處長，沒別的事了，我先回去了。”

“嗯。”趙平似乎也猜出了點什麽，自己的女兒肯定在調查周耀輝的事，作為“上司”，對於這件事他采取默認的態度。

這件事雖然有其他的人負責，但是，他更相信自己的女兒，因為她更了解周耀輝。

周耀輝雖然兩天沒有消息了，但是趙平覺認為，周耀輝並沒有陷入敵手，周耀輝究竟在那裏，他現在是生是死，這個問題只有交給趙詩婷了，希望她能找到周耀輝，也就是說趙平默認趙詩婷調查這件事情。

趙詩婷現在已經確定玉祥當鋪的後院有兩個人，其中一個人就是趙平所說的周耀輝的那個朋友，另一個人很可能就是周耀輝。

這個人叫王德炳，二十八歲，中等個，皮膚較黑，身體結實，他走起路來身體筆直，從身手來看肯定是有底子的人。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無論買菜還是買飯都是兩份，而且這個人最近在三個不同的藥店賣了很多藥品，都是消炎藥和紗布。

趙詩婷百分之百確定了，所以她先在就站在玉祥當鋪後院的門口。

趙詩婷輕輕敲了一下門。

對裏面的人來說，這種陌生的敲門聲可能是最可怕的，過來好一陣，都沒有人來，趙詩婷當然很有耐心了，她又敲了一下。

“吱呀。”門打開了，看來這個門軸上沒上油可能有很長時間了。

“你好，我叫白靜。”趙詩婷首先開始自我介紹。

炳子打量了一眼趙詩婷，“這位小姐，我好象不認識你？”炳子很不友善的說道。

趙詩婷微笑道：“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你就是王德炳吧？”

“你怎麽會認識我。”炳子馬上警惕了起來。

“我祖上有幾樣東西麻煩你給看一看，都是古董，你懂這一行，看看能不能買個好價錢？”

炳子連忙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給我的老板請假了，這幾天我沒幹活，你還是去找老板吧，他見識多了，識真貨。”炳子已經打算關門了。

趙詩婷瞪著他，皺眉道：“唉，我說你這人，我還沒說完呢，我和你們掌櫃的以前有過過節，我真的是不好意思找他，我就是想通過你把它給買了，你看看不一樣嗎？”

“這…”

趙詩婷繼續說道：“你看，東西我都帶來了，你給看看，是個鐲子，是清朝的，是我奶奶給我的，說是從宮裏拿出來的。”趙詩婷嘀嘀咕咕的，一邊說，一邊拿出了那個價值連城的鐲子。

“你這人…你總不能讓我站在大門口吧？”

炳子還是站在門前，不耐煩的說道：“就算是清朝的也不一定值錢…”他絲毫沒有請趙詩婷進屋的意思。

炳子將趙詩婷遞過來的鐲子掂了掂，說道：“這個根本不是什麽清朝的，一看就是攤子貨，假的。”炳子將手鐲塞到了趙詩婷的手上。

“什麽，你這人怎麽這麽說話啊，眼睛還沒在東西上掃一眼呢，你就說是假的？”趙詩婷說話故意聲音很大。

炳子也不耐煩了，“假的就是假的，誰都不會收的，這位小姐，你請回吧！”炳子很有禮貌的做了一個手勢，他已經準備關門了。

“別人還說你識貨呢!我看你是什麽都不懂，這麽好的寶貝，你竟然說是假的，你的意思是說我是騙子了？”趙詩婷針鋒相對，眼神向後掃了一眼，她的眼神立馬停留在了炳子的身後。

因為她要找的那個人此刻出現在了炳子的身後。

周耀輝用一種充滿感動而又充滿溫暖的眼神看著趙詩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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