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婷？！”周耀輝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

趙詩婷看著周耀輝憔悴的身體眼淚幾乎奪眶而出，“耀輝，真的是你？”她趕緊跑了過去，熱切地看著他，整個人都因為激動而輕輕發抖。

周耀輝說道：“我怎麽也沒想到會是你，我就知道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聲音。”

炳子楞了一下，但一下子也反映了過來，原來幹這一行的人都喜歡騙人，炳子沒有瞎說，那個號稱價值連城的鐲子確實是地攤貨，炳子有可能是蒙的，但這次他蒙對了。

周耀輝把整件事都告訴了趙詩婷。

趙詩婷看了一眼周耀輝的傷口說道：“你的傷勢還未痊愈，我馬上安排你撤離。”

周耀輝看了炳子一眼，“我的傷沒事，為萬全起見還是早點離開這裏。”

趙詩婷會意，他看著炳子，“我叫白靜，我並不是賣鐲子的，我是來找人的，非常感謝你。”趙詩婷大方的向炳子伸出了手。

炳子遲疑了一下，慢慢地伸出了右手，“不用謝，你為什麽什麽事情都知道？”

趙詩婷微笑道：“如果我不知道這些的話，很難找到這裏。”

周耀輝看著趙詩婷，他知道趙詩婷為了找到自己一定費了大量的精力。

趙詩婷那天晚上一個人在大街上走了兩個小時，一個人做出決定獨自來找他，一個人在黑暗中默默地拿出自己的槍，一個人在六國飯店尋找了一整天，若周耀輝知道這些事情的話，他一定會很心疼。

炳子說道：“只要是對付日本人，我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周耀輝坐在一邊看著炳子，“我說炳子，看你認真起來的樣子我反而覺得不是你了。”

“連長，你又說笑了，我可是有覺悟的人，丫養的的小日本，死一個少一個禍害，那群兔崽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炳子的臭嘴又開始了。

周耀輝調侃道：“好了好了，其實罵人的功夫我也會的。”

“嘿嘿，連長，你不知道不罵他小人本我急的慌啊，這一天也沒事幹啊，我和以前一個樣，吃飯，睡覺，罵小日本。”

趙詩婷也笑了。

趙詩婷問道：“我想問你，你想沒想過加入我們，我們可以一起對付日本人。”

炳子頓了頓，將目光移向周耀輝，“這個…，做夢我都夢見打鬼子，但是在夢裏我穿的是****軍裝。”

趙詩婷立刻明白了炳子的意思。

周耀輝嘆了一口氣，“你剛剛還再說你有覺悟，唉…不說了，我能不了解你的意思嗎？”

“不不，連長，我不是那個意思，在哪打鬼子還不是打鬼子嗎？你知道我，沒上幾年書，不懂什麽政治，我是個粗人，不懂的事，我啊，一般不去想，想多了也不懂，盡傷腦筋，還不如不想。”

周耀輝不耐煩的說道：“我覺得什麽事情到你嘴裏都能找到理由，並且你自己覺得還很有理。”

趙詩婷說道：“我覺得你的這個朋友少說也比你大四五歲了，你怎麽會叫他炳子。”

周耀輝笑道：“沒錯，他比我大四歲，但是我在部隊的時候叫慣了，現在看來還真改不了了。”

“白小姐，你別怪我們排長，不管男女老少，都管我叫炳子，連長這麽叫我，連長習慣了，我也習慣了。”

趙詩婷對這倆個人有點哭笑不得。

“鐺鐺鐺…”

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趙詩婷和周耀輝立刻警覺了起來，炳子已經站了起來。

會是什麽人？難道還有其他人知道周耀輝藏身的地點？

“連長，我還是不開門了。”

周耀輝眸色幽深，說道：“要是日本人的話，他們不會這麽有禮貌的，你去吧。”

炳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大門前面，慢慢地打開門了。

門外站著一個人，一個帶著黑色禮帽的男人，穿著一身剪裁的剛好合身的深灰色西裝，系著一條筆挺的酒紅色的領帶，下頷和上唇的部位微微有點胡須。

這個人竟然是胡翼。

“這位同志你好，我是來找我的倆位朋友的，我來接應他們轉移。”胡冀第一句就說了謊話。

炳子聽了之後信以為真，看來這個人也是一名“同志”。

“噢，你好，進來吧。”炳子打開門讓胡冀走了進來。

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胡冀，看這個人的穿著打扮，西裝革履，非常的體面，這個人應該是當官的，炳子心裏默默想，這身西裝，北平城穿的人似乎還真不多。

胡冀打量了一下子四周，這是胡冀的原則，幹什麽事情之前一定要為自己想好退路，他又搖了搖頭，自己可能太過於認真了，屋子裏面的只不過是自己的兩個朋友，也許沒有必要這麽小心的。

胡冀徑直走向了屋裏，炳子也跟在了後面。

周耀輝已經發覺不對勁了，但是現在已經晚了，胡冀已經走了進來。

周耀輝楞住，趙詩婷也楞住。

胡翼首先開口，“耀輝，好久不見。”他將目光移向趙詩婷，“你就是趙詩婷？我記得沒錯的話在南京見過你一面。”

周耀輝的腦袋開始飛速的運轉，這是一年來周耀輝第一次見胡翼，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他是什麽目的？他會以什麽身份出現？

周耀輝想到了，同時趙詩婷也想到了。

“怎麽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周耀輝已經開始警覺了了起來。

胡翼聽到這句話得時候眉頭緊皺了一下，他慢慢地坐了下來，半天沒有說話。

他可能沒想到今天見面的第一句句話竟然是這樣，這句話在胡翼聽起來非常的冰冷。

胡翼這次來的目的就是想見見他們兩個人的，但是眼前這兩個朋友似乎看起來很不安，並且很緊張。

胡翼笑了，“這裏又不是總統府，我為什麽不能來這裏，那，你認為我是來幹什麽的？”

周耀輝沈默了很久，才說道：“其實在學校的時候我知道你的身份，你跟以前一樣，你做出的事情還是那麽出人意料。”

“其實我也沒想到的。”胡翼的眼神隱藏在禮帽下，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也沒想到你們的身份。”

胡翼用了一個“你們”做了一個很有距離感的強調。

周耀輝慢慢地坐了下來，說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沒有人能瞞得過你，趙詩婷和這件事情一點關系都沒有，你要找的那個人應該是我。”

趙詩婷看著周耀輝，“耀輝，你說什麽？”

胡翼騰得一下了站起來，他想說什麽有沒有說出口，過了很久，他終於說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囚犯。”

胡翼很少憤怒的，他一直是一個很有修養人，但是今天他似乎有點失態，他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對周耀輝發火，或者說，他沒想到周耀輝能夠讓他如此憤怒。

周耀輝說道：“你要是見我你早就來了，何必等到詩婷也過來？你以前就是一個很謹慎的人，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一定在暗中跟蹤了很久。”周耀輝推斷的沒錯，事實就是這樣，但是有些時候最能夠蒙蔽人的眼睛的就是事實。

事實並不代表真相。

胡翼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失態，他現在真的很憤怒，這件事情確實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沒想到今天會是這個樣子，在走進屋裏之前，他想過千百種見面時說的話，但是此刻，他原來想象中的那些場景就像玻璃一樣破碎，胡翼現在很無奈，也很沮喪。

炳子在一邊不敢吱聲，他不明白這些人到底在幹什麽？到底在說什麽？他隱隱覺得這個穿著黑風衣的人又騙了自己，他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麽總是在說謊？

“你在這一年時間內為什麽會突然加入共產黨？”胡翼直視著周耀輝。

這句話問得很直接，周耀輝看著胡翼，沒有說話。

胡翼接著說道：“看來你已經自以為是得懶得向我解釋，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你所做的已經背叛了黨國！”

“我沒有背叛！”周耀輝突然反駁道。

“我想你忘了我們在黃埔的承諾，共產黨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麽？”

周耀輝說道：“我沒忘記我說過的事情，我現在仍然在做我當初想做的事情，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選擇？！好，我現在告訴你，你的選擇是錯誤的，是一個很大的錯誤。”

“錯誤？對與錯難道是由強權和****來定義的？！”

“周耀輝！”胡翼一字一句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你知不知道剛才說的話代表什麽，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

“我知道，死。”

胡翼說道：“我沒想到你會這樣固執，而且這樣幼稚。”

周耀輝堅定道：“共產理論你不是不知道，我有我的選擇，真正的對與錯，並不是用現在去評判，我的選擇不是固執，我的信念也不是幼稚。”

胡翼沒有說話，他並不是無知的人，他沈默了，他終於確定周耀輝是自願加入共產黨的，盡管這件事情在他看來是那麽的不可思議，不可接受。

過了很久，胡翼平靜的問道，“我還是不明白，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這個問題活一輩子的人也許都說不清楚，我只想說，為的就是現在所做的事情。”

胡翼看了一眼周耀輝的肩膀，“現在所做的，也包括讓你負了傷的這件事情？”

“是的。”

胡翼接著道：“你殺武田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也許再也回不去了。”

周耀輝平靜地說道：“我想過。”

胡翼看著周耀輝，他第一次殺張敬堯的時候也想過這個問題，他理解這種感覺。

“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麽要去做這件事情。”

“我想過。”周耀輝堅定地看著胡翼，“我相信取得勝利的一定是我們。”

周耀輝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窗外的陽光照進屋內，屋子裏突然變得很安靜。

是信仰嗎？理想，感情，付出，執著，勇氣，這些，都是信仰的花火。

趙詩婷看著胡翼，“胡翼，我不知道為什麽你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但是你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在這裏，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對待你，因為有些事情是我們這幾個人不能左右的，我想我們的立場已經不同了，我希望你能理解。”

每個人在理解別人的同時都希望別人能理解自己一樣，但是當他們發現別人不理解自己的時候，他們是不是也放棄了去了解別人。

趙詩婷希望胡翼理解，那麽她能理解胡翼嗎？

胡翼很痛苦，趙詩婷說的理解是指什麽，他無能為力，他發現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兩個朋友是那麽的陌生，他真的不理解他們為什麽會對自己有一種沒有任何預兆沒有任何理由的抵觸情緒，也許他們真的太緊張了，他們也和自己一樣，有自己的使命，有自己的任務，有著巨大的壓力。

胡翼脫下了帽子，松了松領帶，他覺得非常的不舒服，幾乎透不過氣來。

“剛見面的時候我就應該告訴你們，其實今天就我一個人。”

胡翼又強調了一遍。

周耀輝好像聽明白了這句話，或者說他現在在用心聽胡翼說話，“我知道了，詩婷，你去倒一杯水吧。”

趙詩婷點了點頭，她找炳子取了一個茶杯，給胡翼倒上了水。

胡翼接過趙詩婷的水，突然問道：“你們倆個是先戀愛，然後再做出選擇的？”

“是的。”周耀輝想也沒想，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

胡翼看著周耀輝嘴角淺淺上揚，露出一個欣賞的笑意，在他的腦海浮現出當年在南京的時候周耀輝和趙詩婷互相默默凝視的場景，他沒想到當時他們兩個的神情會給自己留下那麽深刻的印象，就像是一道風景。

胡翼喝了一口趙詩婷遞過來的水，“這麽長時間沒見你們，沒想到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最近時局很亂，希望你們…好自為之…”

說完，胡翼站了起來，帶上了圓型禮帽，是不是胡翼準備放棄了？這也許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周耀輝不想放棄，但是在胡翼轉身的那一刻，他覺得失去了很多的東西，他像說什麽，但不知說些什麽，又從何說起，周耀輝感覺的心隱隱作痛，甚至連自己的傷口也疼了起來。

在周耀輝眼裏，他一直認為胡翼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在上軍校的時候，他覺得胡翼這個人好像什麽都懂一樣，胡翼說出來的話，他都會思考一遍，胡翼做出來的事，他總要去琢磨一遍，好像胡翼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很好，到現在，當他真正成為一名特工時候他終於找到一個詞來形容胡翼，那就是完美。

胡翼可能沒有想到他已經將這種完美主義潛移默化地根植與平時的生活當中，每一件事情，甚至每一個細節。

胡翼或許沒有想到有一個人一直在生活中向他學習。

周耀輝看著胡翼的背影，他突然覺得胡翼的背影顯得是那麽的孤獨，在這一刻，他好像有點理解胡翼為什麽過於追求完美了，正因為胡翼追求完美，才能讓別人認為他無懈可擊，毫無缺點，因為他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孤獨的人。

“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選擇，總有一天我也會明白你的。”這是一個男人沒有說出來的話。

趙詩婷看著胡翼，一直沒有說話，她能說什麽？趙詩婷想對胡翼說，“等一等。”等什麽？她想對胡翼說，“再見。”下一次還會見面嗎？

胡翼走了出去，他的腳步有點沈重，從今天開始，他們還是朋友嗎？

胡翼真的不明白也不理解，為什麽？難道黨國和國民政府不值得周耀輝信任？難道國共兩黨真的沒有辦法共存？難道所宣傳的那種共產主義真的是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人平等的社會？

不管對錯，胡翼決定不去想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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