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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同塵與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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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靈均內裏一身縞素,外披著一件黑色大氅,一雙微挑的鳳目比年幼時更顯狹長,薄唇沒有什麽血色,整個人顯得像一柄出鞘的劍般的淩厲。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和太傅長談時的氣勢未散,還是清冷月光的作用,容月竟然覺得這樣的靈均氣勢逼得令人不敢直視。

“怎麽,許久未見,不認識我了?”越靈均微微勾起了嘴角,說道,“還奇怪你模樣似乎好了些,原來是腦子壞掉了做補償麽?”

之前那凜冽的氣質仿佛瞬間煙消雲散,眼前的人又和記憶裏那個熟悉的玩伴重合起來,容月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三年之間想要說給他聽的話太多,然而與今夜這短短兩個時辰的等待相比,之前那些年那些重要的事情好像又算不了什麽了。最後卻只是幹巴巴的吐出一句:“你還好麽?”

越靈均也收了故作輕松的笑容,微微點了頭,“還扛得住。朝外有鎮邊王,還算穩定。太傅終是應了中書令,我也算放下心了。”

容月聽他這麽說,沒有寬心反而愁容更重,“信得過的老臣,只剩下鎮邊王了麽?”

越靈均一怔,轉而灑然一笑,“你果然是長大了,他們都說女孩子天性更敏銳些?不用擔心,信不過我,還信不過太傅的本領麽。”

“我怎麽會信不過你。”容月趕忙說,“我原本不應當問,可是陛下正值壯年,怎麽會就駕崩了呢。”

越靈均沈吟了片刻,還是開口說道,“料想我不說日後太傅也會告訴你。父皇五日前遇刺,雖然避開了要害,可是中毒頗為猛烈,那毒,太醫見都沒見過更是束手無策。所幸毒性雖然猛烈,發作起來倒是沒有什麽動靜,父皇在睡夢中就去了。”

容月震驚的合不上嘴,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越靈均雖然說話時語調平靜,甚至比平素說話還少了些起伏,但容月能看到他眼角上還是隱約透露出一點濕潤。容月有些手足無措,原想著要好好安慰他,若是他消沈就陪他安靜的說說話,若是他悲傷就陪他喝喝酒發發瘋。可真到了這時候,竟不知道怎麽安慰如此平靜的靈均才是。只聽靈均繼續說道,“刺客是貴妃宮裏的一個女官,這女官進宮已經快三年了,竟不知道身負如此高明的武藝。行刺之後險些跑了,幸而大皇兄恰巧入宮,才將她拿住。這幾日正押在天牢審問。”

“那還不知道是因何刺駕了?”容月下意識的接口道。

靈均搖頭,隨即說道:“刺客還沒開口,母後懷疑是貴妃指示的,可我總覺得沒那麽簡單。郭貴妃這麽多年安分守己,膝下又沒有子嗣,如今刺殺父皇,對她而言卻是弊大於利。這刺客,恐怕還是有人暗自送進郭貴妃宮裏的。”

容月稍定了心神,按著靈均的思路思索片刻說道:“所以你現在只信得過不在朝中多年的鎮邊王和我父親。”

“是的,”靈均點頭,神情有些蕭索,說道,“沒想到事到臨頭,信得過的人只有這兩位。凡是在京的朝臣,我現在都心存疑慮。”

“還有三皇子,明賢君,還有淳王爺呢?”容月見他神情落寞便說道。

靈均小小的踱了幾步,手指纏繞著垂在胸前的鬥篷系帶,緩緩說道,“老三和明賢君我自是信得過,然而他們畢竟太年輕,在朝中還完全說不上話算不上能用的勢力。淳王府的話,若說有什麽二心,早在父皇即位的時候便應當有所動作,倒也不必等到現在搞得刺王殺駕這麽麻煩,更何況還是大皇兄幫忙抓住的刺客。”

容月趕忙搭話道:“是啊,二十年前便是淳王爺攝政,如今淳王爺自然也是信得過的人了。”

“可惜淳王爺年紀不小了,聽說幾個月前染了些小病,不太嚴重可也很難痊愈,已經是幾個月沒上朝了。”靈均看來早就梳理過朝中形勢,如今說起來頭頭是道,“大皇兄又不是安分守己能立於朝堂的人。”

容月不在京城倒也聽過淳王世子的風流韻事,聽說除了沾花惹草,便是和一幫子江湖人士混跡在一起,一絲一毫沒有出仕為官的意思。淳王爺頭幾年還經常命人抓世子回府,最近看起來是已經徹底放棄世子由得他去了。

“其實知道刺客之事的人不多,如今還沒有流言,看來後宮的人嘴巴還算嚴。”說到這兒,容月感覺看到靈均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旋即便又消失不見,然後他接著說,“朝臣只知道父皇駕崩,禮部已經在準備登基大典,看起來似乎一切有條不紊。只不過敵暗我明,始終不知道對手是誰,讓人心裏忐忑。”

“這朝中局勢想必你之前和我父親談得夠多了。你只是不要太過操勞,勞神最是傷身。”容月盡量放緩神情,希望能安撫越靈均緊繃的神經。

“放心,我知道了。”越靈均沈吟片刻,還是接著說,“我恐怕以後不方便太經常出宮,不過我會讓母後或者小七招你進宮走動。”

“好了,剛說你不必太過操勞,就不必掛心我了。早點兒回宮休息吧,這恐怕是個多事之秋,多少事需要你勞心勞力。”容月說著站起身,便是要關窗了。

越靈均忽的伸手扶住了窗框,攔住了容月關窗的手,說道,“容月,你再聽我說幾句。”

容月回過頭,見越靈均神色鄭重,似乎意識到他要說什麽,垂首看著越靈均扶著窗框的手指出神,小時候便喜歡靈均的手指,修長有力,手掌上有練劍留下的薄繭,可仍然一看就能看出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指節分明卻不突出,指甲圓潤修理的很是整齊。

“容月,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並不適合皇宮。我原本以為如今算得上太平盛世,結果居然還出了刺駕這等大事。而你從小被太傅、先帝和我們幾個寵著長大,並沒有見過真正的人心險惡。”越靈均見容月擡了頭張嘴要說什麽,趕緊接著說道,“我知道你書看得多,書中自有多番交代,不過那和親身經歷不一樣。我珍惜你這份天真樂觀,然而我知道你不適合這些權術之爭。”

容月沈默。越靈均太了解自己,比自己更通透的了解自己。

越靈均見容月沈默不語,接著說,“而且現在局勢動蕩,父皇遇刺的原因不明,我總放不下心,不知今後會不會有什麽變故。即使沒有,我要守孝三年。三年對於女孩子來講有些太長了……所以之前我向太傅請罪。”

容月神色一變,她想聽的可不是這個,她等了三年如今再相見,難道便是結局了麽?他要說給她聽的就是不要再等了麽。

越靈均擡手安撫的拍了拍容月的手臂,接著說:“我說我很自私,雖然知道你不適合,雖然知道三年太久,雖然知道未來局勢未清,卻也舍不得放你走。所以我只得求太傅原諒。”

容月松了口氣,見他如此說,反而微微笑了,說道:“然而父親讓你問我的意思?”

“是。”

容月仔細看著越靈均的眼睛,越靈均的目光像這許多年一樣,還是那麽專註的看著自己。三年又三年,頭一個未見的三年,他變得更加成熟沈穩,後一個三年,他會變成一個英姿煥發的少年天子麽?在那個權力和欲望的中心再走過三年,他還能待自己一如往昔麽?或者,在這個風口浪尖,他會敗在權力鬥爭之下,變成喪家之犬麽?

“靈均哥哥,”良久,容月終於開口,出口還是舊時稱呼,“容月不怕等,不怕流言蜚語,也不怕那些覬覦你的鶯鶯燕燕。”

“沒有什麽鶯鶯燕燕……”靈均忍不住開口分辨,看見容月望過來的眼神便沒再說什麽,示意容月繼續講。

“你們不應該問我,而是問靈均哥哥你的意思。”容月又接著說道,“容月之所以不怕,沒有什麽其他的理由,只是因為相信靈均哥哥。所以,若君心永如舊歲……我……”

靈均略有動容,生怕錯過任何一個表情,擡眼仔細看向容月,白瓷般的臉龐,臉頰上有著一抹緋紅,一雙笑眼,一對柳眉,眉眼彎彎卻神色異常堅定的望著自己,輕啟朱唇:“願同塵與灰。”

良久,越靈均長舒一口氣,感覺自己好像輸了一籌啊。搭在窗棱的手擡起來,輕輕覆在容月的鬢發上,柔軟的發絲順從的纏繞在靈均的手指上,靈均看著容月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無論何時、何地、何事,相信我。”

容月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越靈均走的時候已經快到黎明,烏雲又遮住了彎月,夜色正濃。靈均臨走和容月說:“乖乖在家等著,這三年好好學學怎麽當一代寵後。”

容月切了一聲,一臉鄙夷的說,“先好好搞定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吧,別讓我沒當成寵後,搞個陪你亡命天涯。”

誰料到一語成箴,越靈均這一走,再見便從朝堂變成了江湖。

事後想想,容月恨不得切了自己的舌頭,怎麽能那麽準呢。早知道自己還有言靈的體制,應該說我要當一代寵後,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嘛,也不用落得如此狼狽。雖然亡命天涯也算不錯的回憶了,可是若當時有個什麽差池,可就真的只剩下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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