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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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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憑巧嘴怎麽勸,劉頡都要和劉頤坐在一張席上,纏著阿姐給自己搛菜。此刻聽見了劉徐氏開腔,他倒是又自覺地挪到了旁邊的席位上坐著去了。他年紀雖然小,卻正是記事的時候,劉徐氏嫁進來的一年裏與劉頤起了無數次的沖突,回回都是烽煙四起,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偶爾氣得急了,還會動上武力——雖則近半年來這種事兒少有,可是初嫁進來時,仗著娘家與劉盼的寵愛,劉徐氏可是頗為囂張過一陣子的。後來實在發現自己打不過劉頤,劉盼的心又偏得太過,她才漸漸怵了些,有些消停了。

總之阿姐與阿母的鬥爭,劉頡一個五歲小郎決計是插不上手的。劉頤更是早早地就告訴他,只要瞧出阿母態度不對,就盡快地躲出去,不然礙事不說,被殃及池魚了可就麻煩了。

劉頡一向聽阿姐的,又十分聰明,看人心思十分準確。只要劉徐氏一有找茬的想法,他就會提前躲出去。劉徐氏與劉頤鬥法一年,又怎麽會不清楚劉頡的這個習慣?在家時還不覺得,如今她剛被刺破了皇後威儀的美夢,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仿佛並不如想象之中那般美妙,正是心思敏感的時候,瞅見劉頡的動作,頓時是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心裏暗罵——這小兔崽子也不知道從哪兒學的臭脾氣,也不知道看人眼色,她又不是要找人麻煩,這次可是正正經經地說事兒,他倒是擺出這副態度來,活似她是要對劉頤找茬一般!

心裏氣歸氣,她卻始終還惦念著自己的目的,笑容居然倒也維持住了,和聲細語地道:“阿囡啊,可是餓得很了?慢些來,阿母這兒的飯食緊飽的。”

又不是餓死鬼投胎,劉徐氏這左一句“餓著”,右一句“管飽”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劉頤頓時沒了食欲,放下筷著,淡淡道:“阿母難得如此大方,阿頤又豈會不給阿母面子?倒是阿母,面對著這麽一桌山珍海味也不曾動一動筷子,想來前幾日的吃食一定是極為精致妥帖的了,倒是讓阿頤心中羨慕呢。”

管她劉徐氏手裏有些什麽招數,劉頤早就精通了戳她命脈的法子,一句句正如刀子一般,割在了劉徐氏的心窩上。劉徐氏眼裏看著劉頤嘲諷的神色,耳中聽著宮女的竊笑,恨不得兩手齊上,撓花了劉頤那張可惡的臉。她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只覺得這殿裏人人都在與她作對,劉頤生來就是克她的——然而怒火再熾,事也依舊要說,她忍了忍,揚聲道:“你們都退下,我有話要與公主說!”

旁邊侍立的宮女們卻誰也不肯動。在宮裏討生活的,誰不是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劉徐氏何等人也,她們早就摸了底了,可沒有伺候她的好心情。如今殿中侍候著的,卻都是好奇劉頤是何般模樣,爭了許久才選出來的,誰又願意聽劉徐氏號令,人還沒看個究竟,就這樣被趕出去?

然而長公主為人卻也有夠古怪的,與當今脾性不同,與這位“娘娘”為人也是不同。若說她土氣粗獷,面貌風儀均是難看,可是和劉徐氏的裝腔作勢、拿腔拿調比起來,倒顯得舉止大方、坦然自若起來;若是說她有公主風範,卻又怎麽看怎麽像個村姑,渾然天成的一股戾氣,就像個刺猬,誰敢碰上去,就要紮誰一手一樣。這樣的公主倒是能說出說服百官大臣的話來,雖然有些難以置信,卻也的確令人刮目相看了。

她們都等著看劉徐氏與劉頤的沖突好戲,哪裏肯離開?等了許久,都沒人動上一動。劉徐氏頓時氣急,怒斥道:“你們是聾了還是啞了?竟然連句吩咐也聽不見!我要你們趕快從這裏滾出去,不要妨著我與大娘談事!”

她這一急,萬縣話土話卻又從嘴裏溜了出來。小宮女們掩唇而笑,心裏瞧不上她,推出一位伶牙俐齒的來回話:“啟稟娘娘,奴婢們並不是聽不見娘娘的吩咐,只是礙於宮規,才只好杵在這兒礙貴人眼的。娘娘初來乍到,對這宮裏的規矩想必是不清楚的。按例循,娘娘用膳時,按例要有八名大宮女在旁伺候,還要有十二名小宮女隨時奉菜、二十四名小宮女聽候差調。這還只是尋常的規格,若是舉辦正式的宴會,人還要多上那麽一兩倍的。”說著抿嘴一笑,深深一個喏,“奴婢僭越了,如今提醒娘娘一句,還是盡早適應了好。”

巧嘴卻是忍不住笑了,悄聲在劉頤耳邊道:“殿下莫要信這等胡言亂語,這是前秦時留下的破爛規矩,本朝□□註重‘隱事私|密’,這一條是早就廢了的……”

劉頤掃了她一眼,目光中含|著的警示令巧嘴頓時噤若寒蟬,重新守在了劉頡面前為他布菜。劉徐氏便是再不堪,也是劉盼明媒正娶的嫡妻、劉頤與劉頡的阿母,自家人有自家人的賬要算,哪兒又輪得著一介宮婢在此妄言?

劉徐氏已然氣了個倒仰,目光如淬毒的刀子刷刷飛向那群宮女。若這是娘娘應有的規格,為何這幾日都是傳膳宮女隨意將食盒撇在桌上,由著她自己在寢殿裏吃喝!?便是欺負人,也沒聽說過以奴壓主的道理!她險些拍案而起,怒斥這群小娼婦,卻聽見劉頤淡淡地道:“我用膳時,向來是不喜有人在旁邊的。況且人有五臟六腑,饑飽感覺都是一般,我用膳時,自然也是你們用膳的時候,又怎麽忍心讓你們在旁邊時候著我,自己反倒饑腸轆轆了呢?”

她話說得漂亮,讓這群宮女出去的意思卻是袒露無遺。宮女們對望一眼,原本對劉頤只是審視好奇,又帶著幾分懷疑的態度,如今倒是真的多了一份讚賞,只覺得不管今日的傳聞如何,頭上有劉盼與劉徐氏這對父母,竟還能如此道理分明、有禮有節,真是十分不易了。於是齊齊應道:“喏。”便退出了殿外。

劉徐氏看見她們走了,心裏的郁氣才稍稍平了些。然而她轉眼間又看見巧嘴仍杵在那兒,渾然沒有要動的意思,怒火頓時又升騰起來,尖聲罵道:“倒是沒見過這樣不懂規矩的,主人的話也不不知道聽了!”

“阿母,”劉頤擡頭看了她一眼,冷冷道,“這不懂規矩的話,阿母還是不要再說了。巧嘴規矩如何,自然由我做主人的來評判。我倒是十分好奇,阿母覺得巧嘴是哪裏不懂規矩了?若是說這別人出去,她卻不出去的事兒,倒也是有來由的——巧嘴,你且來為我阿母分說一二。”

巧嘴正忐忑著,聞言心中又定了下來,應了聲“喏”,便以元都話婉聲分說道:“雖說主子有命,奴婢不敢不從,可是貴人們身邊,又哪兒能真缺了人服侍?若是議事的時間長了,要端茶潤口,這煮茶倒茶的活計,又怎麽能讓主子們來幹?再者一樣,主子們身嬌體貴,萬不可有所閃失。若是因著議事時情緒太過,有著心腹在場,也可勸解一二。奴婢巧嘴,雖跟著二位殿下方才三天,卻是殿下|身邊的大宮女,這心腹不敢自稱,服侍主子的活計,卻是萬萬要盡心的。”

劉徐氏頓時又是一陣氣悶。什麽心腹、服侍的,說到底了,還是在諷刺她作為一個娘娘,竟然連個心腹的宮人都沒有!甚至直到如今,她都不知道這宮裏原來還有大宮女、小宮女的區分,更不知道公主、娘娘與皇後的品級究竟為何……真真是欺人太甚!

她一時氣著,一時又不禁想著,如今她如此寬和仁厚,這些宮人還敢這樣怠慢無禮,若是換了吳川王妃那等厲害角色,看她們還敢不敢敷衍了事!等日後開了奉川侯府,她定要買一批聽話懂事的奴婢進來調|教,個個都要背齊了宮規,這規矩排場再不可差了人去……

人無禮法不成事,劉徐氏經此一遭,倒是深刻地記住了這個教訓,預備著要尋人抄來那宮規,好好地研究一番。心裏的氣稍稍平了,她又想起了那件要事,臉上又擺出笑容:“即使如此,便留下吧。只是如今我們母女所說的話,你是一個字都不準外傳的。”

巧嘴自然面上惶惶地應了喏,劉徐氏才道:“大娘可知道,阿母這次找你過來,為的是什麽?”

“阿母自己都不知道,我又如何得知?”劉頤淡淡譏諷道,“我向來愚笨,並不能明白阿母的意思。”

劉徐氏只作沒有聽見,繼續說道:“……卻是為了一件要事。阿母上次受了你阿父責罵,羞愧之間,卻是數日沒有出門,消息遠不如大娘靈通。如今卻是要問問大娘,那吳川王,可果真是謀反了?”

果然與吳川王有關!劉頤心下冷笑,並不接話,只是淡淡道:“這是前朝大人們的事情,與我們有什麽相幹?阿母倒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自己前途未蔔,倒是關心起別人來了!”

她如今見著劉徐氏一次,就忍不住想打她一次。若不是為了阿弟,她早就一刀捅死了劉徐氏姐弟,再拿一根麻繩吊死在徐家門口,何至於忍著屈辱與羞憤,坐在這裏聽她胡沁!做下了那種醜事,仍然不知悔改,真不知劉徐氏是忽然間開了竅,看準了劉盼如今不可能休妻,還是當真蠢到了這種程度,以為她會輕易忘記!

劉盼雖然為人軟弱,卻向來愛護她這個阿女,又有眾多小吏親眼目睹,若他還是當初那個奉川侯,自然會二話不說地為她做主,休了劉徐氏這個毒婦。可是萬萬沒能料到,他竟然有如此造化,一步登天地成了皇帝……劉盼曾窮到只剩長女與名聲,是以對自己唯一擁有的東西萬分珍惜。如今他還借助這好名聲被選成了天子,更是不可能行差踏錯半步……如今他非但不能休妻,也許還要舍下怒火來,為徐二郎遮掩一二!

若是在吳川王謀反以前,許是劉頤還能想辦法說服他另擇皇後,立劉徐氏為妃,可是如今劉徐氏把自己的“功勞”宣揚得沸沸揚揚,想必很快整個元都的人就都會知道皇上有個蠢得要命的嫡妻了……劉頤深深咬牙,劉徐氏如今捅的簍子就大為不妙了,若是讓她真當了皇後、掌了宮權,豈不是要翻了天去!等她有了身孕,誕下麟兒,對她姐弟恐怕就不止是敵視了,真正會下毒手也未可知!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放任這種情況的發生……劉盼不能做的事情,她來做!她的仇,她自己報!

劉頤定下主意,話鋒一轉,又冷笑道:“不過阿母既然提了,我倒也有一件事要與阿母分說分說。聽說這這幾日裏,阿母天天坐在殿中與宮女聊天,聲稱自己望見了升龍之機,命阿父搶了反逆吳川王的帝位,才有了如今的榮華富貴?”

她淩厲雙眸直直看向了劉徐氏,劉徐氏頓時手指一抖,銀著清脆地落在了幾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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