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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莉父親住院,病房離老後的不過相隔兩間。

安東往病房裏一站,原本說著話的諸位一律安靜下來,一雙雙眼睛探照燈似的打量過來。

莫莉挪到安東旁邊,明著抱怨:“你怎麽來了,也不給我打個招呼。”其實心裏早就樂開了花,一雙眼睛亮閃閃看著他,小聲:“買點東西來就更好了。”

安東親昵地刮她鼻子,說:“去公司中途聽到消息就立馬過來了,心裏著急先跑了過來,讓助理準備東西,過會兒也差不多來了。”

莫莉這才覺得臉上有面,將他介紹給父母。

司音中途過來,禮貌地拜訪了莫莉父母。

莫莉這次卸了紅唇,直發,淡妝,比上次看起來舒服很多。

心寬體胖,她敵意亦減輕幾分,看到她,笑著要給她削蘋果。

離開的時候,司音問安東:“這麽著急見岳父母,這次是動了真心了?”

安東笑著打哈哈:“就那樣吧。”

“怎麽認識的?”

“一見鐘情,信不信?我送客戶去學校,她在宿舍樓下頭打電話,我一看,咦,這丫頭不錯啊,就追了唄。”

司音扁嘴:“什麽客戶要送去學校?”

安東梗住:“司音,人艱不拆!你現在去哪,我送你一程?”

司音說:“不用,我去看一趟我媽,打車就行。”

安東吃驚:“到現在還沒回去看過吶,不孝子!過來過來,我送你過去,反正我也該回去吃飯的。”

臨近中午,路上有一些堵。

司音起初還好,車子拐入最後一道彎的時候,脊背一陣涼。

近鄉情怯,千百年來遵循的道理。

粗線條的安東絲毫沒有察覺異樣,降下車窗,熱情介紹沿途的變化。

“司音,看見這一排樹了嗎,你走的時候還沒法遮陰呢,現在都長這麽大了。路也平整過了,換過一次柏油,起初那幾天味道大得很,我媽站路邊跟人理論,說原先的挺好幹嘛浪費這份錢,對孩子的生長發育有影響。人家問她家孩子多大了,她說快三十了,還沒娶媳婦。哈哈哈,回來跟我說,人家看她的眼神都那樣。”

司音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抓著包的手心起了一層細汗。她翻出車裏的一瓶水,在安東眼前一晃,安東說:“喝!要我給你開嗎?”

司音搖頭,兀自擰開蓋子,仰頭喝了一口。水在車裏被捂得有一點熱,溫溫軟軟地淌進胃裏,沈甸甸的很有存在感,她方才覺得好了一些。

安東說:“你出去這幾年,一次都沒回來過吧?”

司音將蓋子擰緊,說:“是,離挺遠的,省點路費吧。”

安東是一臉你還想騙我的模樣,毫不留情地拆臺:“你哪裏就拮據到這地步了,實在沒錢告訴我啊,我親自去接你。”

司音笑:“你這話應該說給你小女朋友聽去。”

安東揉了揉頭,說:“別,那小丫頭氣性大著呢,指不定能跟我鬧翻了。”

司音說:“才好呢,讓你在外面亂聊騷。”

安東樂了:“我這才不是聊騷,我當你是我親妹妹,我這純粹是關心你,哪像你似的,說走就走,一去就是六年,連你媽都不想。”

司音哂笑:“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車在緩沖帶上碾過,車身晃了一晃。

現實切入視野,大門已在身後。

安東一臉自豪地說:“不管外面怎麽變,咱們這一片還是老樣子。”

一樣寬敞筆直的道路,兩旁高大的落葉喬木,白玉蘭路燈,樹形垃圾桶……一幕一幕,與記憶裏蹦出的昨天相重合。

城市在變,人在老,這裏還是一樣。

安東將車停在韓宅門外,說:“回去吧,要走的時候喊我,我隨時待命。”

司音說:“多謝。”

她欲開門往下走,安東又一把扯住她手拉回來,說:“司音,有幾句話我憋了一路,實在忍不了想跟你說一說。阿征這些年一直都單著,雖然他沒說,但我知道他肯定是在等著你,你現在既然回來了,就再給他一個機會吧。”

司音擰眉:“你不知道情況。”

安東激動:“我怎麽會不知道情況呢,你們倆是我一路看過來的,當年要你走的是韓家老爺子,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可你再怎麽著也不該怪到阿征頭上。這件事裏,他也是個受害者。”

司音別開臉:“別說了,安東。”

司音抓包走下去,踩上一片被曬得焦枯的葉子,脆裂聲響起,她心惴惴。

路不長,卻仿佛自過去走來,虛虛一算,已過幾度春秋。

院裏,有車剛剛入庫熄火,司音視線一掃,韓征站在門外臺階上。

他剛下會場,拎著黑色的公文包,外套和工作證都掛在一邊胳膊上。領帶松著,襯衫解了最上面的兩顆扣子。

他靜靜看她。

她自遠走來。

就像多年之前,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Chapter 10

司音第一次開口跟韓征說話,是在她來韓宅的第三個月。

春末夏初,天氣已漸漸熱了起來。

中國人最興逢十大辦,韓征十歲生日當天,家裏張燈結彩,邀請全院子的孩子來湊熱鬧,除了跟韓征鐵瓷的一夥,安東那一撥也大駕光臨。

兩方見面,氣氛自然緊張,幸好過來之前,安家大人千叮嚀萬囑咐,不許安東觸小壽星的黴頭。

安東平時犯渾,關鍵時候也不馬虎,盡量讓自己游離在人群之外,該吃吃,該喝喝,不跟韓征正面沖突。

於是一天相安無事。

傍晚收席,吃得心滿意足的安東,捧著圓滾滾的肚子往外晃悠,剛下臺階,看到擺著糕點的圓桌上面,伸過一只纖細的小手。

他饒有趣味地過去抓住,往上一提,說:“小偷!”一個留著齊耳短發的女孩冒出頭,滿臉驚駭地看著他。

安東頭一次見司音,歪著嘴巴問:“嘿,你誰呀,之前從來沒瞧見過,是我們院裏的不?”

司音試圖將手抽出來,他非但不松,用力一拽,將她整個自後拖出來。他瞇著眼笑:“說話呀,不然我真把你當小偷了啊。”

安東手臂上忽地一緊,扭頭看,韓征板著一張臉出現在旁邊,語氣也是硬邦邦的:“你把她松開。”

安東本是鬧著玩,韓征一摻和進來就起了勁,揪著司音往他懷裏丟,說:“喲,韓征,這小丫頭片子是你誰啊,難不成是你童養媳,至於這麽心疼嗎?”

韓途恰好跑過來,聽到聲音,一臉懵地問韓征:“哥,什麽叫童養媳!”

韓征擰著眉,沖弟弟吼:“小孩子到一邊去。”

安東不懷好意地笑,說:“要不然就是你爸怕你們一家子太寂寞,在外給你找一後媽,新生的野種——你別說,眼睛鼻子跟你還挺像。”

韓征一直在克制,兩只眼睛漲得通紅,這時候實在沒忍住,將司音往身後一撥,指著安東道:“你再敢說一遍試試看!”

安東一昂頭,要開口,韓征已經率先一拳頭砸在他臉上。

安東捂著嘴,一個趔趄撞桌上,大罵:“韓征你這個小人!”

韓征言之鑿鑿:“我說讓你再說一遍,沒說等你說完才揍你!”

當晚,韓征被他爸爸罰面壁,大人抄手來回踱步,言語嚴厲,教育的話說了一筐又一筐。

司音垂頭站到韓征旁邊,幾次想打斷,韓征偏頭瞪著她,說:“你閉嘴!”

韓征爸爸看得更是不爽,說:“你什麽時候還學會己所不欲施於他人了,你給我站門外頭去,別在我旁邊礙眼。”

方姨在旁聽得心驚肉跳,過來將司音抱回去。

小丫頭起初不願意,在她懷裏一陣大動,拿手指勾著韓征衣角。方琴湊近她耳邊提醒:“別給哥哥找麻煩。”

司音這安靜下來,一雙大眼睛直勾勾看向韓征,等一個彎拐過去,再看不到,她嘆出口氣。

白天太陽熱辣,換成短袖也不覺得涼,此刻夜風一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韓征將襯衫拉緊點,還是覺得一陣陣冷。

突然有門開關的聲音,他打起精神,警惕地看向那處,就見司音先探出一頭,左顧右盼,確定沒人再偷偷溜出來。

她將一件外套披到他身上。

韓征犯不著跟自己過不去,迅速將兩手套進袖管,拉上拉鏈。他朝她看,問:“是方姨喊你來的?”

司音先是搖頭,又隨即點頭。

韓征咕噥:“到底是還是不是啊。”

小丫頭腿軟,站不了太久,沒過一會兒就蹲在地上,拿手指描著地磚的輪廓消磨時間。

韓征拿腳踢踢她,說:“你還呆這兒幹嘛,趕緊回去睡覺,一會兒讓我爸看見了,還以為我又欺負你。”

司音搖頭,仍舊繼續方才未完成的事業,韓征不耐煩,彎腰去拽她胳膊,她順著力氣站起來,表情卻很是認真地看著他。

“我不走,我陪你一起。”

韓征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往她頭上拍一拍,說:“每次見人都不見你開口,還以為你是啞巴呢,原來會說話的呀。”

司音按著腦袋,不好意思地挪開眼睛。

韓征他爸盡管嚴厲,也知道不可以矯枉過正,發覺站得時間差不多了,就差人喊韓征回來。

韓征身強體壯,又穿著司音拿來的厚外套,自然生龍活虎一點事都沒有。可憐司音這小丫頭沒能抵擋住,第二天發起高燒,居然無法下床。

韓征進來的時候,方姨正好在外頭忙碌,不大的屋子裏橫著一方小床,司音躺在上面,一張臉燒得像是蘋果。

韓征放心不下,特地去找了一塊濕毛巾蓋她額頭上,水沒擠幹凈,鋪開的時候,灑在被面上。他七手八腳將水珠拍了,又怕她難受地掀起被子一角,卻驀地傻在當場——

被子裏,司音只穿一件粉色小吊帶,藍白條紋小短褲,皮膚像雪一樣白皙透亮,此刻因為高燒而泛著淡淡的粉色。

韓征趕忙將被子拉下來掖好,呼哧呼哧喘氣,緊張之中幾乎要落荒而逃。

司音兩只眼珠忽地轉了一轉,睜開來,看到來人,動了動唇,但發不出聲音。她將一只手摸出來,向他招了招。

韓征低著頭,有些不敢看她,伸手要將她胳膊放被子裏,她卻勾住他手指,玩似地撓了一撓。

她朝他很淺的笑。

韓征覺得一只手木木的,也慢慢勾住她,說:“司音,以後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哥,我會保護你,不讓別人欺負你,就像我對小途一樣。”

***

韓征要做司音哥哥,記憶裏,她卻好像一次哥哥也沒喊過。

起初半熟半不熟的時候,她總不好意思開口,後來熟的能跟在他後頭招搖過市了,她又開始跟著他那班兄弟喊他阿征。

九月,她頭發已經齊肩,方姨帶她出門修剪了一次,回來的時候,像是頂著一個黑亮的小蘑菇。

她被安排去念寄宿制的學校,帶來的行李,此刻又一一收起來。

韓征偷偷進來,將一個蛋糕擱在床邊,輕聲說:“你想吃的話來電話告訴我,我給你送。”

她臉頰已養出幾兩肉,一撥頭發簾,粉嫩微鼓的臉露出來,一笑,下巴還是尖尖的。她說:“謝謝,阿征。”

司音每周有兩天假期可以回來。

每到周五,韓征就帶著韓途到方姨屋外轉悠,他不好意思自己說,只好攛掇自己弟弟去纏方姨。

韓途拍著胸膛,說哥你放心,等傻裏傻氣地撲到方姨懷裏,一句話就把韓征老底掀了:“姨,你什麽時候去接司音,哥哥要我來說他很想她。”

韓征羞得要鉆地洞,想跑,方姨過來抱住他,掰過男孩通紅的一張臉,說:“我們阿征長大了,你想司音啦,那我現在就去接好不好?”

他咕噥著:“誰想她了。”然而口嫌體直,一雙眼睛往屋外飄,說:“你坐劉叔的車去,天怪熱的。”

韓征小時候含蓄,長大了就更沈默,有時候陪在司音旁邊做功課,一天下來,兩人之間可以一句話都不說。

惹得韓途每每想竊聽點什麽情報,分析兩人的情感狀況,都是鎩羽而歸。韓途只好扒著他哥胳膊,一臉真誠地問:“哥,你對司音到底有意思沒有?”

韓征敲他腦袋,說:“小小年紀不好好念書,總想這些有的沒的。”

韓途抱著頭,疼得直跳腳,說:“我是為你操心啊,哥,養了這麽久的小媳婦,眼見著能開花結果了,別教旁人采了去!”

韓征一臉不耐煩,攥著拳頭幾乎要往下揍了,韓途連忙躲過去,說:“你別不相信啊,我最近看安東對司音追得可緊了,老跟她眉來眼去的,要不是當你是親哥,誰要提醒你!”

韓征拳頭停在半路,眼神一暗,心想這事兒可大可小,要是真的,安東那小子真是不想活了啊。

往後幾天加緊註意,果然看出端倪,安東這廝家裏遭了難似的,不是來借橡皮就是來借鉛筆,地下工作還整得挺好,總愛選在他起早出去跑步的時候。

一天他故意休息,就候在家裏等著,安東果然如期而至,這回不借東西要借人,拽著司音去了後頭的小樹林。

等韓征氣得腦子冒煙地跟過去,大櫸樹後,安東已將計劃進行到尾聲,正二不拉幾地埋著頭問司音:“我喜歡你,你喜歡不喜歡我?”

韓征一下子跳出來,將安東嚇得夠嗆,他一掌推這鼠輩身上,說:“喜歡你大爺,以後再敢來煩司音,我打得你滿地找牙!”

韓征一把握上司音軟綿綿的手,拉著她跑了。

房子二樓的書房裏,陽光正斜斜爬在一格格的木板上,熏出燦爛的黃色。

韓征這時候才將司音放開,邊喘邊兇巴巴道:“安東那小子擺明了別有用心,我不許你以後再跟他來往。”

他心裏默默數秒,急促地催促你快說話,快點說話啊,就見她眼珠子一轉,特無辜地看著他道:“為什麽?”

韓征氣得火冒三丈,按住她肩往墻上猛地一推,低頭,俯身,阻斷光影,他嘴唇顫抖覆到她唇上。

“現在知道為什麽了吧!”

一晃多年。

司音沒上臺階,繞過前庭,徑直往方琴房間去。

方琴剛好走出來,遇見人,高興得不知道到底怎麽辦才好,在圍裙上搓一搓手,迎上來,扶住她肩膀,說:“變了,變了,比以前漂亮。”

視線繞到司音身後,方琴眼睛一亮,說:“阿征也回來了,洗洗手吃飯吧,都準備得差不多了。”

司音一身敵意,說:“他要跟我們一起?”

方琴說:“是啊,我特地喊阿征回來的,他現在是翻譯,工作很忙的。”

韓征已經走過來,問:“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Chapter 11

方琴屋裏,緊挨床邊支著一張折疊的塑料桌,菜碟一個挨一個,仍不夠,往上又疊了一層。

屋子本就不大,再擠進三個人,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方琴搬來板凳,招呼韓征坐下,說:“地方太小,讓你吃苦了。”

韓征四下看了看,問:“怎麽不搬去餐廳的長桌上吃。”

方琴略顯局促地掖了下鬢角,說:“那不太合適。”

韓征說:“有什麽不合適的,家裏沒有旁人,我又留下吃飯,去那兒起碼寬敞一點。”

韓征說著就要端菜碟,方琴踟躕著看了看司音。

她正冷著一張臉,已經盤腿在床邊坐下,說:“媽,去拿碗吧。”

不容置喙的模樣,弄得在場的氣氛很是尷尬。方琴拍了拍韓征的背,道:“阿征,要不然……”

韓征很是通情達理,說:“算了,她想坐這兒,就在這兒吧。”

方琴笑:“還是你最懂事。”

韓征轉身走出去,說:“我去拿碗。”

方琴要攔著,他堵在門口,說:“歇著吧,你都忙了一上午了,司音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跟她說說話。”

等人一走,方琴坐到司音身邊道:“阿征真是個好孩子,沒架子,脾氣又好。”

司音說:“他人都走了,聽不見你誇獎,等他一會兒回來再說吧。”

方琴皺著眉:“你怎麽了,打一進門就沒好臉色,話裏又夾槍帶棒的。你跟阿征以前很要好,看來是對我有意見。”

司音連忙道:“別胡說。”

方琴說:“那你笑一個給媽看。”

“……”司音望著菜碟上印出的模糊的影,無奈地扯了下嘴角:“當我小孩兒呢。”

方琴這才跟著笑起來:“在媽心裏,你永遠都是孩子。”

方琴去摸司音,自胳膊而下一直輾轉至手肘手腕,眼中是滿滿的慈祥和憐愛,囁嚅著:“你怎麽能這麽瘦呢,應該多吃一點飯,別以為瘦了才漂亮。”

皮膚上一點點的癢,隨著她手到的地方起了細細的雞皮疙瘩,司音想要回應,去握住她帶繭的手心,又始終沒動。

她只能問:“你在家好吧?”

方琴點頭:“好啊,當然好,他們一家不是不能容人的,我在這兒,根本沒人會為難我。阿征他爸爸你是知道的,工作很忙,常年滿世界的飛,你出去之後,小途緊跟著就走了,後來,阿征也不願意在家住……我在這裏就更沒什麽忙的了。”

司音聽到那一串名字,不太舒服地扁了扁嘴。

韓征端著碗和筷子進來,一人面前擺一副,問:“在說什麽呢,氣氛這麽好,沒在背後罵我吧?”

方琴笑道:“天天念你的好都不夠,怎麽可能罵你,就是這麽大一小夥子了還不急著談戀愛,你爸爸每次回來都急得不行,要我給你做工作。”

韓征臉一僵,連忙打著哈哈道:“找什麽女朋友,工作的事都忙不過來。”

“工作重要,家庭也重要。”她往韓征碗裏夾菜,一臉不高興:“你們這群年輕人啊,做什麽事情都喜歡拖,還怪做父母的太著急。什麽時候找一個吧,哪怕外國女孩呢。”

韓征笑起來,不自主地去看司音反應,她正悶著頭吃菜,對他們的話題毫不關心的樣子。

“你別光說我啊,司音你怎麽不說?”

“她啊,也是一樣,念書工作,就是沒聽說要把終身大事提到議程上來。”

司音將筷子一放,喝了一口水,道:“我有計劃啊,就是一直沒告訴你罷了。”

韓征夾著的糖醋裏脊滑了下,落到另一個盤子裏,泡進菜湯。方琴喊他扔了別吃,又迫不及待問司音:“找男朋友了?”

司音說:“反正有點眉目了。”

“哄我玩的吧?”

“說了你又不信!”

方琴按著她手,眼裏都放光:“長什麽樣,做什麽的,對你好嗎?”

司音說:“長得當然沒話說,當醫生的。談不上好不好,反正有點事都想跟他聊一聊,他也不嫌我煩。”

方琴欣慰:“聽起來是有譜了,下次帶他來給我見見。”

司音說:“別嚇著他,還沒確定關系呢,先當朋友處著。”

方琴拍拍她手背:“應該八`九不離十,我等著。”

一旁韓征許久沒動筷子,方琴朝他碗裏不停夾菜,說:“怎麽還客氣起來了,別停筷子,一會兒還有你最喜歡的湯。”

***

一餐飯吃得有人歡喜有人憂。

方琴樂呵呵地收拾碗筷,韓征忙著將桌子凳子撤了。

回來的時候,屋子裏沒了人,只有司音的手提包還靜靜躺在床上。

繞出側門,司音站在太陽底下仰面,靜靜望著二樓的一扇玻璃。

那裏,曾經是他的房間,他第一次吻她的地方。

時隔多年,韓征腦海中仍有那一天的記憶。她柔軟而豐潤的嘴唇,帶著清冽氣味的口腔,僵直避讓的小舌。

他們戰栗,緊張,陽光下面,是散發著青春的身體——

一切如同昨日剛剛發生過。

聽到腳步聲,司音回過神,沒有眼神交流,她刻意低頭看路,徑直朝韓征走去。

韓征說:“司——”一只手欲要攔住她,司音已經繞到他身後,目光輕輕地落在後面一人身上,她說:“媽,我該走了。”

方琴一怔:“這麽快,我還以為你今天能留下來陪陪我。”

司音說:“最近幾天事挺多的,等我走前再回來看你。”

方琴:“那就沒辦法了……你什麽時候走?”

司音:“就這幾天。”

方琴顯得很是失落,又不想被人看出來,幹巴巴地笑了幾下,很是生硬:“都忙,可是忙才好呢,活得有價值。”

她註意到司音身後的韓征,說:“阿征,不然你送送司音吧。”

司音立刻拒絕:“不用,我自己打車走,很方便的。”

韓征說:“這兒怎麽可能打到車,我去喊師傅,一會兒車上見。”

他語氣不容置喙,也並不給人第二次拒絕的機會,轉身即走。

方琴去握住女兒的手,說:“就讓他送你吧,我也放心一點。”

司音終於點頭。

方琴嘆氣:“唉,成天盼你回來,誰知道只來了這麽一會就要走。”

“……我真的有事。”

“知道,媽沒怪你。孩子大了,總是要往外飛的。就是年紀大了,有時候忍不住啰嗦兩句。”

司音這才仿佛頭一次認真看她,與記憶中那一個吃苦耐勞的女人確實多有出入,長發依舊挽起,鬢角卻多斑白,臉上的皺紋隨同表情加深。

她確實不再年輕。

司音驀地記起自己兒時雙手成拳,信誓旦旦的畫面:以後我要掙好多錢,買一個大房子,跟媽媽一起離開這裏。

那時韓征亦在旁邊,聽到她話,默默吹滅了蛋糕上的所有蠟燭,然後在所有人狐疑的視線裏,一個人背起手默默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過了很久,她才無意在他的日記裏發現對這一天的描述,上面用筆狠狠劃過幾道,依稀看到下面寫著一行:以後每天都要對妹妹壞一點,這樣她走的時候就不會那麽傷心了。

車裏,司音蜷了一蜷手,心想果然偷別人的願望不會實現,直到現在,那些兒時的諾言,仍沒被履行。

身邊,韓征問:“應該送你去哪兒?”

司音將視線偏向一邊車窗,說:“賓館。”

手上忽的一涼,她低頭去看,一瓶酸奶被塞到她手上。

韓征自窗面看到她眼睛,道:“對胃好,喝吧。”

一路再無話說。

賓館門口,侍應生殷勤地拉開車門,司音禮貌點頭,又跟車裏的司機道謝。韓征跟著走下來,襯衫領帶均已收拾齊整,走路生風。

司音瞥他一眼,道:“不用送了。”

韓征置若罔聞,走在離她不遠不近的距離,一直跟著進了塞滿人的電梯,再出來走去空蕩蕩的通道上。

兩個人的固執不分高下。

司音只好任由他跟著,直到來到自己房間,她轉身,他停步,彼此毫無阻礙的互望。

司音說:“我到了,你可以走了。房裏有人,就不請你進去了。”

韓征看了看那早就知道的門號,說:“不是你今天提到的裴醫生吧?”

司音一笑:“是或不是,跟你又有什麽關系呢?”

韓征蹙著眉,問:“司音,難道我們之間,一定把關系搞得這麽僵嗎?當初是你一定要走,為什麽搞得好像是我做錯了一樣。”

司音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翻包找房卡。匆忙間劃上門的時候,韓征忽然搶過來一步抱住她,下頷抵住她肩窩,在耳邊輕聲喊她名字。

“……司音,我已經放下面子主動求和,你能不能別這樣置我於千裏,別趕我走?”

早已熟悉的溫柔,此刻卻成穿腸毒`藥,司音猛地轉身過來狠狠推開他,抓緊手裏的包砸向他厚實的前胸。

一時間,手機□□口紅飛得到處都是。

方才一身整齊的韓征此刻狼狽不堪,頹然地靠在墻上,臉側被包鏈劃出一道短小的痕跡,滲出淡淡的紅色。

司音也被自己的反應嚇了一跳,她蹲下來哆哆嗦嗦地撿東西,摸到剩半包的女煙,拾起來點了一支。

她從不需要借助煙草來麻痹自己,她只是此刻……很不想見到他的樣子。

許久,司音方才說:“韓征,咱們倆,算了吧。”

與過去,毫不相異的一句話。

韓征直楞楞盯著她,說:“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司音,我到底應該怎麽忘掉一個於我而言重如生命的人?”

司音喉部滑了滑,咽下口腔內泛起的苦澀,說:“時間會給出答案的。”

韓征搖頭,說:“六年了,咱們已經分開六年了,這六年裏我不是沒有試過去忘記你,可每次努力都只是讓你在我心裏更鮮活一點。我告誡過自己不要來找你……可我真的做不到,在忘掉你這件事上,我做不到。”

司音一支煙畢,屁股上的熱度灼得她手指疼。

於是開門,進去,她說:“韓征,別再來我這兒自取其辱。”

沒等他有所反應,她立刻將門關上,背靠著冰涼的門板長長吐氣。

又過了一會兒,這才聽到門外沈重的腳步聲。

Chapter 12

韓征跟安東約在酒吧見面。

韓征幹盡第二杯,安東這才從自人群裏穿過,掛著一臉彩地坐到他身邊。

韓征睨他一眼,剛問過怎麽回事,後面跟著冒出來幾個穿制服的,大聲說:“起來!剛剛在外面鬧事的是你吧?”

安東一點搭理的樣子也沒有,頭都不擡,慢條斯理地夾了幾塊冰到玻璃杯裏。

有管事的跑來,見到卡座裏的兩人,連忙拿起酒瓶給安東添上一杯,安撫道:“都是誤會,安少爺好好玩,玩得盡興。”

一句話說得低聲下氣,可安東不發話,誰都不敢輕舉妄動,直到他眉梢一挑,揮了揮手,管事的才領著手下退下去。

韓征不免譏誚:“安少爺今晚譜挺大。”

安東一口將酒悶了,說:“你知道個屁!老子現在郁悶著呢!”

韓征一笑:“你還能比我郁悶?”

安東往杯子裏添酒,說:“晦氣,剛在外頭正好碰見莫莉她前任跟幾個混混,見著我過來,嘴裏不幹不凈的,我沒忍住就跟人打了一架。”

“至於麽!”

“至於啊,事關男人的尊嚴和榮耀,你能隨便允許人罵你跟你女朋友?唉,小丫頭片子看起來挺純,沒想到交過的人怎麽那麽渾。”

安東臉上帶傷,尤其是唇角的地方裂了口,此刻拿舌頭舔了舔,疼得一陣呲牙咧嘴。

他樣子慘烈,不怪韓征半分面子不給,調侃:“到底是跟人打架,還是被打,麻煩你說清楚點。”

安東嗤聲,這時才回味過方才的話,問:“‘比我郁悶’?你郁悶什麽,今天我送司音回去,你也在的吧,瞧見你車了。這麽好的機會沒抓牢,又把事給弄砸了?”

韓征說:“別提了。”

下午的事,真是別提了。

不知道為什麽,司音對親密這件事總有點抵抗情緒。

這一次是推開,多年之前,他頭一次親她的時候,則是被毫不留情地賞了一大耳刮,直到那天吃晚飯,他一雙耳內都仍有回響。

韓征那時候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拿捏不準司音到底生沒生他的氣。

一個人悶著想了半天,最後趁著方姨晚上洗澡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去房間捉了司音。

只是問她話,她不說,牽她手,她躲著。

韓征真的怕了,大著嗓門掩飾自己心裏的虛,道:“你真喜歡安東那小子?”

司音瞪大一雙眼睛緊盯他,表情錯愕。

韓征忽地心疼得一陣陣揪,說:“司音,你不能這樣,你真的不能這樣!”

她看著他蹲在地上喘氣,卻被東西堵住喉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隔了一天,司音這才寫信給韓征,繞了半天彎子,最後很隱晦地點出他們身份的天差地別。

看得韓征很是生氣,過來抓住她膀子道:“這都什麽年代了,還講究這些,兩個人在一起,只要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就夠了,管那麽多幹嘛?”

他兩手不安分地往她肩膀往胸前湊,司音掙紮,韓征索性就近將她壓上床,兩手交捆著往背後一別,他眸色深幽地看著她臉。

他說:“司音,你要是喜歡安東最好現在就說,我立馬放開你以後再也不對你不規矩。你要是喜歡我你也得說,你看我是不是都瘦了,我真是要被你逼瘋了!”

司音大口喘氣,一顆心跳得快從嗓子眼飛出來,生怕這時候有人闖進來,偏偏他還不疾不徐地威脅:“司音,你可要想好了再說。”

那天直僵持到最後,司音也沒敢向韓征透露心聲,盡管她後來身體力行,對安家那小子日益疏遠。

韓征那時候起就覺得司音對她玩心眼,做什麽事前都跟他留一手,所以笑不能盡興,哭不能放肆。

他要她放下包袱,跟他一起輕裝上陣,可就在他差一點要成功的時候,司音的那些顧慮居然一一成真。

父親禁止他們來往,暗中送她出國,她別無他法,幫著老頭瞞他,直到事情敗露的那一天,他瘋了一樣沖到她面前。

可惜木已成舟。

安東困惑地撐著腦袋,問:“她是不是還有什麽咱們倆不知道的難言之隱,不然你都這麽大獻殷勤了,她怎麽連個正眼也不給你。”

韓征搖頭。

安東突然不懷好意地笑,朝他勾了勾食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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