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辣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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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程虞電話的時候，徐珂言是有些驚訝的。自打那日與程虞分開，她就再也沒見過程虞的面，顧母剛剛來鬧過，在這個當口接到程虞的電話，說不奇怪是不可能的。
程虞約她見面，在一個老式小區。
徐珂言現在本無心再和程虞說什麽，可程虞說，她想把知道的事情告訴自己。
這個“知道的事情”，不用程虞多說，徐珂言也懂意味著什麽。她沒再猶豫，囑咐歷子晉看好顧桓後，開著車來到程虞給她留的地址。
她開的是顧桓的車，顧母上午走後，顧桓一直躲在辦公室裏，整整一天都沒有出來。因為他拉上了窗簾，徐珂言並不能看到他在做什麽。她和歷子晉輪番去叫了顧桓幾次，都沒有反應。她必須盡早回公司，不然等顧桓出來，就沒車能開回家了。
路上有些堵車，緊趕慢趕，到程虞家時，還是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點。
現在的程虞和以前不一樣，她已經擺脫了先前的生活，現在在一家超市裏打工，做促銷。工資雖然少點，但她這一行，能脫身就不容易，也就不會在乎工資了。
她家所在的小區已經有很多個年頭，最古老的開放式小區，道路雜亂，樓房也破舊不堪，像是被轟炸機扔過炸彈似的。就是這樣的小區，租金也幾乎快花光程虞半個月的工資。
這樣的小區也有好處，人多、熱鬧。
徐珂言避開人群，匆匆往程虞家走。
程虞早已等候多時，在客廳裏聽到樓道傳來的清晰腳步聲，不等徐珂言敲門，直接開了防盜門。徐珂言怔了一下，擡起的手又放回去，微微點頭：“程虞，好久不見。”
她歪頭打量著程虞，自在超市打工後，程虞一直以淡妝示人。衣著雖然還很成熟，卻比以往不知要好看多少倍。她本就是個美人胚子，徐珂言覺得這樣的她，要比之前好看的多。
雖然在笑，可程虞看到，徐珂言的臉色並不好。
程虞邀請徐珂言進來。
和外表一樣，程虞家裏的光景也不是十分讓人滿意，墻皮掉了一半，廚房更是油乎乎的黑色，整個房子暗極了。程虞為了省電，平時不經常開燈，這次徐珂言過來，她破天荒的在天還沒黑的時候就開了客廳的燈。
程虞笑笑，邀請徐珂言坐下：“家裏有點亂，平時上班累，我也懶得收拾。咱倆也算是朋友，我就不做門面功夫了。”
徐珂言點頭，坐下。擡頭看了程虞一眼，欲言又止。她有點急，想直接進入正題。
還好，程虞在這方面來說還很善解人意。
她端了杯茶水，放到徐珂言面前，然後在她對面坐下：“我知道你急，也不和你兜圈子了，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吧。”頓了頓，她道，“本來是想讓顧桓親口告訴你的，但我想依他的性子，大概死也不會開口吧。”
徐珂言端起茶杯，手指輕輕撫摸著溫熱的玻璃杯，不語。
“其實……是歷子晉給我打電話，說了今天的事情，我才想，這件事應該也告訴你。我也是零零散散從顧桓嘴裏聽到的，大概也不是很完全。”
徐珂言擡頭，平靜道：“直接說吧。”
程虞微笑：“好。你應該知道，強-奸你的不可能是顧桓，那時候他的年齡也不大。男孩子本來就比女孩子發育晚，說不定那時候他還沒你高。”
“恩。”
“但是。”程虞話一轉鋒，“這件事也不能說完全和他沒關系，因為……他也算當事人之一。”
聽到此言，徐珂言有點發懵，顧桓也是當事人之一？怎麽可能。
“是真的。”見徐珂言不太相信，程虞又重覆了一遍，“你以為那件事是你的傷疤，其實那也是顧桓的傷疤。當時……你可能感覺到了，有人路過，但是路過的人沒有救你，徐珂言，那個人就是顧桓。”
三歲的顧桓，比任何同齡人都要穩重。小小的人，在生日會上穿著白色小西裝，頭發打著摩絲，小臉肉乎乎的，眼睛閃閃發亮。
這是顧母和顧父為他準備的生日宴，來的人很多，有大人有小孩。這麽一大幫小孩裏，只有他自始至終端坐在一邊，沒有像其他小孩一樣瘋跑。在大人眼中，這樣的孩子最乖巧。
來參加宴會的大人都很喜歡顧桓，誇他乖巧懂事多才多藝，他生的又好看，總是有人忍不住伸手摸摸他還肉肉的小臉蛋。從開始到現在，足足半個小時，他一直被大人們“參觀”著，他始終保持著乖巧的樣子，腰坐的卻已經酸了。
他熟練的捶了捶自己的腰。
終於，宴會開始，大人們聚在別處聊天去了。
顧桓這才敢悄悄站起來，緊張的四處看看，確認母親不在後，一溜煙跑出院子。那個院子是他家的老房，在他十歲前，一直住在那裏。
他其實厭倦了這種宴會，更討厭被大人當玩物一樣參觀。可是他不能反抗，顧母對他要求嚴格，小小年紀就開始逼著他學習練字。他本是貪玩的年紀，但為了不讓顧母失望，只能盡力按照顧母的要求去做。
可是要求太嚴格，也會適得其反。現在，出去玩的心就占滿了顧桓的心。
出去下也好，反正顧母現在看不到。
他平時一直被顧母鎖在家裏，顧母是個嚴肅的人，從不會對他露出笑臉，他也不敢反抗她，更不敢提出想要出去玩的想法。走出院子，外面世界的每一件小東西都能讓他新奇的蹲下來看半天。
一路蹦蹦跳跳，顧桓完全將顧母拋到腦後，越跑越開心。
這一跑，就跑出了很遠。
他走到了一個他從來沒來過的地方，和他家附近的結構很像，都是小巷老房，但卻不是他家。男孩天生有冒險的精神，他既害怕又覺得刺激，忐忑的繼續往前走。
拐了幾拐，在一戶人家門前走不動了。
原因無他，只因這戶人家院子裏的那顆大樹，跟他家院子裏的一模一樣。他一副驚呆了的表情，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那時他尚矮，門檻對他來說是不低的高度，他被門檻擋在門外。
他不甘心，扒著關了半邊的門往院子裏瞅，他看見一個長得粉嫩粉嫩的小女孩，正蹲在樹底下玩土。一個很喜歡笑的小女孩，看著比他還小點，一身粉絲紗裙，像個小公主。
顧桓看的有些呆，他覺得，眼前人的好像是仙女。
然後，他再也沒能找到那個房子。
七歲的顧桓，越來越沈默寡言。
自從升入小學後，他的生活三點一線，學校、輔導班和家。為了讓顧桓更優秀，顧母替他報了數不清的輔導班，文化課樂器計算機，什麽都有。他沒有時間和小夥伴一起玩，每天又要面對顧母緊張嚴肅的臉，漸漸的，連話都願多說了。
不過按照家長和老師的看法，他還是個乖孩子。
然大人們眼中乖，就是這個孩子性格越來越古怪的結果。
九歲那年，顧家發生了大事。
顧父出軌被抓，又因犯了經濟法，帶著小三逃到國外逍遙法外。顧母拒絕替顧父還債，連帶著將顧奶奶趕出了家門。
那時候，顧桓唯一的依靠就是顧奶奶，雖然他也很想和母親親近，但母親不願意，甚至連抱抱他都不願意。每當他撒嬌的時候，顧母都會板著臉告訴他：“你已經是大孩子了，怎麽還撒嬌？”
漸漸的，他也就放棄這種“撒嬌”了。
無論顧母讓他做什麽，他都會乖乖照做，唯獨顧奶奶這件事，他不能接受。然那時他說話沒什麽地位，顧母根本不會聽他的話，顧奶奶被趕了出去。
一個老年人，沒有工作沒有家產，長大後的顧桓從不敢想象那幾年顧奶奶是怎麽過來的。他只知道，父親留下的債，幾乎都是顧奶奶打工在還。
顧母痛恨顧父，也恨顧奶奶，而顧父也沒什麽好下場，到國外沒多久就得了重病，小三又卷著他的錢跑了。
而這些事的後果，就是顧桓和母親的關系越來越疏遠，上初中時，他已經變得和周圍的孩子一點都不一樣。準確的說，他完全沒有孩子樣，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回家睡覺，不笑，也不喜歡打籃球踢足球。
偏偏他長得好，小女生的幻想又多，他一下子成了全校女生的白馬王子。小女生們以為他是校園高冷校草的代表，卻不知道他這是因為母親過激教育和父親出軌導致的性格缺陷。
顧母為了讓他有更好的教育，強行替他轉了學。顧桓的朋友本就少，只有兩個較為熟悉的，都是小學直升初中，這樣一轉學，顧桓連最後能說話的人都失去了。
他的生活很無聊，在那個還沒有流行“宅”這個詞的年代，他每日最喜歡的事就是宅在家裏。他不喜歡出門，不喜歡太陽，也不喜歡天空。
十四歲那年，他像往常一樣下課回家。
那天下課有點晚，為了早點到家，他特意抄了小路。一條幾乎沒人的小路，如果不是他急著回去，大概這輩子都不會走這裏。
他和徐珂言大概天生有緣。
在那條小巷裏，他聽到女孩呼救的聲音，連忙跑過去。
一個男人，正想要去捂住女孩的嘴，防止她反抗。而女孩的衣服，已經被撤下來一半，露出細嫩的肩膀。任顧桓平日再冷淡，到底是個孩子，遇到這樣的情況還是有點慌。
但他也只慌了一瞬，從小到大，他接受的都是見義勇為做好事的教育，這種情況，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去救人。
他擡腿想跑過去，剛走了兩步，男人就聽到了聲音。回頭，慌張了一瞬，見來人是個小孩，立刻淡定了。他瞪著眼睛怒視顧桓，一手還按在女孩身上：“滾，別多管閑事，小心我宰了你！”
顧桓猶豫的停住。
倒不是被男人的威脅嚇到，而是他知道自己和男人的力量懸殊太大，貿然上前，也救不出女孩。他低頭看了女孩一眼，是個還不大的孩子，身體還沒發育完全，臉已經哭花，可憐兮兮的看著自己。
澄澈的眼裏，恐懼和希望交雜，恐懼這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把希望寄托於顧桓。
他仔細辨別著女孩的容貌，忽然覺得她有點眼熟，好像和他是同一所小學畢業的。他見過她，每次下課都風風火火的從他的班級門口跑過，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
見顧桓猶豫，男人有些不耐煩，忽的從背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惡狠狠道：“滾，再不滾別怪我不客氣！”這男人身上紋著刺青，頗有幾分老大哥的派頭，硬拼肯定是拼不過，說不定還要把自己搭進去。到時候別說救她，他自己也要跟著完蛋。
顧桓下定決心，先撤出這裏，然後找個大人過來，再去報警。
顧桓猛地往回跑，一邊跑一邊用餘光觀察著後方。他看見女孩發覺自己跑開的時候，眼中恐懼更深，繼而，是濃濃的恨意。
那眼神讓他有些慌。
他只能用盡全身的力氣，想盡快找個大人過來。
跑了沒一條小巷，拐彎的時候，迎面撞上一個朝他走過去的女人。他擡頭，卻是見他太久沒回家的顧母出來找他。
顧桓驚喜的跑過去拉住顧母：“媽，那邊有個小女孩被人欺負了，我們快報警吧。”
因為急著想救女孩，顧桓一改往日疏離的態度。顧母皺著眉，盡管兒子今天的狀態很不對勁，她卻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什麽？”
“有個男人，很強壯的男人。”顧桓急著說清楚，卻越說越磕巴，伸出手一起比劃著，“他要……要……”畢竟年齡還小，那兩個字還不太好說出口，他臉紅了紅，只拼了命的把徐母往徐珂言的那個方向拉。
雖然平日與顧桓並不親近，但到底是自己生下來的兒子，顧桓的意思顧母很快弄明白。她擰起眉，沒有跟著顧桓走，一把拉住他，往相反的地方拖：“這事和我們沒關系，別多管閑事。”
聽到母親的話，顧桓驚的像被雷劈中了一樣。
他詫異的看著母親，不敢相信那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話。居然……和那個壞人一模一樣。
多管閑事？他多管閑事？他不管，那個小女孩就要遭毒手了啊。
顧桓不依，拼了命的掙紮：“不能見死不救，老師說了，要報警！”
此時的顧桓還沒開始發育，力量在顧母面前微不足道。顧母輕輕松松的拽住他，往自己家的方向拉扯。一邊拉一邊冷聲道：“你報了警，等他出來，小心找你報覆。快跟我回家，不要在外面惹是生非。”
顧桓呆若木雞。
惹是生非？
難道不應該幫幫那個女孩嗎……什麽正直正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都是課本上胡寫的廢話？顧桓跌跌撞撞的被顧母拉走，整個人都是懵掉的狀態。
一步一回頭，他似乎已經能看到女孩看著自己哀怨的眼神，那個眼神，他可能一輩子都忘不掉。
心裏的那個世界觀似乎跟什麽有了沖突，已經碎了。
真的應該這樣嗎，就這樣走掉，不去管她，任由她被欺辱？就是為了……自己不被報覆？媽媽平時不是這麽教的，老師也不是這麽教的。
可是……
顧桓楞楞的看著頭也不回的顧母，忽然感覺無比陌生。
顧桓到底還是被拽回了家，整整一晚，都沒能闔眼。只要他一閉上眼睛，腦子裏出現的都是小女孩向他求救的臉。女孩無助的朝著他哭喊，可是他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做。
……不知道她怎麽樣了。
那條小路沒什麽人經過，恐怕……兇多吉少。
這個認知讓顧桓胸口一抽一抽的疼。
他睜著眼睛，一直到天亮。腦中都是那個女孩悲慘的下場，一遍遍徘徊，心裏的罪惡感已經控制不住。他看著窗外泛著紅光的太陽，手不住的顫抖。
他害了一個人。
早上，面無表情吃完早餐，再也沒看顧母一眼。
上學的路上他一直都很緊張，生怕再遇到那個男人或者那個女孩。他現在只要一想到女孩的臉就會愧疚的要死，一路躲躲閃閃，他覺得自己已經擡不起頭了。
這樣的日子，他煎熬了許久。
終於在某一天，他在報紙上看到了那則新聞。女孩被□□，毅然報警，幫助警察抓捕罪犯。一時間，小巷裏都對這件事議論紛紛。
顧桓偷偷跑到中學去看那個女孩，他已經查清楚了，她叫徐珂言，小學就在他隔壁的班裏。
學校門口，徐珂言背著書包走出來，她的狀態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麽糟糕，這讓負罪感一日比一日重的他稍稍松了口氣。
他想，她真是個堅強的女孩，在這種情況下也敢站出來。
和她相比，自己就是個懦夫。
去看過徐珂言後，顧桓心裏好受了點。可漸漸的，他發現事情的風向又有些不太對勁。
那個犯人自然是抓不到，時間久了，人們議論的對象從犯人變成了徐珂言。而且……似乎議論的有些難聽。那時候的顧桓並不懂，為什麽受害者也能成為被人們批判的對象。
後來發生的事情大大出乎他的預料。
聽說徐珂言有很久沒去上學，受了刺激。
顧桓又去那個初中偷偷找了徐珂言好幾次，可每一次，得到的回覆都是徐珂言今天沒有來上課。
她一天不上學，顧桓就一天坐立難安，他忍不住打聽到徐珂言家的地址，偷偷溜去看。走到門邊，他覺得這個地方自己好像來過。
他不敢進門，只能趴在門口偷偷地看。院子裏空無一人，只有那顆寂寞的老樹，平時在樹下玩耍的小女孩也不見了。顧桓心臟倏地一疼，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他屏氣凝神，一眨不眨的盯著屋內。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緊接著，一個中年婦女推門走了出來，她拉著一個女孩，女孩低著頭，滿臉都是抗拒。雖然抗拒，卻沒有用動作來表示，只是一直繃著小臉，不滿都寫在臉上。
女人嘆口氣，連拖帶拽將徐珂言拽到樹下：“你得出來逛逛，玩一玩，不能總悶在家裏。”
徐珂言死死地咬著下唇，低頭不語。
“你以前最喜歡在這玩了，在這呆一會，好不好？”女人蹲下去，憂愁的看著自己的女兒，滿臉的絕望幾乎要溢出來。
她……變成這樣了嗎。
她應該很活潑啊。
都怪他，都是他的錯。
顧桓的腦袋一突一突的疼，痛苦的抱住頭，他覺得自己要瘋掉了。
那件事，是顧桓和母親關系的一個分水嶺。從那以後，他與母親的關系愈來愈僵，到顧奶奶得了老年癡呆後，徹底爆發。那時候他已經上了大學，和徐珂言同一所大學。
事實上，他是跟著徐珂言報的志願。這麽多年，他一直活在悔恨和自責裏，徐珂言的日子不好過，他的日子也沒好過到哪去。上高中時，他在徐珂言隔壁學校上學，偶爾，他會去她學校門口等著。看著她出來，然後默默的跟著她，似乎這樣做，就會讓他那顆愧疚的心好受些。
就是在那時，他知道了左佑這個人。他一路看著左佑纏著徐珂言打鬧，而一向不喜歡笑的，嘴角竟是向上揚的。
也對，她本來就不需要他的保護，他也沒那個能力去保護她。
一直以來都沒有。
上大學後，顧桓意外的發現，自己和徐珂言是同一個專業，只不過不同班。在那個大家都喜歡談論美女的時代，顧桓卻只關註悶頭學習的徐珂言。
他喜歡去圖書館，因為經常會在那裏碰到她。但他也不會真的讓她看到自己，他覺得他沒臉見她。偶爾，他看到她將暖壺拎到宿舍樓下準備下課後去打水，他也會將水提前打好，等徐珂言回來，就可以直接提著上樓。
他聰明，成績好，教授喜歡他，給了他很多機會，然聽到教授給的機會後第一反應，卻是向教授推薦了同樣成績好但不喜歡張揚的徐珂言。
整個大學，就是這麽過來的。
他看著徐珂言從一個開朗的女孩變成如今連和男生接觸都不行的人，他沒法不羞愧。許多個晚上，這種羞恥感讓他無法入睡。
若他與顧母關系好，或許還能幫他排解排解，可他身邊沒有朋友，他只能在夜裏不斷地胡思亂想，讓自己鉆進牛角尖去。
一不小心，就成了極端的性格。
那時候的顧桓，還是不喜言語的高冷派，沒有花天酒地的意思。直到畢業後的某一天，和他許久沒聯系的顧母忽然出現。顧母對他要求甚高，對他現在的一切都不滿意，聽說他時常註意的那個姑娘就是曾經的女孩，更是滿臉嘲諷。
“你不知道吧？她平時作風有多浪，我的鄰居都聽她家鄰居說了，經常勾引男人。就算當初是你沒救她，現在變成這樣也是自甘墮落。”
浪、勾引男人。
這實在不是什麽好聽的話，卻從母親口中輕輕松松的說出來，顧桓腦瓜仁嗡嗡的響。他神色有些疲倦，抱臂低頭不語。
顧母繼續嘲諷：“你以為她過的有多辛苦？其實人家自己樂呵著呢，倒是你，內疚這麽多年，也該適當收收自己的心。”
顧桓的改變，大概就是那場談話開始的。這麽多年，他一直掙紮著不讓自己過的那麽辛苦，用句通俗的話，他想做個好人。
但顧母從沒給他過這個機會。
他並不相信顧母的話，徐珂言是什麽樣，他一清二楚。當晚，他破天荒的來到徐珂言家附近，這裏他已經很熟悉，不需要任何向導，也能從交錯覆雜的小巷裏走出去。
去的時候，他看見巷口聚著一群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長發中已現銀根，活力卻不減當年，她們正在聊天。聊天的內容，就是那個老徐家的孩子。他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聽著她們口中吐出比母親說的還要更讓人心寒的話。
十多年的煎熬，在這一瞬間仿佛煙消雲散了，換來的，是顧桓更極端的生活方式。他不再關註徐珂言，反正自己把她害成那樣，他不可能彌補的了。他換了種生活，開始去酒吧，開始學會人情世故，身邊也出現一個又一個女人。
可女人再多，他也不能對她們做更進一步的事情。因為每次將她們摟在懷裏，心裏想的卻都是徐珂言被撕開衣服的那一幕，這種情況下，根本無心做他事。
久而久之，傳出了顧桓某方面能力不行的謠言。
但是徐珂言不一樣。
那天在酒吧，他一眼就看見被朋友叫來的徐珂。一身乖乖女的打扮，明明和酒吧裏的氛圍格格不入，卻沒有絲毫的慌張。
他就坐在一旁，微微昂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她也看見了自己，並且在很短的時間裏從頭到尾打量了自己。接著，她坐下，和冉新陽聊父母的問題。
徐父徐母逼婚，為的是什麽，冉新陽不知道，顧桓卻不可能不知道。
只略一思索，擡頭見冉新陽離開去找歷子晉，唇畔勾起。推開身邊兩個身材高挑的美女，向一聲不響喝悶酒的徐珂言走去。
坐到她身邊，舉杯戲謔的看了她半晌，許久，她才察覺到自己身邊多了個人。她擰起眉，顯然對自己的突然接近充滿抵觸。
他感覺自己笑了笑，身子就那麽壓了過去，趴到她耳邊，低聲道：“美女，一個人喝悶酒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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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虞約她見面，在一個老式小區。
徐珂言現在本無心再和程虞說什麽，可程虞說，她想把知道的事情告訴自己。
這個“知道的事情”，不用程虞多說，徐珂言也懂意味著什麽。她沒再猶豫，囑咐歷子晉看好顧桓後，開著車來到程虞給她留的地址。
她開的是顧桓的車，顧母上午走後，顧桓一直躲在辦公室裏，整整一天都沒有出來。因為他拉上了窗簾，徐珂言並不能看到他在做什麽。她和歷子晉輪番去叫了顧桓幾次，都沒有反應。她必須盡早回公司，不然等顧桓出來，就沒車能開回家了。
路上有些堵車，緊趕慢趕，到程虞家時，還是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點。
現在的程虞和以前不一樣，她已經擺脫了先前的生活，現在在一家超市裏打工，做促銷。工資雖然少點，但她這一行，能脫身就不容易，也就不會在乎工資了。
她家所在的小區已經有很多個年頭，最古老的開放式小區，道路雜亂，樓房也破舊不堪，像是被轟炸機扔過炸彈似的。就是這樣的小區，租金也幾乎快花光程虞半個月的工資。
這樣的小區也有好處，人多、熱鬧。
徐珂言避開人群，匆匆往程虞家走。
程虞早已等候多時，在客廳裏聽到樓道傳來的清晰腳步聲，不等徐珂言敲門，直接開了防盜門。徐珂言怔了一下，擡起的手又放回去，微微點頭：“程虞，好久不見。”
她歪頭打量著程虞，自在超市打工後，程虞一直以淡妝示人。衣著雖然還很成熟，卻比以往不知要好看多少倍。她本就是個美人胚子，徐珂言覺得這樣的她，要比之前好看的多。
雖然在笑，可程虞看到，徐珂言的臉色並不好。
程虞邀請徐珂言進來。
和外表一樣，程虞家裏的光景也不是十分讓人滿意，墻皮掉了一半，廚房更是油乎乎的黑色，整個房子暗極了。程虞為了省電，平時不經常開燈，這次徐珂言過來，她破天荒的在天還沒黑的時候就開了客廳的燈。
程虞笑笑，邀請徐珂言坐下：“家裏有點亂，平時上班累，我也懶得收拾。咱倆也算是朋友，我就不做門面功夫了。”
徐珂言點頭，坐下。擡頭看了程虞一眼，欲言又止。她有點急，想直接進入正題。
還好，程虞在這方面來說還很善解人意。
她端了杯茶水，放到徐珂言面前，然後在她對面坐下：“我知道你急，也不和你兜圈子了，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吧。”頓了頓，她道，“本來是想讓顧桓親口告訴你的，但我想依他的性子，大概死也不會開口吧。”
徐珂言端起茶杯，手指輕輕撫摸著溫熱的玻璃杯，不語。
“其實……是歷子晉給我打電話，說了今天的事情，我才想，這件事應該也告訴你。我也是零零散散從顧桓嘴裏聽到的，大概也不是很完全。”
徐珂言擡頭，平靜道：“直接說吧。”
程虞微笑：“好。你應該知道，強-奸你的不可能是顧桓，那時候他的年齡也不大。男孩子本來就比女孩子發育晚，說不定那時候他還沒你高。”
“恩。”
“但是。”程虞話一轉鋒，“這件事也不能說完全和他沒關系，因為……他也算當事人之一。”
聽到此言，徐珂言有點發懵，顧桓也是當事人之一？怎麽可能。
“是真的。”見徐珂言不太相信，程虞又重覆了一遍，“你以為那件事是你的傷疤，其實那也是顧桓的傷疤。當時……你可能感覺到了，有人路過，但是路過的人沒有救你，徐珂言，那個人就是顧桓。”
三歲的顧桓，比任何同齡人都要穩重。小小的人，在生日會上穿著白色小西裝，頭發打著摩絲，小臉肉乎乎的，眼睛閃閃發亮。
這是顧母和顧父為他準備的生日宴，來的人很多，有大人有小孩。這麽一大幫小孩裏，只有他自始至終端坐在一邊，沒有像其他小孩一樣瘋跑。在大人眼中，這樣的孩子最乖巧。
來參加宴會的大人都很喜歡顧桓，誇他乖巧懂事多才多藝，他生的又好看，總是有人忍不住伸手摸摸他還肉肉的小臉蛋。從開始到現在，足足半個小時，他一直被大人們“參觀”著，他始終保持著乖巧的樣子，腰坐的卻已經酸了。
他熟練的捶了捶自己的腰。
終於，宴會開始，大人們聚在別處聊天去了。
顧桓這才敢悄悄站起來，緊張的四處看看，確認母親不在後，一溜煙跑出院子。那個院子是他家的老房，在他十歲前，一直住在那裏。
他其實厭倦了這種宴會，更討厭被大人當玩物一樣參觀。可是他不能反抗，顧母對他要求嚴格，小小年紀就開始逼著他學習練字。他本是貪玩的年紀，但為了不讓顧母失望，只能盡力按照顧母的要求去做。
可是要求太嚴格，也會適得其反。現在，出去玩的心就占滿了顧桓的心。
出去下也好，反正顧母現在看不到。
他平時一直被顧母鎖在家裏，顧母是個嚴肅的人，從不會對他露出笑臉，他也不敢反抗她，更不敢提出想要出去玩的想法。走出院子，外面世界的每一件小東西都能讓他新奇的蹲下來看半天。
一路蹦蹦跳跳，顧桓完全將顧母拋到腦後，越跑越開心。
這一跑，就跑出了很遠。
他走到了一個他從來沒來過的地方，和他家附近的結構很像，都是小巷老房，但卻不是他家。男孩天生有冒險的精神，他既害怕又覺得刺激，忐忑的繼續往前走。
拐了幾拐，在一戶人家門前走不動了。
原因無他，只因這戶人家院子裏的那顆大樹，跟他家院子裏的一模一樣。他一副驚呆了的表情，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那時他尚矮，門檻對他來說是不低的高度，他被門檻擋在門外。
他不甘心，扒著關了半邊的門往院子裏瞅，他看見一個長得粉嫩粉嫩的小女孩，正蹲在樹底下玩土。一個很喜歡笑的小女孩，看著比他還小點，一身粉絲紗裙，像個小公主。
顧桓看的有些呆，他覺得，眼前人的好像是仙女。
然後，他再也沒能找到那個房子。
七歲的顧桓，越來越沈默寡言。
自從升入小學後，他的生活三點一線，學校、輔導班和家。為了讓顧桓更優秀，顧母替他報了數不清的輔導班，文化課樂器計算機，什麽都有。他沒有時間和小夥伴一起玩，每天又要面對顧母緊張嚴肅的臉，漸漸的，連話都願多說了。
不過按照家長和老師的看法，他還是個乖孩子。
然大人們眼中乖，就是這個孩子性格越來越古怪的結果。
九歲那年，顧家發生了大事。
顧父出軌被抓，又因犯了經濟法，帶著小三逃到國外逍遙法外。顧母拒絕替顧父還債，連帶著將顧奶奶趕出了家門。
那時候，顧桓唯一的依靠就是顧奶奶，雖然他也很想和母親親近，但母親不願意，甚至連抱抱他都不願意。每當他撒嬌的時候，顧母都會板著臉告訴他：“你已經是大孩子了，怎麽還撒嬌？”
漸漸的，他也就放棄這種“撒嬌”了。
無論顧母讓他做什麽，他都會乖乖照做，唯獨顧奶奶這件事，他不能接受。然那時他說話沒什麽地位，顧母根本不會聽他的話，顧奶奶被趕了出去。
一個老年人，沒有工作沒有家產，長大後的顧桓從不敢想象那幾年顧奶奶是怎麽過來的。他只知道，父親留下的債，幾乎都是顧奶奶打工在還。
顧母痛恨顧父，也恨顧奶奶，而顧父也沒什麽好下場，到國外沒多久就得了重病，小三又卷著他的錢跑了。
而這些事的後果，就是顧桓和母親的關系越來越疏遠，上初中時，他已經變得和周圍的孩子一點都不一樣。準確的說，他完全沒有孩子樣，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回家睡覺，不笑，也不喜歡打籃球踢足球。
偏偏他長得好，小女生的幻想又多，他一下子成了全校女生的白馬王子。小女生們以為他是校園高冷校草的代表，卻不知道他這是因為母親過激教育和父親出軌導致的性格缺陷。
顧母為了讓他有更好的教育，強行替他轉了學。顧桓的朋友本就少，只有兩個較為熟悉的，都是小學直升初中，這樣一轉學，顧桓連最後能說話的人都失去了。
他的生活很無聊，在那個還沒有流行“宅”這個詞的年代，他每日最喜歡的事就是宅在家裏。他不喜歡出門，不喜歡太陽，也不喜歡天空。
十四歲那年，他像往常一樣下課回家。
那天下課有點晚，為了早點到家，他特意抄了小路。一條幾乎沒人的小路，如果不是他急著回去，大概這輩子都不會走這裏。
他和徐珂言大概天生有緣。
在那條小巷裏，他聽到女孩呼救的聲音，連忙跑過去。
一個男人，正想要去捂住女孩的嘴，防止她反抗。而女孩的衣服，已經被撤下來一半，露出細嫩的肩膀。任顧桓平日再冷淡，到底是個孩子，遇到這樣的情況還是有點慌。
但他也只慌了一瞬，從小到大，他接受的都是見義勇為做好事的教育，這種情況，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去救人。
他擡腿想跑過去，剛走了兩步，男人就聽到了聲音。回頭，慌張了一瞬，見來人是個小孩，立刻淡定了。他瞪著眼睛怒視顧桓，一手還按在女孩身上：“滾，別多管閑事，小心我宰了你！”
顧桓猶豫的停住。
倒不是被男人的威脅嚇到，而是他知道自己和男人的力量懸殊太大，貿然上前，也救不出女孩。他低頭看了女孩一眼，是個還不大的孩子，身體還沒發育完全，臉已經哭花，可憐兮兮的看著自己。
澄澈的眼裏，恐懼和希望交雜，恐懼這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把希望寄托於顧桓。
他仔細辨別著女孩的容貌，忽然覺得她有點眼熟，好像和他是同一所小學畢業的。他見過她，每次下課都風風火火的從他的班級門口跑過，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
見顧桓猶豫，男人有些不耐煩，忽的從背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惡狠狠道：“滾，再不滾別怪我不客氣！”這男人身上紋著刺青，頗有幾分老大哥的派頭，硬拼肯定是拼不過，說不定還要把自己搭進去。到時候別說救她，他自己也要跟著完蛋。
顧桓下定決心，先撤出這裏，然後找個大人過來，再去報警。
顧桓猛地往回跑，一邊跑一邊用餘光觀察著後方。他看見女孩發覺自己跑開的時候，眼中恐懼更深，繼而，是濃濃的恨意。
那眼神讓他有些慌。
他只能用盡全身的力氣，想盡快找個大人過來。
跑了沒一條小巷，拐彎的時候，迎面撞上一個朝他走過去的女人。他擡頭，卻是見他太久沒回家的顧母出來找他。
顧桓驚喜的跑過去拉住顧母：“媽，那邊有個小女孩被人欺負了，我們快報警吧。”
因為急著想救女孩，顧桓一改往日疏離的態度。顧母皺著眉，盡管兒子今天的狀態很不對勁，她卻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什麽？”
“有個男人，很強壯的男人。”顧桓急著說清楚，卻越說越磕巴，伸出手一起比劃著，“他要……要……”畢竟年齡還小，那兩個字還不太好說出口，他臉紅了紅，只拼了命的把徐母往徐珂言的那個方向拉。
雖然平日與顧桓並不親近，但到底是自己生下來的兒子，顧桓的意思顧母很快弄明白。她擰起眉，沒有跟著顧桓走，一把拉住他，往相反的地方拖：“這事和我們沒關系，別多管閑事。”
聽到母親的話，顧桓驚的像被雷劈中了一樣。
他詫異的看著母親，不敢相信那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話。居然……和那個壞人一模一樣。
多管閑事？他多管閑事？他不管，那個小女孩就要遭毒手了啊。
顧桓不依，拼了命的掙紮：“不能見死不救，老師說了，要報警！”
此時的顧桓還沒開始發育，力量在顧母面前微不足道。顧母輕輕松松的拽住他，往自己家的方向拉扯。一邊拉一邊冷聲道：“你報了警，等他出來，小心找你報覆。快跟我回家，不要在外面惹是生非。”
顧桓呆若木雞。
惹是生非？
難道不應該幫幫那個女孩嗎……什麽正直正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都是課本上胡寫的廢話？顧桓跌跌撞撞的被顧母拉走，整個人都是懵掉的狀態。
一步一回頭，他似乎已經能看到女孩看著自己哀怨的眼神，那個眼神，他可能一輩子都忘不掉。
心裏的那個世界觀似乎跟什麽有了沖突，已經碎了。
真的應該這樣嗎，就這樣走掉，不去管她，任由她被欺辱？就是為了……自己不被報覆？媽媽平時不是這麽教的，老師也不是這麽教的。
可是……
顧桓楞楞的看著頭也不回的顧母，忽然感覺無比陌生。
顧桓到底還是被拽回了家，整整一晚，都沒能闔眼。只要他一閉上眼睛，腦子裏出現的都是小女孩向他求救的臉。女孩無助的朝著他哭喊，可是他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做。
……不知道她怎麽樣了。
那條小路沒什麽人經過，恐怕……兇多吉少。
這個認知讓顧桓胸口一抽一抽的疼。
他睜著眼睛，一直到天亮。腦中都是那個女孩悲慘的下場，一遍遍徘徊，心裏的罪惡感已經控制不住。他看著窗外泛著紅光的太陽，手不住的顫抖。
他害了一個人。
早上，面無表情吃完早餐，再也沒看顧母一眼。
上學的路上他一直都很緊張，生怕再遇到那個男人或者那個女孩。他現在只要一想到女孩的臉就會愧疚的要死，一路躲躲閃閃，他覺得自己已經擡不起頭了。
這樣的日子，他煎熬了許久。
終於在某一天，他在報紙上看到了那則新聞。女孩被□□，毅然報警，幫助警察抓捕罪犯。一時間，小巷裏都對這件事議論紛紛。
顧桓偷偷跑到中學去看那個女孩，他已經查清楚了，她叫徐珂言，小學就在他隔壁的班裏。
學校門口，徐珂言背著書包走出來，她的狀態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麽糟糕，這讓負罪感一日比一日重的他稍稍松了口氣。
他想，她真是個堅強的女孩，在這種情況下也敢站出來。
和她相比，自己就是個懦夫。
去看過徐珂言後，顧桓心裏好受了點。可漸漸的，他發現事情的風向又有些不太對勁。
那個犯人自然是抓不到，時間久了，人們議論的對象從犯人變成了徐珂言。而且……似乎議論的有些難聽。那時候的顧桓並不懂，為什麽受害者也能成為被人們批判的對象。
後來發生的事情大大出乎他的預料。
聽說徐珂言有很久沒去上學，受了刺激。
顧桓又去那個初中偷偷找了徐珂言好幾次，可每一次，得到的回覆都是徐珂言今天沒有來上課。
她一天不上學，顧桓就一天坐立難安，他忍不住打聽到徐珂言家的地址，偷偷溜去看。走到門邊，他覺得這個地方自己好像來過。
他不敢進門，只能趴在門口偷偷地看。院子裏空無一人，只有那顆寂寞的老樹，平時在樹下玩耍的小女孩也不見了。顧桓心臟倏地一疼，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他屏氣凝神，一眨不眨的盯著屋內。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緊接著，一個中年婦女推門走了出來，她拉著一個女孩，女孩低著頭，滿臉都是抗拒。雖然抗拒，卻沒有用動作來表示，只是一直繃著小臉，不滿都寫在臉上。
女人嘆口氣，連拖帶拽將徐珂言拽到樹下：“你得出來逛逛，玩一玩，不能總悶在家裏。”
徐珂言死死地咬著下唇，低頭不語。
“你以前最喜歡在這玩了，在這呆一會，好不好？”女人蹲下去，憂愁的看著自己的女兒，滿臉的絕望幾乎要溢出來。
她……變成這樣了嗎。
她應該很活潑啊。
都怪他，都是他的錯。
顧桓的腦袋一突一突的疼，痛苦的抱住頭，他覺得自己要瘋掉了。
那件事，是顧桓和母親關系的一個分水嶺。從那以後，他與母親的關系愈來愈僵，到顧奶奶得了老年癡呆後，徹底爆發。那時候他已經上了大學，和徐珂言同一所大學。
事實上，他是跟著徐珂言報的志願。這麽多年，他一直活在悔恨和自責裏，徐珂言的日子不好過，他的日子也沒好過到哪去。上高中時，他在徐珂言隔壁學校上學，偶爾，他會去她學校門口等著。看著她出來，然後默默的跟著她，似乎這樣做，就會讓他那顆愧疚的心好受些。
就是在那時，他知道了左佑這個人。他一路看著左佑纏著徐珂言打鬧，而一向不喜歡笑的，嘴角竟是向上揚的。
也對，她本來就不需要他的保護，他也沒那個能力去保護她。
一直以來都沒有。
上大學後，顧桓意外的發現，自己和徐珂言是同一個專業，只不過不同班。在那個大家都喜歡談論美女的時代，顧桓卻只關註悶頭學習的徐珂言。
他喜歡去圖書館，因為經常會在那裏碰到她。但他也不會真的讓她看到自己，他覺得他沒臉見她。偶爾，他看到她將暖壺拎到宿舍樓下準備下課後去打水，他也會將水提前打好，等徐珂言回來，就可以直接提著上樓。
他聰明，成績好，教授喜歡他，給了他很多機會，然聽到教授給的機會後第一反應，卻是向教授推薦了同樣成績好但不喜歡張揚的徐珂言。
整個大學，就是這麽過來的。
他看著徐珂言從一個開朗的女孩變成如今連和男生接觸都不行的人，他沒法不羞愧。許多個晚上，這種羞恥感讓他無法入睡。
若他與顧母關系好，或許還能幫他排解排解，可他身邊沒有朋友，他只能在夜裏不斷地胡思亂想，讓自己鉆進牛角尖去。
一不小心，就成了極端的性格。
那時候的顧桓，還是不喜言語的高冷派，沒有花天酒地的意思。直到畢業後的某一天，和他許久沒聯系的顧母忽然出現。顧母對他要求甚高，對他現在的一切都不滿意，聽說他時常註意的那個姑娘就是曾經的女孩，更是滿臉嘲諷。
“你不知道吧？她平時作風有多浪，我的鄰居都聽她家鄰居說了，經常勾引男人。就算當初是你沒救她，現在變成這樣也是自甘墮落。”
浪、勾引男人。
這實在不是什麽好聽的話，卻從母親口中輕輕松松的說出來，顧桓腦瓜仁嗡嗡的響。他神色有些疲倦，抱臂低頭不語。
顧母繼續嘲諷：“你以為她過的有多辛苦？其實人家自己樂呵著呢，倒是你，內疚這麽多年，也該適當收收自己的心。”
顧桓的改變，大概就是那場談話開始的。這麽多年，他一直掙紮著不讓自己過的那麽辛苦，用句通俗的話，他想做個好人。
但顧母從沒給他過這個機會。
他並不相信顧母的話，徐珂言是什麽樣，他一清二楚。當晚，他破天荒的來到徐珂言家附近，這裏他已經很熟悉，不需要任何向導，也能從交錯覆雜的小巷裏走出去。
去的時候，他看見巷口聚著一群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長發中已現銀根，活力卻不減當年，她們正在聊天。聊天的內容，就是那個老徐家的孩子。他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聽著她們口中吐出比母親說的還要更讓人心寒的話。
十多年的煎熬，在這一瞬間仿佛煙消雲散了，換來的，是顧桓更極端的生活方式。他不再關註徐珂言，反正自己把她害成那樣，他不可能彌補的了。他換了種生活，開始去酒吧，開始學會人情世故，身邊也出現一個又一個女人。
可女人再多，他也不能對她們做更進一步的事情。因為每次將她們摟在懷裏，心裏想的卻都是徐珂言被撕開衣服的那一幕，這種情況下，根本無心做他事。
久而久之，傳出了顧桓某方面能力不行的謠言。
但是徐珂言不一樣。
那天在酒吧，他一眼就看見被朋友叫來的徐珂。一身乖乖女的打扮，明明和酒吧裏的氛圍格格不入，卻沒有絲毫的慌張。
他就坐在一旁，微微昂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她也看見了自己，並且在很短的時間裏從頭到尾打量了自己。接著，她坐下，和冉新陽聊父母的問題。
徐父徐母逼婚，為的是什麽，冉新陽不知道，顧桓卻不可能不知道。
只略一思索，擡頭見冉新陽離開去找歷子晉，唇畔勾起。推開身邊兩個身材高挑的美女，向一聲不響喝悶酒的徐珂言走去。
坐到她身邊，舉杯戲謔的看了她半晌，許久，她才察覺到自己身邊多了個人。她擰起眉，顯然對自己的突然接近充滿抵觸。
他感覺自己笑了笑，身子就那麽壓了過去，趴到她耳邊，低聲道：“美女，一個人喝悶酒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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