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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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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慶君主厚待士大夫, 每逢春分賜三日假。朝官們可盡享休沐日,內廷衙門卻不得太多閑暇,三衙與皇城司官署裏各個值崗輪番休憩, 臨到蘇芷這裏,休假只剩了一日。

隔天回宮裏, 蘇芷還得伴駕巡狩十日。大慶開國至今已十七年, 巡狩乃軍禮之一,官家卻沒出行過一次。

按理說,君主本該多多前往地方州府察問政.務、體恤民情,奈何天子不欲京中無主,以免野心勃勃的賊子逆臣趁虛生事,狩獵便一拖再拖,耽擱了下來。

這一回,也是禮部唯恐不合禮法, 再三諫言,官家這才聽了勸, 籌備畋獵一事。不過官家選址挑在了距離京城最近的廬州,即便是帝王出行儀仗大, 往返也不過三日行程。

這樣近的州府,等閑不敢犯上作亂, 即便到地方過問事務, 也大抵是走個場面活, 不會行差踏錯。

天子舍不下都城,放心不下江山。他的生性多疑, 從此處可見一斑。

既要遠行, 隨侍官家出門巡狩的便是他的心腹寵臣。大皇子陳風定是榜上有名, 而近日立功的蘇芷和沈寒山, 自然也被一並捎上。

朝臣們鼻尖子比狗還靈,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辨析個七七八八來。

某些德高望重的老臣生怕天子狩禮不帶自個兒,在上朝議事前就稱病臥榻,以病情規避了可能會發生的難堪事——不是天子不邀他一同前往,而是他身子骨不濟,婉拒了聖恩。

這樣一來,老臣的顏面保住了,墻頭草似的官吏也按捺下心思,靜觀其變。

畢竟誰也不知,是老臣不得君心,還是天子體恤舊臣。

若老臣平日裏是老當益壯的康健人,上朝進諫賣力得很,那大家夥兒心裏也有一本小賬目,能算得出他是真病了,心有餘而力不足;還是裝病,挽救老人兒尊嚴。

不管怎麽說,沈寒山目前是朝廷第一寵臣這事兒已板上釘釘,不少京官對他趨之若鶩,意圖巴結他。

因著衢州的事,蘇芷作為皇城司官署的主官,雖屬內廷陣營,但也可以和朝臣沈寒山多接觸,兩司之間的關系暧昧不少。

對此,殿前司都指揮使範獻沈了臉:“呵,小人得志。”

範獻麾下副指揮使石守憤憤不平:“皇城司的女人本事高啊,竟和朝前貴臣兜搭上,隱隱要壓咱們三衙一頭。誰知道她是用何等手段勾結的沈廷尉,嘖,男人嘛,保不準就是那些搔首弄姿的女娘姿態。殿帥,你看咱們是不是要給沈寒山送幾個美婢去?如今官家倚重他,咱們也得先下手為強。”

“當著官家的面拉攏朝官,你是有反心啊,不要命了嗎?!”

“那怎麽辦?咱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吧?憑什麽皇城司就敢明面上勾搭?殿帥,若是官家寵信皇城司,咱們新仇舊賬一塊兒清算,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範獻敲了人一記腦瓜子:“蠢東西!如今倒是知道愁了,當初還瞧不上攀交文臣,讓人捷足先登了!我心裏是真的恨啊,我就不該冒欺君之罪提拔你!”

外人不知石守身份,範獻卻門兒清。石守乃他外宅私生子,他寵愛外室,特地給石守謀了缺口,一路明裏暗裏打點上位的。大慶朝堂忌憚親眷同僚,親子靠不上,他只能另謀出處,尋了無人知身份的私生子。

範獻事兒做得絕,待石守當上副指揮使,他把年老色衰的外室都弄死了,封了人的口,不然事兒鬧出來,恐怕又得一陣風波。

外室本就是一心為她的寶貝兒子籌謀,如今郎君爬上高位,她該死而無憾了。

範獻看石守,是越看越恨,他的確需要忠孝下屬,沾親帶故才好聽話,可一個傻子也容易誤事。但凡石守有點蘇芷的腦子,他也不至於看兒子這般礙眼。

石守被親爹罵委屈了,嘟囔一句:“我還不是怕她報覆您嗎?她春風得意,咱們日子就難過了。”

範獻切齒:“且等著吧,老子怎會讓這個女娘好過。”

他不但不感激蘇芷費心查案替殿前司解圍,還記恨上蘇芷那日擺架子挖苦人的仇,誓要給人一個教訓。

另一邊,沈寒山春風得意。

他如今能光明正大和蘇芷親近了,不怕官家猜忌。

畢竟兩人領皇旨辦差,連命都不要了,怎可能是奸臣。兩人還同生共死過一場,刻意生分,反倒惹官家疑心。

帝王最煩群臣揣測君心。

再說了,沈寒山是寒門出身,又沒尋高門大戶的妻妾,和顯貴氏族扯不上幹系,不怕他結黨營私。也許官家也有意拉攏這麽一個有能耐又好操控的朝臣來充當私人細作,故而恩施雨露,默許沈寒山同皇城司走得親近,縱容他在私兵與朝前如魚得水,出入無間。

沈寒山聰慧,有了這一重周密考慮的加持,他有恃無恐,日常尋蘇芷的次數都頻繁了許多。

今日趁蘇芷休沐,沈寒山特地登門找她。

他很知曉人間規矩,同一貫遞了新年紅封包與金錁子,買通家奴,為日後僭越小娘子之舉打掩護,又上碧波院給蘇母請安。

蘇母喜歡溫馴有禮的沈寒山,笑得合不攏嘴,連聲道:“寒山來得正好!近日春分了麽,我讓竈房的人置了一桌春盤出來,咱們都嘗嘗這春食!葉家我也遞了請柬,邀他們來吃午膳。”

蘇母如今年事高了,愛熱鬧,最喜歡兒女滿堂歡的氛圍。奈何蘇芷不爭氣,莫說兒孫了,便是夫婿都不花心思去找,愁得她夜裏睡不好覺。

難得眼前有這麽一個金龜婿,吃了蘇芷好多次閉門羹也堅持不懈來粘纏,教蘇母多歡喜不是?!她待沈寒山更為殷切了,只盼他早日攻下蘇芷,讓閨女兒紅鸞心動一動,開開竅。

沈寒山對待蘇母極為恭敬,他不掃人興致,笑說:“正好,人多了吃飯,湊個春趣。待飯後,晚輩有意邀芷芷出門置備些巡狩的需品,也方便伴駕出行途中自用。畢竟是同官家出行,多籌辦些包袱,以防不時之需。遇上點事兒,侍從宮人們總緊著官家,就得自求多福了。”

這話有“埋汰天子”之嫌,也是沈寒山的掏心掏肺話。

蘇母曉得輕重,悄聲答:“是了是了,你們顧好自個兒便是!要是出了事,等人來安置,狩獵場上達官貴人那樣多,怎可能各個顧得上呢!”

“蘇嬸娘所言極是。”

蘇母親切地拍了拍沈寒山的手:“只要你倆好好的,嬸娘心裏也就沒什麽憂心事兒了。”

這一番體恤話還沒說夠,一貫就心急火燎趕到院子裏通報:“大娘子,沈郎君,府外跪著一名壯士,說是給咱們小娘子負荊請罪來了。”

這話一說,不必人講都知,是疾風那個狗皮膏藥。

非要今日來嗎?沈寒山目露冷光,他本欲獨享蘇芷,豈料還有閑雜人等同他爭。

蘇母暗下嘀咕,這事兒稀罕,是她家小娘子又惹什麽事端了?蘇母憂心忡忡,被婢子攙著去了角門。

蘇芷已經行至疾風兄妹跟前,疾風還是那一套老說辭,他親自來向蘇芷賠罪,請她寬恕。

蘇芷不是沈寒山那等口舌伶俐之人,她沒和疾風廢話,抄起人身後藤條便重重抽打下去。

“啪啪”接連十幾響,藤鞭帶刺,抽得人血肉模糊,紅梅橫飛,嚇得蘇母直呼“天爺冤家”!

家仆沒有主子吩咐,不敢上前攔,而且蘇芷下手豈是說笑,普通人傷筋動骨,一月都下不了地啊。

還是疾風剛強,咬著牙也不出聲。

於他而言,這是他同蘇芷交好的機會。一頓毒打下去,兩家恩怨盡消,他就能平等和蘇芷交際。

疾風是個大老粗,生平最佩服有骨性的人。他從來沒想過,蘇芷一介女娘,竟有這等保家衛國的堅毅心性,以一人之力扛下萬千重壓。

他敬她是條漢子,不在乎蘇芷是郎君還是娘子。

蘇芷原以為疾風的妹妹心軟,會來護住兄長,豈料小姑娘也是個恩怨分明的人,錯了便是錯了,她絕不阻攔,冷眼旁觀。

蘇芷對這對兄妹好感驟增,她撒了氣,丟了劈開枝椏的藤條,道:“你來尋我,不止是負荊請罪吧?”

疾風知道瞞不過蘇芷,他撓了撓頭,憨傻笑道:“不瞞蘇司使,我等兄妹進京是想在您手下謀點差事做。上次衢州一事,您舍生忘死一場,實在令我佩服。我看多了貪官狗官,不屑與人為伍……我想效忠您,跟著您一塊兒幹大事!”

蘇芷賞識疾風的高強武藝,也有意將他收至麾下。

她沈吟一陣,道:“皇城司諸兵將入職均循天家旨意,我沒有職權將你安插入內廷官署。不過,我可以雇你為護院,替我照看蘇家家宅,你可願意?”

疾風只要能跟著蘇芷做事就很滿足了,聞言,欣喜地道:“蘇司使的家宅乃是重地,您能把這樣緊要的差事交付於我,是我八輩子的福分。您且放心,有我護宅,保管這院子連只蚊蟲都飛不進來!”

姍姍來遲的沈寒山聽得這話,面色難看。

他還想著過兩月把後院裏那一棵枝繁葉茂的桃花樹砍了,以便時時登木梯攀上白墻黑瓦遠眺觀景,順道偷覷蘇芷所在閨寢院,偶遇一場。

現如今有悍將疾風巡查,他還如何借口“失足落地”,跌入蘇芷的寢房?那不得給莽夫疾風丟出去啊?!

這廝奸詐惡毒,竟一門心思毀他親近小娘子的大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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