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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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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少時, 家境雖不算上乘,但維持溫飽還是沒問題的,十天半個月也有一頓葷菜來食。

直到地方爆發瘟疫, 林然爹娘染上重病,不治身亡。他一下沒有了家人, 成了孤苦無依的孩子。

葬下爹娘的那日, 林然在墓碑前同爹娘說話。一側的林子裏,鬼鬼祟祟走出一個小姑娘。

她渾身臟兮兮,似是餓慘了,想躲在一側等林然走,繼而偷吃林然擺在父母碑前的供品,遲遲不肯離去。

林然本就因家人去世而難過,見狀自是沒什麽好臉色。

他拋擲了一個赤豆饅頭給她,一心想打發人走, 也不管饅頭落到小姑娘鞋尖會不會臟。

好在小丫頭全然不在意,她捧起熱乎乎的饅頭往嘴裏塞, 笑得見眉不見眼。對於她來說,有饅頭吃已經是很好的一日了。

雖然落了地, 沾了泥,可好歹也是熱乎乎的口糧。.

暖食下肚, 腸胃不冷也不痛, 真好。

林然看她吃得香甜, 心裏愧怍慢慢蔓延開來。

他不欲把自己對世事的無力與惱火,發洩在一個素未謀面的小娘子身上。

姿態一點都不君子, 還道德敗壞, 虧他是個讀書人。

林然嘆了一口氣, 高聲問:“你怎麽獨身在此?”

小姑娘走來, 很實誠地答話:“我是跟著你籃子裏的燒雞味來的。”

撒謊成性。

那麽遠的距離,如何聞得到雞味?

林然看了一眼墓前油光瓦亮的燒雞子,呼吸一窒,顫聲:“你不會想偷吃燒□□?那是我給爹娘供的……”

小姑娘一楞,連連擺手:“不不。我確實很想吃,但是……阿棗盜亦有道,嗯!不會奪人口食的,除非你主動給我。”

她顯擺似的高高舉起那個饅頭:“和這個一樣。”

是心思純善的小娘子啊。

傻子一個,還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了外人,林然愈發不安了。

他問:“你家在哪裏?”

他送她家去,好歹護人一程。

豈料阿棗的眉眼黯下來,她喃喃:“我沒有家,我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胡說。”

“真的……他們要把我賣給鄭員外當小妾,阿棗害怕,就說自己是石頭蹦出來的跑掉了。”她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繞得少年郎都要糊塗了。

最終,林然忍無可忍地道:“好了,別說了。”

阿棗適時閉嘴。

“我要回家去了,有緣再見。”林然起身,離開了父母的墳。

他有意留下那一只燒雞,想著小娘子也是可憐。她吃了便吃了吧,待明日,他再來擺上一只。

翌日,林然帶燒雞來祭拜,卻發現阿棗仍待在原地,而她面前的燒雞一點沒少。

林然心裏震驚,嘴上卻冷淡得問:“你不餓嗎?

阿棗垂下眼睫,喃喃:“餓呀,肚子裏好疼。”

“怎麽不吃燒雞?”

“我和你說過的,盜亦有道。我吃了,你家人就餓了。所以,我不吃,我在這裏等你來。”

林然微訝,他抿唇:“若我不來呢?”

“那我就在這裏等著,你總會來的。”她羞赧地笑,“我也沒有別的地方去,別人都不給我吃的,只有你給我一個饅頭。”

那她得……餓了多久。

林然瞥一眼阿棗瘦骨嶙峋的脊,那後頸彎曲時,突起的骨珠觸目驚心。

他忽然有點於心不忍了。

林然無奈,問:“你真的沒地方去嗎?”

阿棗眨眨眼:“我不說謊的,除了、除了石頭縫裏蹦出來這句。”

她像是想和林然交好,把有的沒的全抖露清楚了。

“罷了。”林然把籃子裏的燒雞遞給她,“這是獎賞你的。你很聽話,沒吃我父母的供品,所以我報恩,贈你一只雞。”

“真的?”

“真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阿棗眼睛都直了,她小心捧著燒雞,吃得滿嘴流油。一邊吃,阿棗還一邊自薦:“你家裏有很多吃的嗎?阿棗給你幹活能不能討一口飯吃?我知道很麻煩你,但是、但是我真的好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燒雞了!啊,你要這個腿嗎?我一個人吃完了,好像也不大好……”

林然看著眼前那慘不忍睹的燒雞,終是沒忍住,答話:“不必,你自己吃吧。我家裏不養女使,沒銀錢、也雇不起。”

他看著阿棗落寞的眼眸,心裏不落忍,還是解釋了一句:“我要留盤纏,過兩年上州府趕考。”

林然一心入仕,他爹娘這回染病,地方控病手段仍是不夠完善。他想入官場,想為百姓謀福祉,想天底下再也不要有人“家破人亡”。

林然志向高遠,小姑娘定然不能懂。

阿棗歪頭,想了一會兒,問:“那你平時是要花很多時間看書嗎?”

林然楞:“嗯。”

“那你豈不是沒空生火做飯,還有洗衣了?”

“……倒也不是沒有。”

“我可以幫你!”阿棗笑瞇瞇地說,“我自小幫我娘搓衣做飯,這個我可在行了。”

“不必。”

“我不要你的錢。”阿棗遲疑了一瞬,“如、如果你真想給的話,等你考上了,有了餘錢,再還我?”

她也不是不求回報,但是不能趁人之危嘛!

阿棗知道,現在的林然比她需要錢,而她只是想有口飯吃,有個住的地方。

他不理她,奸詐貪財的小娘子,才聊幾句,就算計他的家宅了。

林然轉頭就走。

阿棗不傻,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大金主”,自然要好好跟著。

她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跟著,一路跟到林然家裏。

林然趕她不走,只能縱容阿棗留下。

他可憐她身上衣裳破敗,給阿棗燒了熱水,又喊她換一身衣裙。

阿棗尷尬地答:“但是,我沒有別的衣裳了。”

林然這才想起,小娘子沒有新衣,怎麽換?

他還是為了活人破例,翻動起娘親的箱籠,從遺物裏取出一身女子襖裙。

阿棗太矮了,才及他的胸肋。

於是,林然裁剪了衣裙與袖口,把成品擺在桌上。

“現在有了,暫時穿穿吧。待明日,我去成衣店裏,給你買兩身。”頓了頓,林然又不想當個爛好人,“從你將來的工錢裏扣。”

阿棗眉眼一聳拉,悶悶應了句:“哦,好。”

居然還要還呀?

林然難道不是一個好人,而是想要克扣她工錢的林扒皮嗎?

阿棗心驚肉跳,又補了句:“別、別太貴,工錢不經扣……”

聞言,林然難得笑了一聲。很快,他偏頭,恢覆了肅穆神情,道:“我有分寸。”

林然離開屋的當口,踅身又多問了一嘴:“你幾歲了?”

阿棗想了想,道:“有十一歲了……”

十來歲女孩兒的衣裳,不算難買。

林然了然,他比她年長五六歲,確實是個大郎君,可以照顧一下孩子了。

林然是看阿棗孤苦無依,這才好心收留她。希望她識時務,不要給他惹是生非。

翌日,林然一覺睡醒就聞到了炊飯的香味。

恍惚間,他還以為爹娘回來了。

只有阿娘活著的時候,家裏竈房才會升起白煙,滿室飯菜香。

林然欣喜,他趿著鞋沖出居室,待看到了煙霧繚繞的阿棗,心一寸寸冷下來。

是她啊。

他的爹娘,真的辭世了。入了土,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阿棗這次沒撒謊,她的確知道如何洗衣做飯。

一見林然,她歡喜地道:“郎主!我用醬肉炊了飯,汁水泡入飯菜,可好吃了!快來嘗嘗。”

她知道怎麽喊家中主子,阿爹當年想把她賣到高門大院裏時,曾教過她。

阿棗作為一個合格的女使,她必須兢兢業業做事,不被主子嫌棄,掃地出門。

奈何林然沒心情,甚至有點厭惡今日頂替了母親身份的阿棗。

他冷淡地轉身,揚長而去,道自己要溫書。

阿棗忙拉住林然:“郎主不急,好歹吃口飯再走。”

“你要違背主人家的意思嗎?”

“那、那我不敢。”阿棗惶恐,“可、可是,我大清早就開始做飯了,只想你吃一口看看。就一口,行嗎?”

林然的火氣不過一瞬,在她幾番推搡下,終是點了頭:“嗯。”

或許小姑娘不敢擅自用膳,得林然先動筷,她才敢上桌吃。

林然體恤她,怕她餓肚子,只得配合著演戲。

原以為小姑娘家家,哪裏有掌勺的真本事。豈料阿棗對於做飯一事頗具心得,大醬腌肉入味,白米被肉汁泡得軟爛,粒粒金黃,香味撲鼻。

林然吃了一勺飯,口齒生香。

他有了食欲,又下肚幾口。待咽下肚去,林然有幾分羞赧,他都說了不吃飯,眼下手還不停。

阿棗眼巴巴地問:“好吃嗎?”

終是少年郎的自尊心占了上風。林然放下木勺,涼涼道了句:“還行。”

“只是還行?”阿棗略微失落,“我忙了好久的。”

林然不欲和她掰扯,起身回屋裏看書:“我年後要考縣試,不同你多說了。”

“好!”阿棗拍了拍他的手臂,“郎主努力,考好一些。你要是當大官了,我作為你第一女使,可不水漲船高?”

這個詞,是阿棗聽媒婆和阿爹盤算賣她的時候聽到的。他們覺得阿棗姿容好,過兩年長開了,老員外定然寵愛,連帶著他們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林然頭一回知道,除卻爹娘,還有人盼著他中試,即便目的不太純,是貪圖銀錢,但他也稍感安慰。

這是林然第一次覺得,家裏多個人,多點生氣,蠻好。

就當是為了這個財迷小婢女奮鬥吧,主子家得了勢,往後她也不會遭人埋汰。

畢竟,打狗也得看主人呢。林然嘴角上翹。

作者有話說:

林然番外會有三四章,這一對小CP,我還是想寫一寫~標題會標明的,很快,差不多一萬多字就好了,繼續走我們芷芷線,麽麽噠!新年快樂,謝謝寶貝們留在我身邊~今天評論都送一個小紅包好啦,愛你們!

阿棗就是林家大娘子~~~這一對是家養的小CP,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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