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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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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覺得, 他收留阿棗,無非是家人故去,他太孤單寂寞了。

他想要身邊有個活人陪伴, 選了阿棗,而阿棗則尋個“女使”身份才能理直氣壯在林家安心過活。明面上看, 兩人都有各自目的, 都不算磊落,互通有無。

偶爾,林然也會後悔自己留下阿棗,覺得此女太聒噪了。

她總喊他來看屋檐上打架的雀兒,和他說今日菜價少了幾文,或是來問他夜裏想吃葷菜還是素菜。

和尚念經,嗡嗡喁喁。

林然嫌她煩,摘下撬窗的支子, 闔上窗門。

豈料她還是不走,碩大的頭影映照在窗紙上, 那發上的銅翅蝴蝶一顫一顫,好似挾了一季的春。

她大膽吸引林然的視線, 死賴著不肯離去。

林然惱怒,闔上書本:“你要怎樣才走?”

阿棗語帶笑意:“這幾日要吃粽子了, 郎主想吃百索粽還是蜜淋粽?”

“隨你, 你想吃什麽便做什麽。”林然口腹之欲不重, 也不想逼著阿棗一個小姑娘給他制作吃食。

豈料,阿棗是個沒臉沒皮的主兒。

聞言, 她羞赧一笑:“郎主是偏疼我嗎?”

林然額上青筋一跳, 寒聲:“何出此言?”

“總縱著我吃喝。”

“……”他很想說, 是稀得理她。

阿棗得了主子家的偏愛, 滿足了,欣喜離去。

留下林然語塞一程子,繼續溫書。

當然,林然和阿棗“劍拔弩張”的主仆關系也有軟化的時刻,只是代價有點慘痛。

林然記得,那日他過了縣令主持的縣試,可經由地方官人舉薦,發放“公券”,用此券後,不用花費銀錢便能入住官驛。這是大慶新君登基後頒布的恩旨,以助家境貧寒者能有足夠鄉費,前往州府參加解試。本是一樁好事,豈料卻因他揚名在外,惹來了殺身之禍。

縣試不算在大慶科舉三試以內,是地方知縣為發放“公券”自發準備的考試。目的除了要救濟寒門子弟,亦有通過這個考試提前熟悉真才實學的士子,方便往後密切往來,也借花獻佛,累積點小恩小惠。人情這種事,向來是不嫌多的。

林然縣試博得頭籌,在看重“讀書人”的大慶,自是頗受權貴青睞。不少高門大院的郎主遞來匿名請柬,想資助林然參加解試,若他能過了解試,成了舉人,到時候背地裏對他傾囊相助的郎主也會以真面目現身,同他攀交。

林然知道,那些人親近他,無非是看他有真才實學,盼他日後飛黃騰達後能拉家族一把。可是又擔憂他是一回運氣好,這才考得案首。要是林然乃無能之輩,訛上自家,那耳根子就不得清凈了。

故此在他中得“舉人”之前,雙方只金錢來往,絕不私下建交。

說東家真心實意吧,確實內含幾分好意;說東家虛情假意,也算不上誹謗汙蔑。

林然得了公家路劵,已經足夠上州府應試。

他向來有骨氣,沒有收受這些人的救濟。

要知道,人情債難還,他不想為往後的官路埋下那麽多隱患,平添負累。

林然這樣怕麻煩的人,難得的一次破例,便是留下身邊那名貪財小女使。

他微微勾唇,決心回家後,用漫不經心的語態告知阿棗中試的消息——不過一次題目好解的策論,不值當什麽,還沒發揮出他五六分真實力便鰲頭獨占了。

林然回家路上,難得買了一只燒雞。他記得阿棗愛吃,能犒勞她近日做事辛苦一番。

看呀,體恤下人的郎主,真是世間罕見。

可惜,還沒等林然到家,半路上,他便被人敲了一棍,暈倒在地。

林然昏厥之前,隱約聽到兇犯同人私語,說是府上小郎君過一年要應州府試,偏生半道沖殺出林然這麽一個能人。倘若將他除之,小郎君入試奪魁的可能性便更大了。

原來是一場無妄之災,殺心也起得沒頭沒腦。

林然陷入昏睡。

他再次醒來時,是在湖水裏撲騰。

他的雙手被繩索束縛,掙脫不得。

湖水充盈他的口鼻耳目,令他無法呼吸。

他連呼喊都做不到,更不能抻開雙臂朝上游去。

皎潔的月亮也一同墜湖,陷入水中,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林然不住下沈、下沈……直至湖底。

他小時候落過一次水,是阿娘救起的他。打那回起,林然就不敢靠近湖泊。

怎知道,他同水一直有難纏苦難,如今又是被湖水帶累。

今日,林然怕是沒有生還可能,無人知他在此處,無人救他。

林然會死在湖裏了吧?

也好,同他爹娘一塊兒故去,無牽無掛。

就是不知道,那個小女使阿棗,往後沒了郎主庇護,還能不能活得好。

家裏還有一些銀錢項款,她記得取走,可別老實巴交,再操持她那起子“盜亦有道”的道理,吃不上飯,白白餓死。

……

林然再次閉上眼,等老天爺收走他的命。

然而這次,得蒙上天眷顧。

他獲了救。

是阿棗救了他。

阿棗水性好,廢了千辛萬苦,將林然撈出水。

阿棗拖著濕漉漉的林然出水,幸好林然沒掙紮,否則他倆得一塊兒淹死。

阿棗喪失了渾身的氣力,躺在岸邊大口大口喘息。

她想來都一陣後怕,要是她沒及時趕來,林然定然一命嗚呼了。

說起來也挺巧合的,阿棗得知林然在縣試裏拔尖兒的好消息,第一時間尋他慶賀,正巧撞上他被人扛上馬車,丟入湖裏。

阿棗不敢緝兇,她一個柔弱小娘子,喊人只會平白搭上性命,還是救人要緊!

阿棗回頭,拍了拍林然的臉,見他沒醒,猜是喝了太多湖水。

她發了狠,按壓他的胸口,催他吐水。

“哇”一聲,林然仰面嘔出一口水來。

他施施然睜開眼,黑睫上沾水的睫羽模糊了阿棗的臉。

白月如玉盆,立於阿棗身後,似神女頸背的一團仙紋法器。

她被那皎潔的月光渡著,平日裏稀松尋常的小娘子,此刻竟也有了一股子俏媚風情。

林然莫名心悸,他不敢同阿棗對視。側頭,避開了眼,問:“是你救了我?”

阿棗挑眉:“不然呢?!郎主可看到這裏有旁的人了?”

“謝謝。”

“不必道謝。”阿棗拍了拍他的胸口,“您記著我的好,往後給我多添些月俸便是。”

她攙他起來,問:“你手被人綁起來了,是誰要害你?”

林然皺眉:“沒看清臉,不過眼下不宜聲張。我們連夜離開此地,往州府去應試吧。我娘有留下一筆錢財,供我應考路上用,在外地捱到解試那日,應當足夠。”

阿棗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當即扶林然回了家,同他一塊兒收拾包袱離開地方縣城。

經過今日的事,林然更畏湖泊了。

他們沒有行水路,這次走的是陸路,花費了不少時間。

阿棗知道林然生生受了一記悶棍,她唯恐主人家腦子壞了,一得空就請郎中為他治傷。好在林然暈得快,歹徒達成目的也沒補刀,因此傷得不重,用藥油揉化開腫處便無礙。

這事以後,林然愈發勤奮溫書。

他知,唯有步入官場,才可能為無權無勢之人平反。林然當不成官的話,莫說旁人,就是阿棗,他也護不住。

打狗是得看主人,可主人家不中用,狗也要任人宰割。

三年後。

林然很爭氣,過了解試,以第一名解元的名次中了舉人,來年又過了省試,中了進士。他考場上戰無不勝,揚名京城。如今,只待他殿試以定名次,等官家授官。

林然這樣的青年才俊,自是達官貴人們在東華門外榜下捉婿的首選。

開榜那日,都有青帷小轎來迎他入官邸相看了,卻被林然婉拒:“替林某同你家郎主告罪,林某已心有所屬,無福消受貴人恩。”

他話說得直白,貴人派來的說客也不好再強人所難,只得放林然離去。

夜裏,阿棗知曉林然成了新科進士的好消息,煮了一桌子菜。

往後她再也不怕沒錢添菜,可盡情揮霍了。

林然一回小院,阿棗便殷勤迎上來:“進士大老爺回來啦!”

阿棗總拿話臊他,惹得林然一陣頭疼。

奈何他自打被阿棗救過一命後,對她改觀不少,也能忍受她那些無聊調侃,不同她置氣。

林然瞥了人一眼,問:“今兒吃什麽?”

阿棗月前剛及笄,已經從小姑娘長成了身材玲瓏有致的大姑娘。眉眼雖還生澀,卻也不難看出往後的妍姿艷質。

她嬉笑著逢迎,和林然說:“有你愛吃的魚羹,我特地托劉二哥留的,他那裏的鱸魚新鮮。”

劉二哥?林然想了一程子,記起了。這是菜市的漁夫,平日裏會拉些自己打撈來的魚蝦出售,阿棗同他混得熟,偶爾買河鮮還會算得便宜一點。

天底下哪有免費的晚膳?不過是對阿棗有鬼胎居心,這才多套近乎罷了。

只可惜,傻姑娘識人不清,還和劉二哥這樣親近。

林然皺眉,道:“你和那個劉二哥,關系很好麽?既是家中行二,喊劉二郎便是,口舌上‘哥哥妹妹’沾親帶故,也不知誰占誰便宜。”

阿棗被林然這一通罵聲給說懵了,她不知道,哪裏又點著了他的火氣。

考上進士要當官兒了很了不起嗎?!連市井小民都瞧不上了?

阿棗呶呶嘴,道:“要不是魚羹補腦子,誰天天去給郎主買呀?!咱們的飯錢不算多,可不得一貫錢掰開兩貫花?郎主不當家,怎知柴米油鹽貴呢!”

林然知她是體恤自己讀書辛苦,這才買的魚,心情好上許多。

他降了音調兒,和她說:“往後有錢了,再不必這樣克扣。你是府上當家的,月俸自是歸你管,想買什麽吃食便買什麽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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