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公子是一個殺手。病公子是他的綽號，他其實叫少歡。

江湖上一直有著關於他的傳說，他殺人於無形，身份神秘。

他的武器，是刀。他有三把刀。分別是不傷、無聲、紅月。沒人見過他的第三把刀。

從前有一個人見過，那個人叫慕容笑之，慕容笑之是姑蘇城最大家族慕容世家的小公子，他雖看到了，但他也已死在那刀下。所以準確的說，還是沒有人見過。

病公子的刀法，整個江湖皆怵。傳聞於三裏開外能奪人首級。病公子的刀氣勢如虹，有人說見過病公子用刀破開了空氣，氣流一瞬間被扯成兩半，嗤嗤作響。

見過他刀氣的人，非死即傷。

據說病公子的刀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所以有人猜測病公子與他的刀，已人刀合一。

所以病公子的刀，刀在人在，刀毀人亡。

不但病公子的刀讓人畏懼，病公子住的地方也同樣讓人害怕。

有許多江湖人耳邊只要響起“姑蘇聽雨樓”五個字的時候，他的整個人都會渾身一顫。

病公子住的地方叫聽雨樓，聽雨樓由天宮樓、地府樓、人心樓構成，病公子就住在人心樓裏。

病公子的身邊有六個女人，一老一小，四個年輕的。

老的叫崔婆婆，她住在地府樓裏。小的叫小婠，她同病公子住在人心樓裏。四個年輕的分別叫修瑤、珍瓏、瑾木、妖姬，她們合稱為四大玄女，她們住在天宮樓裏。

這六個女人也是殺手，是病公子買命時最得力的幫手。因為有了她們病公子幾乎不用出手。所以江湖人在看到她們時也就會說：是病公子。

病公子自在江湖上有名以來，江湖人都還知道他有一個不是毛病的毛病——白間睡覺。所以在他的眼睛裏，高陽是明月，明月是高陽。

“病公子？！我沒聽錯吧？”簫不敢相信的望著冰。

木楠楠也疑惑不解的望著冰，“是啊，這病公子可是震懾江湖的殺手，怎麽要他保護十三弟？”

冰淡定的說道：“正因為他是殺手，正因為他震懾整個江湖，他才是合適的人選。”

“我怎麽還是沒有明白？”簫擰著眉。

冰平息了一口氣，將深遠的目光望向了堂外，“病公子不但震懾江湖，朝中許多要臣對他也是驚懼不已，而對於這樣的原因，有些是不用解釋的，所以病公子一旦將十三弟入送到帝都，那麽十三弟的安全就有了保障。所以病公子是最適合的人選。”

木楠楠疑問道：“可是病公子畢竟是殺手，你就不怕他也會在雇主的雇傭殺手名單之上嗎？”

“這麽厲害的殺手，雇主自然是考慮的。”

“那你為什麽要他護送十三弟呢？”木楠楠更加不解了起來。

“呵…”冰笑了，這一刻冰居然笑了，“病公子與別的殺手不同，他是不會在雇主雇傭殺手名單之上的。”

木楠楠似乎還是沒有聽懂，只不過還沒等到木楠楠再行詢問，凝眉抱臂的簫突然先行說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懂了，你說病公子與其他殺手不同，我也大概理解了，只是我在想他真的會答應護送十三弟入京嗎？”

冰斜望了一眼此刻深沈著的十三弟，堅信不疑的道：“會的，他一定會的。”

“我們什麽時候動身？”木楠楠問道。

“及早最好！”

也就在這時，依依推開門走了進來，大家也都齊將目光望向了依依。

簫第一個走上前去，又露出了那笑嘻嘻的樣子道：“呵呵…怎麽樣？活神仙與你說什麽了？”

“是師傅和師門裏的一些事。”依依回道。

“你師傅？他真的來過江南？”簫好奇的道。

依依點了點頭，“而且師傅不久前也來過師叔這裏。”

“啊？真是太不趕巧了！”簫有些遺憾的道。

依依輕聲道：“其實是師傅故意躲著的。”

“為什麽啊？”

依依回道：“師傅想遠遁江湖，不想再看到江湖的這些紛爭了。”

冰會意的道：“穆前輩超脫凡塵，自然是見不得現在這個波濤浪湧的江湖，說來也沒什麽奇怪的。前輩想清靜，也沒什麽不好，小妹也不要太難過，我想有機會小妹還是能見到穆前輩的。”

簫溫和的笑著，“冰說的沒錯，一定會的。”

依依理解的點了點頭。接著依依又說道，“其實師叔還吩咐了一件重要的事，所以可能暫時不能與你們在一起了。”

“那是什麽事？還要與我們分開呢？”木楠楠上前挽住了依依的手臂。

依依說道：“是升州病人的事，為了能徹底使病人們的身體恢覆如此，師叔要我同師弟們到杭州采一味藥，而且盡早越好。”

“杭州？采藥？”簫有些詫異，“這懸濟壇的藥不多的是，為何偏偏要你去采藥？”

依依白了一眼簫：“你還說，若不是你當時大鬧懸濟壇毀損了那幽蘭花，師叔何故這麽費心竭力的要我去采藥。”

“額…額…我不說了。”簫一轉身便跳到了椅子上，與同旁的十三弟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起了話。

冰說道：“幽蘭花？難怪甘先生要小妹親自去了，嗯，這倒也確實不是一件小事。”

“原來是這樣。”木楠楠理解道。

“既是采藥，深山之中難免會遇到一些什麽毒蟲猛禽，小妹與懸濟壇的弟子們又不懂武功，我倒真是有些不放心…”

冰說到這裏，簫又立即跳回到了依依的身邊，“是啊！十三弟的事少不了我們，病人們的情況也不能再拖延，這…這可怎麽辦？”簫頓時緊張了起來，此刻的他恨不得能分身。

十三弟羞愧難當的走上了前，“又是因為我，讓大家為難了。”

木楠楠這一刻左瞅了瞅冰與十三弟，右瞧了瞧簫與依依，“餵餵…你們是當我不存在麽？還是我保護不了依依妹妹？我陪依依妹妹去杭州！”

“呵…”冰只顧著自己了的感受了，還真的把木楠楠忘記了，冰苦笑著自己還真是笨。簫在發現說錯了話後，立即避開木楠楠躲到了冰的背後，偷偷的咧了咧嘴。

木楠楠瞟著冰與簫道：“他們的武功我自不敢相比，可我也沒那麽差吧，”接著木楠楠又望向了十三弟，“十三弟你說，來江南的路上我護沒護住你？”

看著木楠楠那瞪的圓圓的眼睛，十三弟那深沈著的心頓時變成了尷尬膽怯的樣子，“木姑娘…是…說的是…”

依依遮面而笑：“呵呵…楠楠姐，也許只有你能管的住他們。”笑容退卻後，依依說道，“有了楠楠姐，這下你們該放心了吧，再說還有髫兒陪著呢，不會有事的。”

依依說完後眾人只聽見屋外有一聲狐貍的嚎叫聲傳來。

冰聽見簫的聲音自背後傳來：“這只小畜生倒還挺高興。”

冰笑了笑，向著依依點了點頭，然後他又向著木楠楠道：“既然如此，楠楠那…”當冰說到一半時冰的表情忽然凝重了起來，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瞬息後，冰接著道：“楠楠那還是早些去準備吧，畢竟小妹說這件事還是越早的越好。”

“好。”說著木楠楠離開了此間屋子。

看到木楠楠離去後，簫從冰的背後走了出來，“別說依依當時是有多麽的奇怪了，我也是甚感疑惑，若不是初見時她的嬌羞之態讓我恍若陌生，我真的不敢相信她竟不是絲絲。”

“是啊哥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之前忙於師叔的事，一直都沒來得及細問，楠楠姐真的不是絲絲姐嗎？”

冰向著門外望著，沈默良久後，他慢慢道：“其實除了十三弟的事，絲絲的事也是我掛懷的一件事。”

十三弟在與冰第一次相見的時候，雖然便已知道他心裏無外乎還有一件“情”事，當與冰重聚於襄州時，見到了木楠楠後，以為冰“情”結已解，但此時聽簫與依依所問，卻才發現，這裏其實還有更多的“情”節，不過此刻他只是默默的聽著，因為他知道這件事不是該他亂問的。

簫與依依交視了一眼，接著也安靜了下來，似乎正等待著冰繼續說下去。

冰有些自責的道：“我一直覺得楠楠就是絲絲，因為就像你們所見的，她們的身上有太多一樣的地方，而楠楠不記得，或許是因為她失憶了。”

“失憶？”簫與依依齊聲道。

冰目光憂郁，語氣沈重，“可我畢竟不是學醫的，所以我便不能放心她。”接著冰向著依依請求道，“我方才支開她，也是想與小妹說，在這期間希望小妹能診治她，無論結果如何，也算求得了我這心中的一份踏實。”

“小妹知道了，哥哥放心。”依依應道。

“有勞小妹了。”

“嗯，那小妹也下去了。”依依說道。

冰肯許的眨了眨眼，“嗯。”

看著依依走後，簫安慰的拍了拍冰的肩膀，“放心吧，有依依在她沒事的。”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我雖然不知道白兄與木姑娘之前發生過什麽，但我相信白兄的那一段經歷一定與崔大人的經歷一樣動之以情。”十三弟認真的說道。

“我怎麽敢與崔前輩相提並論呢，不過我知道，對待真情的人，都會剝繭情絲，抽斷一生的。”冰感慨過後，又轉回正題，“好了，我們還是想一想病公子…”

病公子？

病公子到底是誰？

聽雨樓中，人心樓前，三秋桂樹，遮陽成陰。

桂花香間，丈二大傘正罩著躺椅、桌案。躺椅上躺著的便是病公子，桌案上放著的是紫砂狼紋茶壺、紫砂茶盅、西湖龍井茶、劍南烈性酒、琉璃樽、還有一個大約三尺餘多的檀木長匣。

另外在那躺椅的一側，桌案的一邊，還靜靜的站著一個小姑娘，一個十四五歲大的小姑娘。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下，高陽已高。所以病公子睡眠正酣。

對於病公子這樣的殺手來說，讓他不能自拔的還是那個一直多年來伴隨著他的——色彩斑斕的夢境。

那夢境中，在熱烈的暖陽下，病公子還不像現在這樣，不像現在這樣喜歡在白天睡覺。

沈睡中的暖陽，與現實中的高陽交織的剎那，病公子梨渦下的嘴角忽然淺笑抻動了一下，在他身旁的小姑娘純真的面容上也跟著病公子的嘴角的這一動，面上也變動了色彩，小姑娘的嘴角翹了起來。

綠油油的草地上，一棵垂直欲要通天的大樹下，有兩個人兒正緊貼著坐在一起。

陽，溫暖如春。開闊的視野下，除了綠油油的草地外，還有漫無邊際的百花，它們爭相吐露著芬芳。

兩個人兒中的少女，看了一眼芬芳馥郁的百花後，笑容晏晏，側頭望向了自己肩上正梨花帶雨的少年。“傻弟弟，別哭了，叔父也不過就是嚇嚇你，你還真的當真了？”

那有著梨渦的少年，反而哭的更盛：“嗚嗚…叔父不喜歡我…叔父不喜歡我…”

“呵呵…姐姐喜歡你就夠了！”少女燦爛一笑，“傻弟弟…別哭了…”同時少女還在安撫的輕拍著少年的背脊。

當少女拍到第七下的時候，那梨渦少年果真停止了哭泣，他望著那少女燦爛的臉龐道：“小蚊子，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望著那眼珠晶瑩、眼睫毛濕濕的梨渦少年，少女道：“會啊！傻弟弟…”

突然那梨渦少年大跳起來，四處奔跑著道：“奧…奧…小蚊子最好了…小蚊子最好了…”

少女看著那陰雨頓時消散的梨渦少年，也不禁又笑了起來，笑容下她那尖利的虎牙也顯得格外可愛：“呵呵…傻弟弟…”

繞著大樹跑了一圈後，那梨渦少年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猛然又紮到了少女的身邊，“小蚊子…小蚊子…嘿嘿…”

少女學著梨渦少年的樣子也“嘿嘿”了兩聲，接著少女道：“剛才還哭哭啼啼的呢，真是傻弟弟…”

“嘿嘿嘿…”梨渦少年手摸後腦勺害羞的笑著。

少女嗔怒著：“傻弟弟，你以後一定要堅強，不許再哭了嘍！”

“會的！會的！”

看著那少年絕美的酒窩，少女語中帶笑道：“傻弟弟…”接著少女又正視著少年，認真道：“還有，以後不許叫我小蚊子，要叫姐姐！”

梨渦少年一邊作著鬼臉，一邊道：“小蚊子…小蚊子…小蚊子…”

“你…”

梨渦少年頓時跑開，繞著大樹跑了起來，一邊跑著一邊回頭吐著舌頭，“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傻弟弟…你給我站住…站住…”

“小蚊子…小蚊子快跑…小蚊子…”

少年在前面跑，少女便在後面追。

跑累了，他們又躺在了綠油油的草地上…

他們望著漫天繁星在歡唱，他們在微風中舞蹈，他們追逐著天與地的邊緣，他們玩耍在草色翠綠的原野間，花兒綻放在他們的心田，鳥兒在他們的雙眼中穿行，他們在嚴厲的老師監督下學著那個本不屬於自己國家的唐朝文化，他們…

他們自己一個人在夜晚玩耍時，會害怕。可是害怕的夜也真的會發生可怕的事。

當他們自認為自己已經長大了的那一夜，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病公子淺笑的酒窩，忽然劇烈的顫動了起來，他的額頭上已經開始滲出了汗珠。隨著這一變化，在他身旁的小姑娘也跟著緊張了起來，那小姑娘的目光中充滿了擔心…

通天的火光下，曾經愛哭泣的梨渦少年已經長大，他俊秀風雅，他面若浮粉，他身姿挺拔，他堅強如鋼。

只是…在看到那熊熊烈火下的房屋崩塌的那一瞬間，那一霎那，他又猛烈的哭泣了起來，他瘋狂了起來，他面目扭曲了起來，他的身體搖搖欲墜，他的心瞬間破碎…

在夜幕掩蓋著的叛亂背後，在浮雲隱藏下的陰謀之前，他似乎聽到了他的親人們的無力反駁的求饒聲，他似乎看到了那殘忍的一刻。

火，還在沖天而起。

火光下，他似乎聽到了他喜歡的女人痛苦的阻攔聲：“傻弟弟…別回來…傻弟弟…別回來…”直到那最後一聲“傻弟弟”葬失在火海之下，他似乎看到了一具死亡了的屍體。

他不停歇的奔走了一夜，直到此刻他才覺得他的雙腿已經綿軟無力，他猛然跪倒了在地，他…到底還是回來晚了。

他的眼淚一滴一滴的綴在地上，每一滴都似乎擲地有聲。突然他又猛然起身，他猶如中了魔障一般，瘋狂的沖向了火海，“小蚊子…小蚊子…”

有人看到他沖進去，但是沒人看見他走出來，即便有人等了很久，卻還是沒有人見到他走出來。

子時過了。他依然還是沒有走出來…

不過後來，江湖上出現了一個殺手。僅一個月時間，他的名氣便已經同當時江湖上第一殺手鬼公子齊名，沒人知道他來自何處，他身份極其神秘。

病公子忽然醒了，正當此時，午時剛好而過。

他的眼睛裏本還是霧氣朦朦的，可是在他那酒窩盈起的瞬息，他的眼睛頓時明亮了起來，“在海裏我曾經看過一條魚，它居然向我傳達它要相忘於江湖，更可笑的是，我還沒有回答，它便悠悠然的走了，似乎又沈入了海底。時隔多年我又來到了那個海邊，這一次我遇到了一個漁翁，他很客氣的向我打招呼，他對我說，江湖裏全都是些尚未吃飽的游魚，你不用憤怒的在意它們為什麽游的那麽快，因為最終它們一定會拼命的游向大海，這樣它們才會覺得自己會吃飽。”病公子思慮了片刻，又道，“幾經輾轉，呵…有一天在市集上我巧之又巧的碰到了一個賣魚餌和魚鉤的老人，那老人年齡很大，但說話很清楚，他說未經死生剎那的魚永遠不會頓悟，它們不知道海裏的魚餌和魚鉤才是最致命的利器，其實江湖裏的魚餌才是最美味的，只要你一口咬上去，不怕魚鉤所帶來的疼痛，而你也只要閉嘴不松口，那就不會有事的，最後美食還是會到了你的口中，不用爭，不用搶的。”說完病公子莞爾一笑，又搖了搖頭。

病公子說話的期間，在病公子身旁的那個小姑娘一邊聽著病公子說話，一邊在沏茶、溫酒，等病公子語落後，茶剛好沏開，酒剛巧溫熱。

那小姑娘恭恭敬敬的問道：“公子喝茶，還是喝酒？”

病公子月白風清的臉上，揚起微笑，“小婠，給我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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