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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顧影看身又自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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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終究是親眼送走了黃昏,不肯接受的迎來了黑夜。此刻星光黯淡,即便如此誰也沒有急著去生火,因為他們害怕看到各自臉上那面巾,遮擋瘟疫的面巾。

蕭笛更害怕,因為他到底還是讓大家失望了,他在心裏萬分的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是個廢物,可是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麽了,哪怕說一句安慰的話,此刻他都覺得自己虛偽惡心,盡管他從懸濟壇帶回來了兩個包裹的藥,可那也只是暫時的,這接下來的六天又該怎麽做呢?

“簫…額…蕭大俠…這怎麽能怪你呢,這不怪你…不怪你…”郝錢財仰慕的望著蕭笛。

姚名利緊跟著說道:“是啊,蕭大俠俠義之心早已深刻在我輩心底,是跟玉面公子一樣的…一樣的…絕代的大丈夫!”姚名利說完高高的豎起了大拇指。

夜色下,誰也沒有看到蕭笛的臉色是什麽樣子,只是聽到蕭笛低沈的道:“我不是什麽大俠,就連這麽一件小事我都做不下來,我著實配不上“俠”這個字,你們…還是指名道姓吧。”

郝錢財與姚名利雖然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但是他們在這一件事上,卻異常相同的堅信著蕭笛就是一個大俠!他們不約而同道:“公子是的!是的!”

對於這樣的堅信其實是在昨天深夜之後才有的,因為在昨天深夜之前他們本想偷偷的撈些油水後便溜之大吉的,可是昨天深夜發生了一件事,讓他們不假思索的改變了要溜掉的想法,至於這其中的緣由是個秘密。

“是啊蕭兄,這不能怪你的,誰也沒有想到甘道如竟然這般狠心!”肖子晗說道。

“呵…”蕭笛苦笑了一聲。

“哎呀蕭兄你就別自責了,其實我們大家都知道,哼!都是那老不死的沒有人性,什麽狗屁活神仙,我看屁都不是,哼!”吳天齊一邊寬慰著蕭笛,一邊責罵著甘道如。

“其實…我們本也沒有理由怪他,他出手相救是人情,他閉門不出實則也是本份,我們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去捆縛他,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只是…我真的不希望看到升州變成…”要變成什麽蕭笛並沒有說下去,但是從他的消沈的聲音裏已大概猜出了他未說出的話的內容。

所以鄭東南默許的點了點頭。

丁中直憑著直覺伸出手安慰的拍了拍蕭笛的肩膀,可是丁中直覺得自己的手臂也已不在那麽輕松了,因為他還承受著別人不能承受的事。

萬一真劃亮了火石,柴火的光照亮了此間所有人的臉,那一刻所有人又安靜了。之前依依便一直註視著蕭笛,盡管她只能註視到蕭笛的輪廓,可她的眼中還是有傾慕含情的眼色的,可是在火光照亮了蕭笛的臉後,依依的眼色竟然變成了緊張,“你…你怎麽把面巾摘掉了?”

這一刻所有人都驚愕的望著蕭笛的臉,那張本是俊俏的臉。他們望著蕭笛俊俏的臉不是在欣賞,而是在擔心。

蕭笛先是向著依依溫柔一笑,“無礙,我不怕這瘟疫。”接著蕭笛又轉過目光,他發現別人都在擔心的望著他,他又笑道,“呵呵…怎麽了?我的臉怎麽了,莫非變醜了?糟了…糟了…那糟了…”

平日大家聽到蕭笛的玩笑後,都會忍不住笑的,可是這一次大家沒有笑。因為他們都知道蕭笛現下心裏的痛苦。他們當然也理解。

陳為生不滿的望著高先兒,他說道:“五師弟你也是,平日惹先生生氣我也就不說什麽了,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實在是不該啊!近日先生心情本就不大好,又加上蕭公子一事更是火上澆油,我們作為先生的門生本該為他老人家排憂,你非但不安撫先生,還這麽大肆的頂撞他老人家,這樣先生怎麽會不發火呢,要是我我也會大發雷霆了!”

高先兒仍舊沈默不語,他在呆望著書桌上醫書的“醫”字。其他人也就默默的看著陳為生責怪著高先兒。

陳為生揮袖激動的徘徊了兩圈後,又停在高先兒的面前,接著道:“是,就算先生在處理這件事上有不妥的地方,可是他畢竟是我們的先生啊!尊師重道,這千古的道理小孩子都懂的,師弟你怎麽敢冒犯先生呢!還有,先生這十年來不辭辛苦的教導我們,你說他老人到底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我們,這樣的恩情莫非你也不在乎了!師弟啊師弟,你…你…唉!”陳為生深深的嘆了聲後,轉過身背負著手又道,“真不知道你還想不想等到奉拜師茶的那天,師弟其實…”

陳為生的訓斥意猶未盡時,高先兒說話了,他終於說話了,“大師哥!”

陳為生轉回了身,他看到高先兒的手裏僅僅的攥著醫書並舉在他的面目前。高先兒向著陳為生問道:“大師哥這是什麽?”

陳為生不假思索的說道:“這是醫書啊,是我們上課時的醫書啊。”

“那什麽是醫呢?我們隨著先生十年,是學到了太多的東西,可我覺得這十年間還是浪費了,因為在這期間我發現我只是學到了治病救人的方法,而沒有去理解什麽是醫。直到我看到依依姑娘瘦小的身軀不圖回報而默默無聞的穿梭在千百病人間時,我知道了什麽是醫,直到我看到蕭公子為了那些病人暴怒、屈辱在先生冷漠的面前時,我也知道了。大師哥你確實是先生的好門生,但是大師哥,你卻不是一個好醫者!因為…你還沒有懂什麽是醫。”高先兒義正辭言的說著。

陳為生安靜了下來,他在認真的聽著高先兒講著,同時他也在認真的思考著,思考著高先兒說的每字每句。其他人面目肅穆,似乎因為高先兒的這一段話也有所觸動。

高先兒將醫書輕輕又放回了桌子上,然後他繼續說道:“大師哥,你還記得前幾日先生上的課嗎?”

陳為生默不作聲的瞪大了眼睛,似乎正等待著高先兒接下來的話。

高先兒也並未猶豫,他說道:“我記得當時先生是這麽說的,‘醫道難行,卻因醫道本與生死結緣,爭取天命,故醫者之心才是醫道之命,正心前途終歸大道。’我們既然學醫,就應該有醫者之心。所以今夜我打算下山去升州幫助那些病人,大師哥請帶我向先生賠個罪,我…對不起他老人家。”說罷高先兒離開了。

“師弟…你…”陳為生哽咽著。

“五師弟,你等等我們…”安來、姜茶、慈福緊隨著高先兒的步伐追去。

懸濟壇大大小小、裏裏外外的事都被陳為生打理的很好,他一向有所主張,可是這一次他竟不知所措了,所以他望向了薛凝子,打算從薛凝子的身上得到一個答案,“二師弟你看…”

“師哥,我該去煉丹房了…”說罷薛凝子走了出去。劉憔默不作聲的匆匆的尾隨著薛凝子而去。

這一時陳為生將目光又望向了餘姚柳、張來經、曾荃三人的身上,而也在這時餘姚柳等三人恭敬的向陳為生作了告辭禮後,便也都離開了。

房間裏只剩下了陳為生自己,此時的房間讓他覺得是那麽空蕩,就像這裏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過了一樣。而此刻的陳為生倒也有足夠大的空間來思考一些事了,比如已經調皮搗蛋了十年的高先兒為何會在一刻之間說的出這麽多深刻的道理?他本是在學醫上資歷最差的一個啊?又比如他在反覆的思考著醫者之心,自己的心是醫者之心嗎?若是的話,自己為何卻答不上來方才五師弟的問話?醫,到底該怎樣理解呢?陳為生凝結起了眉頭,凝結起了懷疑的眉頭…

“師爺,蕭笛回來了。”尹俊恭拜著周全。

周全望著這個為自己撰寫告罪信、自己最信任的人時,周全的心放松了些許,“怎麽樣?可發現什麽了?”

尹俊笑道:“呵呵…師爺放心,雖然他尋到了一些少藥,但是通過他那死灰的臉色來看,那些藥根本就是無濟於事的,三天!不出三天,我想他們…呵呵…”

“呵呵…很好…”周全也得意的笑了起來。笑後周全道,“繼續盯著升州的一舉一動。”

“是。”尹俊倒退了出去。

“為生,你覺得蕭笛的話有道理嗎?”甘道如背負著手望著墻壁上的一副牌匾,一副寫著“妙手回春”的牌匾。

陳為生回道:“蕭公子直爽真實,不虛偽、有俠心,他說出的話應該是有些道理的。”

甘道如問道:“為生,你說老五他今天為何敢這麽與我說話?”

“先生,五師弟他知道錯了,還讓弟子代他向您道歉,所以先生您也不要再生氣五師弟的氣了。”陳為生說道。

“為生,你…你說我做錯了嗎?”甘道如又問道。

甘道如接連三問,陳為生本也該接連三答,可是甘道如的最後一問,陳為生沒有回答,甚至陳為生連一絲聲音都沒有發。

甘道如未聽到回答,他便轉過了身,他看到陳為生好似很糾結的樣子,甘道如道:“直說無妨!”

陳為生思慮了很久,他在想該怎麽說,實在不能說出真話,卻又不能不說出真話,陳為生嘴唇緩慢的啟了開,他道:“先生近來的做法確實讓弟子不理解,甚至弟子在心裏也冒犯過先生的所作所為,可弟子確信先生不是那般狠心絕情的人,先生既然這麽做了,那就該有先生的道理的,弟子實在不敢說是先生錯了,大概是弟子不成熟還看不懂吧,亦或者是先生也有什麽苦衷吧!”

甘道如忽然側過面龐,他的眼波也忽然流動了起來,那樣的神態就像是別人快要戳穿了他的秘密一般,讓他很不自在。

所以他下一刻,他立馬的走掉了,如果說有什麽能緩解這樣的神色時,那麽此刻的快步流星,便是一個好的辦法,許久後甘道如趨於平靜了,他的步子也沒有那麽快了,只是不知不覺中,他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弟子們寢居的房前,他看到弟子們房間的燈火停歇,一片黑暗,他的心不在緊繃了,放松了下來,他註視了很久,可不知為何有一刻他忽然的笑了,莫名其妙的笑了,那笑容中竟然奇怪的帶著慈和的樣子。

甘道如順著弟子們房前的走廊又走了起來,走著走著他忽的又退回了兩步,停到了一間房前,這間房本是高先兒與劉憔住的,劉憔同薛凝子在值守丹爐房,那麽此刻房間裏睡著的自然是高先兒了。一定是他,不然這窗子不會忘關的,劉憔怕冷也不會不關的,甘道如想著。接著他伸手把窗子推合上了,之後他又搖了搖頭,他默默的註視著那漆黑的窗子,忽然間他又想起了白間暴怒時的自己,仔細的回想了一遍後,他嘆聲的走開了,要說一句的是,他的那聲嘆聲格外的輕,生怕能吵到什麽似的。

等再次看到甘道如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煉丹房,他看到了默默值守的薛凝子與劉樵。他走近後道:“你們今夜不必值守了!”

這一句讓薛凝子與劉樵頓時膽戰心驚了起來,“先生…這…這是為何?是弟子們做錯了什麽嗎?”

甘道如一慣高傲的說道:“你們不必擔心,此間丹藥已到了最後階段,我要親自看守,你們去休息吧。”

聽到甘道如如此說,薛凝子與劉樵才心安了下來。“是。”

“哦,對了,我方才經過你們寢居,居然發現有的房間窗子沒有關…”

聽到這裏薛凝子與劉樵頓時又心驚了起來,他們的呼吸變得急促,目光也互相恐懼的交視著。

“怎麽可以這麽粗心大意!這些小事若不改掉,遲早會帶到行醫上來,若是再讓我發現類似的這種小事,看我怎麽處罰你們!”甘道如說完頓時轉過了身,他冰冷的眼神下,卻看到薛凝子與劉樵的心不在焉,“你們在想什麽,我說的話你們聽到沒有!”

“是…是…我們這就休息去…這就去…”薛凝子與劉樵轉身就要離開。

“站住!”

這一聲嚴厲的招喚在黑夜下顯得格外清亮,薛凝子與劉樵立即站定住了,他們只覺得後背已經冒起了冷汗。

“我是問你們方才的話記沒記在心裏,誰在說休息的事了!你們這般心不在焉,說!你們在想什麽?”甘道如高聲說道。

薛凝子與劉樵眼神交視,他們知道事情不妙了,在先生這樣嚴肅的質問聲中,他們很清楚用不上多久秘密便會敗漏的,他們很不情願的轉回了身,“先…先生…”

“我問…”

突然!丹爐“吱吱”作響了起來,那聲音很猛烈,這讓甘道如疾速的回轉過了頭,他看到那丹爐的爐蓋兒不斷顫動,呼吸口上也不斷地吐著大量的白汽,似乎有什麽東西馬上就要沖頂而出。

薛凝子與劉樵也頓時上前,“先生!”

甘道如嚴肅道:“去!去把他們叫起來,丹藥要出爐了!”

聽著這一句話,薛凝子與劉樵知道瞞不住了,便支吾著道:“先生…師弟們…下…下山去了…”

甘道如猛然回頭:“什麽?!我說過多少遍了,沒我的允許不許下山的,誰讓他們下山的?”

薛凝子與劉樵低下了頭。

“是我!”

看到陳為生的走來,甘道如眼中充滿了詫異之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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