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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小富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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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看著跟前整整齊齊一箱金條,個個上頭一個“賈”字,又聽寶釵說了一回國公爺托夢等事,不由老淚縱橫,面朝屋外跪泣道:“勞祖宗掛心費神如此,兒孫不孝啊!”

寶玉同珹哥兒上前扶了他起來,他卻道:“既如此,趕緊安頓下來,將先祖牌位們供奉起來要緊。”

寶玉不知這些,寶釵早在見著那些東西時便料到如此了。聽賈政這話,趕緊道:“是,老爺放心,已托了人張羅,選定了幾處,明後日還請老爺親去看看,好拿主意。”

賈政這才點頭,又對寶釵道:“這是祖宗留下來的子孫錢,你仔細收起來,好好理家,萬不可同從前那般了。我們是經了大難的人家,千萬莫要因著如今得了這筆錢財,便又忘了持家存身之道。”又看著寶玉道,“尤其是你!若是讓我知道又犯從前的毛病,哼,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寶玉只好喏喏答應著。

到了晚間,與寶釵閑話時便道:“我說銀錢這東西,果然不是個好的。你看自家裏出了事,老爺待我何等和顏悅色。偏今日得了這註錢財,便又說要打斷我的腿了。”

寶釵正盤算理家的事,聽他一團孩子氣的抱怨,無奈笑道:“又幹錢財甚事,總是老爺希望你上進的緣故。從前到了那樣境地,便是你想要再玩鬧去,也由不得你了。如今得了祖宗遺澤,老爺自然是怕你又同從前一樣喜奢華,好靡費起來。”

寶玉托腮道:“我從前又何曾喜好過奢華靡費?”

寶釵笑著搖頭道:“那我可不知道了,只問問你最愛穿的鞋子和怡紅院的擺設吧。”

寶玉想了一回,歪倒在床上道:“那也不是我喜好的。不過做都做了,我不穿不用不上身,才真是辜負了綾羅。我也是受過凍,挨過餓的人了,難道還會那般不知事?”

寶釵隨意點頭道:“如此自然最好。”

寶玉見她心裏有事,便也不再吵她,顧自翻身朝裏睡了,閉著眼睛東想西想起來。

寶釵卻在尋思,這如今要做買賣的本錢是不差了。那壇子裏足有千把兩黃金,合一萬多兩銀子。這錢要放在從前,只怕不管是賈家還是薛家,都不怎麽放在眼裏。可到了眼下,真是實打實的救命錢。

如今各人身上都身無分文,從前也罷了,如今都曉得得了這一註錢財,還這麽著就不合適了。只仍照著從前府裏那般,一個月十兩八兩的月錢,也沒這許多,究竟如何做法才能八方周全,還真不是容易的事。想到此處,倒有些讚同寶玉方才那話了,果然這金銀錢財實在是個麻煩。

寶釵自然是學過理家掌事的,只她學的是掌賈府薛家那樣的人家,如今忽然換成這個模樣,連規矩都不是現成的了,便是才高如寶姐姐,也得煩難。

過了三五日,寶釵才拿出章程來,同眾人商議。只說都按著從前府裏的例子來,雖總數沒那許多了,大架子仍都還是祖宗規矩。賈府裏,爺們成家之後,在外賬上每年單有一筆銀子可領,未成家的都跟著太太姑娘們領月錢。還有年末各房按著定例拿分紅,這個因是按房來的,沒成親的自然也不在數裏。這兩條卻都讓賈政給停了。

他道:“從前是爺們身上都領著差事,同僚故舊間往來交際,花費頗大,才有此一說。眼前哪個有這樣的事?!待往後哪個謀了官身,再說此事不遲。再一個,那個按房分紅的話,如今是祖宗垂憐,才得了一點起家的資財,哪有可分處?!這規矩亦很不必留了。”

寶釵等人少不得都一一依了。賈政原想連月錢都蠲了才好——都有吃有穿的,還要月錢作甚!還是蕊兒出聲勸道:“如今在這裏住下了,既要有營生,難免要同外頭往來。各人身邊沒一點活錢,難道還讓奶奶們自己想轍周轉去?!老爺也不要太矯枉過正了。”賈政被噎得無話可說,才罷了。只那月錢也定的極低的,各人都不過一兩半兩的,眾人都剛從饑寒交迫時候過來,倒沒有嫌少的話。

待寶釵要商議買地經商等話時,賈政又甩手不管了,只說讓她作主,外頭的事讓寶玉跑去。寶玉一猶豫,賈政便問道:“你一考不得功名,二種不來地,若是些許庶務都打理不來,要你又有何用?你還想如從前一般,做個萬事不理的公子哥兒,讓你媳婦替你操心周全一輩子不成!”說得寶玉垂了頭,再不敢吱聲。

四海商行那個小掌櫃的在南邊事務已了,劉姥姥也跟著辭行。賈府人等都感其忠義,連賈政都送到了門口。劉姥姥直喊折壽,不敢再領。到了門口,見停著的大車上又好幾個包裹,忙要推辭,寶釵卻道:“姥姥莫要推拒,不過是些南邊的土產,回去分給遠親近鄰,也是個意思。”又把一個小荷包塞給了青兒,笑道,“下回見面還不知道要什麽時候了,這個就當給姐兒添妝吧。”把個青兒臊得不行,劉姥姥聽寶釵這麽說了,便讓青兒收下,又要謝寶釵。

寶釵拉住了她,誠心道:“姥姥身體硬朗,只到底年歲在那兒呢,還為了我們這一家子東跑西顛的,我們心裏都承您這份情。您是個菩薩心腸,佛祖菩薩也保佑您越來越健旺。回了京裏,我們大嫂子和巧姐兒都在呢,我已送了信去了,往後就當親戚走動著,您可別嫌我們年輕失禮。”

劉姥姥直擺手,連連道:“哪兒能呢,哪兒能呢。”

雖她推拒非常,寶釵還是帶了麝月鶯兒,送她到了四海商行的會館,見她和熟人碰了面,都安頓好了,才作別歸來。

第二日四海商行一行人天剛擦亮便乘風登船,寶釵寶玉已帶了人在碼頭等著,直把劉姥姥感動得老淚縱橫。待得舟行漸遠,人影不見了,眾人才登車回去。

回身時,卻見妙玉在另一邊臨水站著,寶釵一眼看見,並未打招呼,只上了車坐定後,低頭笑著松了口氣。

過了幾日,又尋了薛蝌和柳湘蓮兩家商議買房置地等事。賈政自然不會過問,只寶釵同寶玉兩個拿主意。薛蝌便道:“如今我才知道那句話,窮人有三寶,醜妻薄地破棉襖。實在大善。”

見沒人接他話,他自飲了一口茶,施施然道:“若是窮人手裏有塊良田,有件珍稀的皮裘,有個美貌的渾家,那可不是福,一不小心都是家破人亡的禍根子!你們還別跟我急,我曉得公道自在人心,只到一人一事上,公道多半還沒反應過來呢,這裏就該塵歸塵,土歸土了。”

咧嘴一笑,又道,“所以,如今我們這樣的,能做的買賣,也只那些不打眼,不惹人的。若是換了個白手起家的,憑著賺兩年銀子,還可往官路上去勾連兩個,到時候官商相護,自然越做越大。可咱們呢,這會子,賈王史薛的名頭還在。就算咱們願意俯就,哪個敢沾這個事兒?!連血親族人都恨不得撇清,何況旁人。天下商人這許多,要遞錢過去的手也有十七八只,越過我們,也餓不死誰去。這個道理,你們可認?”

眾人一時默默,薛蝌笑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止是兩軍對壘時如此,世事哪件不如此?總是對自己和周遭人事知道得越清楚些,走的路行的事才更穩妥些不是?”

寶釵先前還懷著兩分重振家業之思,聽了薛蝌一番話,漸漸回過味來。當年四大家隨開國聖祖定鼎江山,文武元勳,又是世交,相互間聯絡有親,一時風頭無兩。如此過個三五十年,幾家真正堪稱根深葉茂,富貴氣象。正是背靠著這等大樹,才有應勢轉商的薛家,才能在一兩代間裏成就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豪富。可如今,雖有一抔資產滿腹才華,卻是個無根的浮萍。甚至連浮萍都不如。朝中還有人連賈蘭這樣一根賈府餘脈都不肯放過,又豈會允許四大家中任何一家死灰覆燃,重回盛勢?

想清楚關節,餘者便都好說了。半月間,賈府尋著了一處金陵城外小鎮上的宅子,在這小鎮附近的一處莊子上買了兩頃地,上等良田同中等良田一半一半,這一宗兒便花去了近一千五百兩。又在附近買了兩處茶山,花費近三千兩。加上買宅子,添置東西的零零碎碎,那挖出來的子孫財也去了快一半了。

作坊的事寶釵心裏沒底,還不敢胡亂試,只好先放在一邊。她手裏又不止賈家的事,還有薛家的,薛姨媽到後來一心惦記著往後要給薛蟠過繼香火的事,雖後來人算不如天算,讓寶釵帶進賈家的家財一股腦兒都讓拿去還了庫銀,這事兒卻不能因這就拋下了。

京中只餘一處宅子並幾個老仆,原是為了防著尤三姐會回去,怕她沒個落腳的地方,如今看來卻不用了。便在給京城寫信時,順道托李紈把那房子賃了出去。當年薛家歸攏了江南所有的買賣,田地卻還剩著幾頃,宅院也還有幾處。

只從前那田地都是托著族人照看,如今寶釵要收回來自己打理。若非薛蝌同柳湘蓮在,別說收回來打理了,便是上幾年沒來得及過問的租子只怕也得打了水漂。雖如此,還是掰扯了好些日子才算料理停當。薛蝌將租子換了銀錢交來給寶釵時,勸道:“大哥過繼子嗣的事還得盡快,要不然只怕他們還得鬧,到時候我也難說話。”

薛家如今是一個活人沒有,薛蝌老爹同寶釵老爹早就分了家的,如今是寶釵出面打理,可東西要是落在她名下,在旁人看來就是落進賈家了,自然有話說。寶釵皺眉道:“這也不是說有就有的,還得你替我看著點,年紀自然要小些的好,要緊是出身得清白,爹娘老子都得是老實幹凈人才好。”

薛蝌笑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這事兒我有數,姐姐放心。”

寶釵感慨:“若不是有你們,我真是抓了瞎了。”

薛蝌笑笑,忽然又正色道:“這一圈事兒下來,實在我覺著,這人能活著,便是老天給的命了。真是,若要你死要你亡,真是眨眨眼的事。唉,就說我們,若不是當日碰巧碰著了妹夫,哪裏還有現在?命有沒有還兩說呢。”

寶釵想起上回山賊之事來,也不禁心有餘悸,連連點頭。

待寶釵將薛家在南邊的家資都收攏了,有佃戶的重新簽了契約,沒有的便重新招佃,所有宅子除了金陵城裏的祖宅,旁的都或賃或賣,將周轉來的銀錢除了另外買了兩處鋪子,餘下的便湊個整數托了柳湘蓮往四海商行的拼船買賣裏入了股。

正幾頭的事務都漸漸明晰時候,邢岫煙一眼泡淚水地尋過來了。寶釵還當是她同薛蝌有什麽不恰,卻原來是妙玉的事。也不知她是想通了還是沒想通,同邢岫煙說了一宿的話,第二日趁著邢岫煙不在家,讓廚上婆子炸了一瓢黃豆,趁著剛出油鍋的熱騰,直接都給鋪臉上了。如今是一臉的燎泡,哪裏還像個人樣。

邢岫煙看得心跟刀割一樣。她卻小心地啟嘴淡淡道:“如此方是長久之計。你不是勸我說是一身臭皮囊?如今我看開了,你倒哭成這樣。可見你的修為終究不如我……”

寶釵聽了這話,嚇得眼睛都閉上了。忙讓鶯兒找藥來,才想起來,自家哪裏還有那些藥!卻是湘雲匆匆過來,拿了一個白瓷盒子在手上,拉著邢岫煙道:“趕緊,我同你過去,我這兒有燙傷藥膏。”她們才想來湘雲原是知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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