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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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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蘭投軍,眾人雖是擔心,卻也無法,日子還是照樣過去。

南歸的賈政一行,卻又是一番遭遇了。

當日他們在猿獠嶺與巧姐兒惜春幾個作別後,便繼續南下,曉行夜宿,雖帶了巧姐兒的那些箱籠嫁妝,倒也順遂,未再遇著什麽變故。到了金陵,只當安生了。賈政還往賈府老宅去了一趟,可惜那上頭也早就貼了官府的封條了。金陵舊宅仆從發賣,還是段家施的援手。

哪知道待尋到祖塋附近祭田處祖宅,卻非他們所想情形。金陵賈家宗族,為了怕受了京城賈府的連累,不知道哪個出的主意,竟將京城那一支另分了出來,連著祖宗牌位也都請到了一邊偏房裏,只等京城來人請走。

賈政未料族人會如此行事,看著那密密麻麻東倒西歪的牌位畫像,直欲嘔血。只他素來也不是個能與人相爭的性子,好容易平靜了下來,便道:“那還請將從前我們添置的族產一並歸還。”

那幾個族中長老相互對視了一眼,一個為首的便道:“賢侄此言差矣。當日雖是你們出的銀子,可添置祭田,難道是為了祭祀你們京城一脈的?當日你們是如何說的?究竟是祭祀賈家祖宗,還是你們遷往京城的幾位先祖?”

賈政只好道:“那自然是祭祀本家整族的。”

那為便笑道:“正是這話兒了。是以雖你們京城一脈具被聖上下旨查抄,這族中的祭田卻不曾動過分毫。為何?便是因這產業乃是族中的,而非你們一脈的。如今賢侄卻說出這樣話來,豈不可笑?”

寶玉有心說話,只賈政還不過混個“賢侄”,哪有他這個“侄孫”說話的地方。

賈政只好道:“既如此,如今將我們這一脈分了出來,那祭田豈非也應該按此劃分?還是說我們京城一脈雖購置了祭田,如今卻要將我們逐出族去,是以一分不給?”這已經是賈政能說出的最厲害的話了。

那幾個老頭卻顯見著是早有準備的,便捧出一本賬冊來,溫言道:“正是按賢侄所言。祭田之所得,一者是為了祭祀先祖,二來也是為了能供養族人婚喪嫁娶並讀書舉業等事。因此,這祭田要分,自然也該按著生死兩頭來分。這是我們按著族譜所記人丁均分下來的,賢侄看看,可有什麽不對。”

賈政聽他們這麽說時,手已經氣得發抖了,再看那“均分”下來的結果,“一畝二分四厘”,已經氣得話也說不出一句。

那幾個見他只坐著不語,便也顧自低頭喝茶,一聲不吭。寶玉站在賈政身後,怕他氣著了,趕緊過去摩挲他後背。賈政這才緩過神來,一瞬間心灰意冷,擺了手道:“罷,罷,既如此,我們不要了也罷。”

中間的老頭卻站起來道:“這可不成。賢侄,我們族中大事,最要緊是個理字。既然是該你們,你們不要,我們也不能收著。要不然說出去讓人戳脊梁骨!不說你們富貴慣了看不上這點東西,倒像族裏要討你們這個便宜似的!”

賈政氣得頭暈,已不欲再對著這些人,只匆匆一禮便奪門而出。寶玉緊跟著出來,聽著後頭那老頭的聲兒:“賢侄既無異議,明日便讓裏正將地劃給你們……”

到了鎮上暫居的客棧,賈政坐在那裏,猶自渾身發抖。眾人聽了寶玉言說方才遭遇,都目瞪口呆。

湘雲對寶釵嘆道:“從出來之後,真是經見了多少聞所未聞之事,禮義廉恥,到底是在什麽地方!”

寶釵苦笑,搖頭道:“形勢比人強,若非到了如今這境地,也看不透那些人的面目。”

寶玉在一旁漠然不語,當日他同賈政扶著賈母靈柩歸籍落葬,自然是同這些族中長老們打過交道的。那時這些人又是何等的慈祥和善,讓人心生親近。沒想到過了兩年,竟是這樣一副嘴臉了。只讓他心疑究竟是此時是夢,還是從前是夢。

寶釵最知道他不過的,見他一臉落寞,便勸道:“有道是‘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陋巷無人問’,人心如此,你也毋需太過難受。”

寶玉茫然道:“到底是怎麽了。從前我們是一族中人,難道現在就不是了?到底是我不是我了,還是他們不是他們了?這究竟是哪裏錯了……”

湘雲道:“二哥哥,怎麽事到如今你還沒想明白?當日琴妹妹,大姐姐正得寵的時候,梅翰林還來府上讚過你寫的詩,梅家太太還跟太太說自家兒子有福氣,能娶著太太的幹閨女!可是後來呢?難道琴妹妹還變出兩個琴妹妹來不成?還有我!這不是活生生的事兒?!

二哥哥,他們看人,不是看著你這個人,是看著你的權勢家產、身份地位。如今府裏遭逢了大難,你覺著你還是你。可你已不是國公府的公子了,在他們看來,自然就不是從前的你了。往後,這樣的事兒還多了去了,你要難過這個,什麽時候算個頭!”

寶玉見湘雲提了寶琴和她自己,心裏越發酸意湧動,只方才的茫然倒隨之散了許多,遂嘆道:“我自是知道這個的。只是,只是沒想到竟真有人會如此罷了……還是族中之人……”

湘雲道:“這有什麽好想不到的。當日他們高看你多少,如今便會低看你多少,只因他們來回來去看的本不是你這個人啊!”

他兩個在那裏說玄奧,寶釵卻在一旁沈心想起家計來。

晚邊眾人吃了飯,寶釵便道:“如今祖宅是住不成了,一直住在客棧也不是個事。只如今要買房置地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我倒有個主意,不知道妥不妥當。”

賈政便道:“你且說來。”

寶釵才道:“我娘家在這裏還有處宅子。當日買賣都歸攏了,這宅子卻沒賣,如今收拾收拾應該可以住人。不如我們先在那裏落了腳,等買了地,尋著了可意的房子,再搬不遲。”

賈政原先想的是到了族中,靠耕種祭田養家糊口,農閑時候又可教導族中子弟,才是真正的耕讀傳家的意思。哪想到今日剛到族裏,就吃了這麽一個下馬威,還說什麽世家大族,還論什麽蟄伏再起,只覺萬念俱灰。

這會兒聽了寶釵的話,有心拒絕,可讓他說又實在說不出個像樣的主意來。立時買房子去,銀錢在哪裏?在客棧裏住著,一日日花銷更大,且到底不是長久之計。從前為官,多少時候他只覺自己性情恐怕不是能左右逢源之人,實在是不善為官。可如今到了為民了,卻又發覺自己實在連個平頭百姓該怎麽當都不會,難道要說自己還不善為民?

見他不語,寶玉在一旁道:“這主意好。比住在這客棧便宜,這裏到底人進人出的……且從前寶姐姐家在我們那裏借住,如今我們在寶姐姐家借住,都是親戚意思,老爺說好不好?”

賈政聽他這話,心裏可笑。若是換了從前,只怕就該劈頭一頓教訓,只如今他發覺自己才是萬事不知之人,倒覺得寶玉不通庶務或者也是一脈相傳的,加上自己確實也沒什麽辦法,便點頭道:“也好。”

想了想,又對寶釵道:“往後要辛苦你了,這家恐怕還得你來當。”

寶釵眼眶一熱,笑道:“本是媳婦該當的,不敢言辛苦。”

賈政點點頭,寶玉同湘雲見事情得定,都面露笑意。蕊兒抱著菨哥兒在一旁坐著,神色泰然。

第二日一行人就往薛家的宅子裏去了,待安頓下來,薛蝌那頭得了消息,便趕過來相見。賈政輩分高,說了一回話便顧自去了。薛蝌這才埋怨寶玉道:“怎麽不先捎個信來?我們也好去迎一迎。”

寶玉苦笑道:“原是想要在族裏安頓下來了,再告訴你們的。哪知道,唉!”他也不在乎什麽丟不丟臉面,又怕薛蝌誤會自家,便把在族中的事都一一說來。

薛蝌聽了冷笑道:“真是一樣作為,一丘之貉。”

寶釵聽這話裏有話,便問究竟,薛蝌一指這屋子道:“我們剛回來時,這宅子差點還讓族裏占了去呢。還是見我帶了人回來,又照樣開起店鋪來,才作罷了。”

寶釵苦笑道:“還有這樣的事!”

薛蝌嘆道:“何止如此,連我們從前的幾樣買賣,如今也張羅不起來了。你們才來幾天,還不知道,如今這江南商行也有四大家,吳汪成盛,吳家就是那和生道了,做的是藥材買賣,汪家是生絲綢緞的,成家瓷器花木,盛家的茶葉文房。算算我們從前那些,眼前都在人家嘴裏了。”

湘雲問道:“他們也是皇商?”

薛蝌笑道:“皇商?如今皇商不占好處了。這些都是跟商行走的海運,咱們這裏沒人喝的三茶四茶,拼點香料果子,在洋人那裏就賣出天價來了。這可比宮裏的錢好賺得多。當今不比之前的那幾位,不是個好奢靡的。兼之內廷之前剛洗了一回,縫兒少,價錢也虛不起來了,皇商,也只剩個名頭罷了。”

寶釵嘆道:“風水輪流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只是族裏怎麽就……”

薛蝌一咧嘴:“還不是就那樣。總有這樣的人,往外去打不開局面,就一門心思往窩裏下嘴。不過你們放心吧,那幾個已經讓我清出族去了。咱們老薛家還指著東山再起呢,可不能養這麽些玩意在裏頭。在外打拼的時候還得防著後頭起火,這可不能夠。”

寶釵問道:“如今你是族長了?”

薛蝌一點頭。寶釵看他一眼,忽然笑道:“想必邢妹妹助你良多。”

薛蝌聞言一口水嗆在了嗓子眼裏,猛的咳嗽起來。湘雲同寶玉看了都笑。

就這時候,聽得外頭一人聲道:“寶玉來了?怎麽不告訴我一聲兒!”

寶玉一回頭,見柳湘蓮打外頭進來,還是從前那般風流倜儻的樣兒,只好似又有哪裏不同了。寶玉忙上前,兩人抱著肩膀相互端詳,寶玉道:“柳二哥,你如何會在這裏!”

柳湘蓮笑道:“此事說來話長……”

薛蝌在一旁淡淡道:“我們南下路上遇了水賊,承蒙柳二爺相助,才逃脫了一劫。因怕前路還不妥當,柳二爺仗義,送我們南下。待我們抵達了金陵,柳二爺又忽然覺得金陵城十分有趣,說什麽也不肯走了……”

寶玉笑道:“你怎麽還喚二哥作柳二爺,豈不生分。柳二哥不如就在這裏住下吧,往後我們也好有個伴!”

柳湘蓮笑道:“早已在此安家落戶了。”

薛蝌又冷哼一聲。

寶釵看這樣子不對,正皺眉,忽聽得柳湘蓮對薛蝌道:“舅兄因何不快?”

餘者幾人都驚:“舅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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