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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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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之事沒個著落,只賈政卻不想在此處多呆了,正欲再趕路時,巧姐兒卻道不想回南邊去了,要往京中投奔李紈去。賈政本欲不許,還是寶釵道:“如今出了這樣的事,還不如離得遠些日子好過。真回了南邊,世交故舊還有幾個,當了面說起來讓姐兒如何自處。”賈政才想到此處,只好一嘆允了。

如此分了兩路,平兒同巧姐兒由惜春陪著跟了一隊行商往長安城去,餘者仍回南邊。巧姐兒卻把一應嫁妝都留給了寶釵,她道:“這些東西原是我們賈家的,往後也不該流到別處去,嫂子收起來,往後給弟弟妹妹們也好。”

寶釵勸道:“這本是你娘給你打點的嫁妝,難不成遇著一回狼往後就不走道兒了?你總還要嫁人的,留著做你的嫁妝使。”

巧姐兒搖頭:“我再不要嫁圖我嫁妝的人!”

平兒拉了寶釵到一旁道:“這裏頭有些王家的聘禮在,姐兒是不肯再要的。二奶奶放心,我們奶奶還給姐兒留了產業的,不至沒了嫁妝。這些還煩二奶奶帶了回去,這是當日的聘禮單子,到時候還請二奶奶拿了還他們去,我們也不承這份情!”

寶釵聽如此說了,只好收下。

賈政初時聽說只她們幾個女孩兒往北邊去,說什麽也不放心,還想使寶玉尋個靠得住的鏢局去。還是惜春露了兩手,賈政才作罷了。又想起這回惜春單槍匹馬從一群劫匪手裏把巧姐兒同東西都救了回來,真是人不可貌相。又嘆自己從前只是瞎的,家裏這許多人,有什麽本事不知道,闖了什麽禍犯了什麽事也一概不知,更不消說底下奴才們的種種罪過了。

感慨過一回,待要出發時,卻又不見了賈環。等了兩日,還是沒有音信,賈政便道不需再等了,他愛回不回。眾人不敢違拗,便都收拾東西,起身趕路。

只說軍鎮督撫那邊得了王家遞來的信件,只剩嘆氣。王子騰雖致仕了,王家也收斂得不能再收斂,這王子騰在軍鎮一線上卻還是有底子的。這武將同文官又不同,忠義恩德看得更重,王子騰當年可委實提拔了不少人的。

再一個,別說有王家這信,就是沒有,那猿獠嶺上的群匪山賊自己也早就想動手的。可那山重重疊疊綿延百裏,怎麽抓?別說進去捉拿山賊了,沒個熟識的帶路,連上去都難。皺著眉頭坐了半日,看來還是得虛張聲勢應付一番才算有個交代。

正這時候,外頭小吏來報,道是那受了賊搶的人家已經上路往南邊去了,竟是不再過問的意思。督撫心下一松,如此連交代都省了,便把那書信往邊上一扔,萬事大吉。

卻不料,又過了多半月,忽然有底下官員領了個女子來衙門。軍鎮重地,如何可允女人進出?督撫正待呵斥,陪著來的師爺先上來細說了情由。

原來這女子乃是北地富商之女,因連年征戰,日子難過,家主好容易下了決心,歸攏了所有家財,想往蘇杭之地享福去。哪知道到這猿獠嶺的地界,就遭遇了山賊。一行人被擄的擄,殺的殺,她也被抓了山上伺候幾個頭領。

這女子也是個能忍的,因她還會些廚藝,又不像旁的被搶了上來便哭鬧不休、尋死覓活的,那幾個賊人漸也信了她,還讓她在廚上幫手。捱了多半年,又同裏頭一個賊頭結了伴,她又假裝有孕,那些人再不疑她了。這回她得這了下山的機會,拼死尋到軍鎮衙門來,是來送山上賊人的布防和賊窩的地圖的。

雖底下人早查過底細了,督撫聽了還是另讓人查了一回,果然多半年前有一路北來商人被搶一案,當中確有數人被擄上山去。又據著案宗問了女子幾句,對答無誤,才認準了身份。座上幾個堂堂男子,細想這女子所行,都不禁心生驚佩。

事不宜遲,送上門來的功勞豈有不要的道理。此處離京城不遠,另一頭又接了平安州,這猿獠嶺上的賊匪由來已久,卻沒見哪頭拿他們有辦法,若是自己能一擊得手,往後簡直青雲可待。

督撫看過那女子呈上來的幾張地圖,越發點頭,問道:“你還識字?”

那女子點頭:“從前跟著家裏兄弟學過兩年。”

督撫點頭道:“你此番立了大功,待平定了賊人之後,論功行賞,必少不了你的!”

女子跪下磕頭道:“小女祝大人馬到功成,全殲了賊人,也好替小女一家報仇。”

督撫自然知道半年前那家人之慘狀,聽這女子如此言說,便點頭道:“你放心,本官必不會輕縱了一人!”

軍鎮當日便點齊了兵馬,先讓一隊先鋒去試探了女子所獻地圖上的一路布防,果然分毫不差。再不猶豫,趁夜行軍,在天色將明未明時候,將匪窩團團圍了。一場激戰,殲滅匪徒二百餘人,又活捉了七八個大小頭領。

抄查賊窩時,隨行的軍師翻出了幾封文書來,面色大變,趕緊拿去給督撫過目。督撫看過後,沈吟半晌,最後下令將所有賊首就地□□,只帶幾具屍首下去,到時候掛在城門樓上,懸屍立威。

另一頭,又同幾個心腹商議著寫了呈報,派了兩個信得過的幕僚,親自送往京城。

第二日早上,城中百姓起身預備一日勞作,卻聽外頭傳來猿獠嶺群匪伏誅的消息,一個個都往衙門告示欄趕過去。果然見上頭貼了布告,有兩個識字的書生正站在邊上高聲念著。聽說還要懸屍,一眾人等又往城門口湧去。

城門樓上果然吊著五六具屍首,都勒著脖子,兩腳懸空,身上穿得不像匪徒,倒像富家公子。可見這些匪人得了多少財貨,又害了多少人命!不知哪個起的頭,就有人開始撿了石子兒往那懸著的人身上砸。一時眾人都動作起來,一行砸一行罵。中間夾著受過其害的苦主大哭大笑的聲兒。

彩霞也跟著人群湧到了城門口,看著兩腳懸空的賈環被石子砸得一晃一晃的,心裏忽然湧出來一股笑意,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笑聲被淹沒在周圍的喧嘩中,毫不起眼。笑夠了,又滴下淚來,沒有一點嗚咽,只止不住的淚水自眼中溢出,沿著臉頰滾落不停。

忽然,她發現同賈環隔著一個人的那個,看著竟也有些眼熟。心下詫異,盯著看了半日,差點沒驚得喊出來,竟是賈蓉!他不是被流放了麽?怎麽會在這裏!只如今她這疑惑,恐怕也沒哪個能答她的了。

細想來,她原先以為賈環是借著賈芹才同這些山匪結交上的,如今看來竟不是的。只是那賈蓉如今看著也不是從前清秀斯文的模樣了,卻不知道是從流放地回來的,還是一早就躲在這處山上了。

她還尋思,一邊擠過來一個差役,對她道:“姑娘你在這兒啊,大人有請。”

彩霞忙答應著跟了出去,往衙門裏去了。

那北地商人一行,如今只剩下這報信的女子一人,多半年前的財貨,也早被群匪揮霍一空,自然也無物可退。督撫做主,從這次清剿所得中揀了幾件首飾,另由衙門拿出一百兩銀子賞了彩霞,也是表彰她報信之功。又讓軍鎮中的小吏陪著去當地衙門重新辦了身份路引,也算安排周全,彩霞自然是謝了又謝。說起往後的打算,彩霞只說京中還有舊時姐妹,或可前往投靠。眾人聽說她自有去處,便也不再操心過問。

彩霞再返京城時,巧姐兒已經在草田莊上住下了。

那日惜春陪了她進來,平兒則先往外頭尋媚人去。只平兒知道,鳳姐外頭的產業如今都是媚人一家子在打理,趁著從前幾回放人,鳳姐便將媚人一家子都轉到了自己手裏。鳳姐是不懂李紈的做法,將給自己辦事的人都給放了出去,往後誰能保證沒個外心?豈不是一點拿捏他們的法子都沒有了!故此媚人一家的身契,一直在鳳姐手裏。

李紈同迎春兩個陪著勸了幾日,卻也無甚效果。還是平兒說了,“沒事兒,過一陣子便好了。一時想不明白,一世還想不明白?那樣的人家,能趁早離了是好事!”這話說得李紈同迎春都點頭。

回過身,迎春笑對李紈道:“嫂子,果然你從前說的那些,也不是哪個都能聽進去的。這麽算來,當日你說我有慧根,還真有都說不準。”

李紈輕嘆:“可不是有!一樣話,兩樣聽,能得著什麽,都得憑自己個兒。”

迎春也嘆:“如今想來嫂子同我說的那些,從最開始到後來,竟是一步步應驗了。果然我是想求個清靜安穩的日子,只是靠一味的忍和讓,竟也能到死路去。從那會子過來,再到如今,我倒有兩分品出嫂子說的歸心味的話來。”

李紈笑道:“哦?你說來我聽聽。”

迎春便道:“委實是,世上之事,單只這事本身,是沒有滋味的。要於人有利弊好壞,總要落到個心上。這世上的事,投到你心上是個什麽滋味,才是為人的真正所感所得。是以說歸心味,是這個道理不是?”

李紈點頭笑:“難為你能說到這句來。那我便再說兩句與你聽。卻是不傳之秘了。”

迎春笑道:“洗耳恭聽。”

李紈略想了想,才道:“你既知道人活的是個心上的滋味,就該知道人為何‘苦’了。皆因人這心上的滋味都是隨著外物而變的。從前說過,凡有難過,必是強求。人這苦的根子,就在這個強求上。心欲寧靜閑適,只外物紛紛擾擾,這心隨之妄動,哪裏能得片刻安寧?是以苦。”

迎春點頭:“果然如此,心欲有常,而外物無常,這在無常中想要尋個有常,談何容易。只是那又該如何作為?”

李紈道:“那便是我們忘了一件事,實則,這個心,它本身便是自在的。心自有滋味,它可以憑空安寧和樂,並不一定要靠著外物投射才能知道滋味。是我們自己習慣了由著外物在心上引動滋味。以為要開心便定要外頭出些可開心的事,要安寧,便要外頭風平浪靜。謬矣,心自寧自安自豐裕。”

迎春啞然。

李紈又道:“打個比方,便是你被人逼迫被人誣陷讓你一刀刀切成片了,只你願意,你的心依然可以安寧和樂。這便是心力,便是自在。”

迎春苦笑道:“這不是成了逆來順受了?”

李紈笑道:“是以才說是不傳之秘。因這已然是果了,裏頭的功夫才是要緊。尋常說了出來,功夫不到的人聽了,只怕就行了邪路。這心本自在,不是你心中苦悶時勸說自己不該苦悶,不是你心有不甘時勸說自己需得甘心,而是真真正正不掛外物。心力到此境地,才是大自在。卻都是真功夫,半點欺不得心。你心裏滋味如何,自己清楚,瞞不過自己去。”

迎春一時默默,細悟其中關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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