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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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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如今同尤二姐過的才像正經夫妻的日子,平兒早不讓沾手了,賈璉心裏又膩味鳳姐,也不願太近平兒。剩下個秋桐,新鮮勁已過,容貌體態都比不得尤二姐,不過當個小菜,偶爾來兩口換換滋味。惹得秋桐心裏更恨尤二姐,只那位養著兒子又得爺們的心,她也只能暗地裏多咒幾句罷了。

待賈璉梳洗停當了往外辦事去,常在尤二姐跟前奉承的幾個婆子媳婦,一行搭手做活,一行輪著翻兒地說好話。尤二姐聽了自然越發高興。

一個婆子道:“奶奶還不知道呢,二爺回來的時候,先往那頭屋裏去過。嘖嘖,要說咱們二爺可真是有情義,那個都病得不像個人樣兒了,還過去看看去呢。聽說沒說兩句話,就又躺下了,真不曉得能熬到什麽時候去。”

另一個道:“還說呢!那命都是拿銀子吊著,配的什麽藥丸子,光裏頭人參就得用半斤!當歸又要身同須分開,能用身的那須用不得,用須的那身又用不得,就這麽折騰,銀子都跟水似地淌去。還養得病歪歪一日不如一日,真是白瞎那銀錢!”

尤二姐驚訝道:“什麽藥丸子,這麽金貴!”

那婆子便笑道:“說是哪裏來的秘方兒,自家藥局子裏頭配呢。那藥局子裏原先都是那頭的人,可不是要什麽做什麽,就算要搓個人參身上泥,只怕都有!”

另一個便道:“你這話也就這兩日說說吧。”

眾人一聽這話裏有話,忙都追著問詳細,這婆子才笑著道:“太太說那藥局子也沒什麽用,做出來的散丸比比外頭的還貴出許多來,不如裁撤了,還省耗費。”

幾人相視一笑,都道:“對了,如今可是太太當家了呢。”

尤二姐卻想的不是這個,猶自喃喃道:“怎麽一下子這麽不好了?前陣子不是還能出來管事的?”

有個媳婦子便道:“她那病,都是早年小產落下的。不是我沒口德咒人,實在是,這樣的病若是在小門小戶,一早沒命兒了。也就咱們這樣人家,經得起那個耗費,實在是拿銀子填陷,也不曉得多少銀子能買一天活頭兒!”

方才說話的婆子便接了話頭道:“可不是!又沒個醫治,就這麽硬撐著,白瞎錢。”

尤二姐聽了心裏就不是個滋味。在她看來,如今這府裏都是自家兒子的,你看當家的是大老爺,大老爺又沒有旁的人了,不給自家二爺給誰去?至於還有個賈琮,她也不算在心上。這二爺又只有菨哥兒一個兒子,還不都是他的?這如今旁人家多花掉一分,往後菨哥兒就少得一分。想到鳳姐還在那頭這麽拿銀子買命,算來卻是拿菨哥兒的錢往水裏扔呢,心裏越想越不舒坦。

她性子又是個天真的,心裏沒個算計,便脫口而出道:“這可真是拿銀子打水漂呢,什麽時候是個頭兒!”

有個媳婦楞頭楞腦的,見尤二姐似是擔心花費,便勸道:“奶奶也莫心急,她那裏花的都是自家的銀子,要不然,就那點月錢,夠幹什麽的。”

尤二姐聽了這話不由得面色一變,邊上一個知機的婆子趕緊啐道:“呸!亂嚼舌根的東西!曉得個什麽就胡亂開口勸人來!她哪裏有自家的銀子?還不都是趁著管家那兩年刮下來的,一年到頭,光送禮的就不知道多少!何況那時候滿府的月錢銀子都在她手裏,遞塊肉還一手油呢!

更何況,她不是稱一聲二奶奶?夫妻一體,她的東西不就是二爺的東西?難不成她死了王家還會來要嫁妝不成?!還不都是這院子裏的。說到底,往後這院子哪個說了算,那些東西就該歸哪個!”

尤二姐聽了頻頻點頭,雖不說話,那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了。

那楞媳婦卻忽然道:“這話說的,不還有個姐兒麽,恐怕都得陪了去。”

那婆子真想敲開這媳婦子的腦殼,看看裏頭裝的到底什麽東西。好在另一個婆子開口了:“這家裏嫁女兒都是有規矩的,按著夫家門第再做增減,那王家如今又不算什麽了,陪多了也不像話。”

尤二姐聽了連連點頭:“這事兒爺也說起過。官中都有預備的,沒有隨便添的道理。”

待得閑話盡了,個人散去,尤二姐在窗下椅子上坐著做針線,紮不得兩針就放下了,眼前總飄著鳳姐那頭的閃緞軟綢、織錦雲紗。“唉,能幹又怎麽樣,還得能活才成啊。”一時也品不過心裏的滋味來,究竟是嘆是憐,是喜是盼。

再說邢夫人見賈璉氣沖沖回去卻沒個動靜,暗罵兩句“沒膽的殺才”,便又尋機欲讓賈赦說去。賈赦正為外事煩難,心裏不樂,見邢夫人一張老臉,說些沒趣的話,不由遷怒,直眉楞眼罵了一通把她轟了出來,這哪裏還是前兩日信誓旦旦的模樣?!邢夫人自討沒趣,心裏越發恨上了鳳姐。

趁著賈璉過來請安時,她舊事重提。賈璉便道鳳姐如今身子很不好,恐也問不出什麽來。且如今家裏要籌辦喜事,也不合提這個。若真有實據的,拿了來直辦了也罷。他這卻是聽了平兒說“太太不知怎麽受了環三爺的攛掇”這話,知道賈環因趙姨娘一事向來對鳳姐恨極,邢夫人又不是個精明的,若是自家白白被那小子當了槍使,才是笑話了,故有此一說。

那邢夫人聽在耳裏卻是另一個意思了。她只覺著這一家父子兒媳都不把自己當回事,自己拿出這樣的事來,一個就幹嚎了兩聲回去一趟,裝死不理;另一個假作氣勢洶洶先脫身而去,回頭安撫了老爹就來同自己耍花槍,實在可恨,可惱!

待得賈璉一走,邢夫人便吩咐夏婆子讓人往莊上去帶了張華來府裏,自己這回還非得爭口氣,什麽府裏有喜事,不宜宣揚,不過娶個破落戶人家的女兒,還當成件大事來了!

夏婆子等人從前也沒少吃鳳姐的苦頭,鳳姐向來眼裏也看不見她們,如今得了機會,正恨不得把鳳姐踩到泥裏,好生羞辱一番,才算趁願。得了邢夫人的吩咐,趕緊使人備車備騾,帶了人往莊上去。

結果到了傍晚,一身腌臜地回來了,見了邢夫人滾倒便磕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卻道路上遇著了強人,差點連命都沒了雲雲。

邢夫人哪裏管得了她死活,只連聲問道:“那張華呢?!”

夏婆子嚅囁著道:“等、等我們回過神來,已、已經跑了……”

邢夫人瞪了眼睛,忽然擡腳就把夏婆子踹了個仰翻,厲聲喝罵道:“蠢貨!連這麽點事都辦不好!養著你們做什麽用!”

回過神來又道:“你說,你說說看,遇到劫道兒的了?當真?去找二爺來,馬上去找來!去報官!去報官!”

夏婆子嚇得不敢言語,直給一旁的婆子使眼色,那婆子只好硬著頭皮上去安撫邢夫人:“太太息怒,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邢夫人聽了越發惱怒:“還讓我息怒,啊?還讓我息怒!一個個不把我放在眼裏,如今連手裏的證人都讓你們折騰沒了!我還息什麽怒?!我息命得了!”

那婆子趕緊道:“那潑皮不過是個人證,太太如今是當家婆婆了,要處置個犯了大錯兒的兒媳婦,哪裏用得著那許多事?又不是衙門審案子!”

夏婆子為了替自己開脫,忙道:“太太,我們去押人來府,許多人知道的。說不定就是有人故意使人去劫的呢……”

邢夫人一聽這話,忽然安靜下來,坐在了椅子上,瞇起眼睛道:“你是說,她使人給劫走的?”

夏婆子有苦說不出,一縮脖子道:“奴才可不敢這麽說,不過這麽猜疑罷了……”

邢夫人瞪她一眼,只心裏卻覺著這夏婆子的話甚有道理。實則一早那旺兒家的事,她就疑心是鳳姐指使他們一家子逃跑的。如今這事這般稀奇,要說有人使壞也極有可能。算來算去,這兩件事,能得好處的也就鳳姐一個。她只把一樣樣都弄得沒了對證,自然還穩坐她的二奶奶寶座,自己這輩子想要她低頭卻是難了!

天大的一個機會,就這麽一寸寸給磨沒了,邢夫人心裏越想越氣,又想又驚,若這事真是鳳姐所為,那她在這府裏是有多少耳目?外頭又有多少人手?果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這麽想來,又有些膽怯起來。

不說邢夫人如何處處受挫,只說賈環把鳳姐所為種種惡事都告訴了邢夫人後,又把之前那位“金公子”給他找來的人證也送了過去,便坐等鳳姐被休。哪知道等了一日又一日,竟是丁點風聲沒見。只聽說鳳姐被邢夫人訓了一頓,而後便病了,之後就當風吹去,再無人說起,心裏之懊喪難以言說。

這日他沒回府,往花枝胡同的一處小院子去了,敲開院門,裏頭出來的卻是彩霞。

彩霞見他來了,迎到裏頭又給倒上茶,才問道:“怎麽樣?府裏可有動靜?”

賈環長嘆一聲,搖搖頭道:“咱們府裏哪年不走脫幾個人?有說死了的,有說逃了的,到底也沒見哪個再尋著過。這回你家……嗯,這回旺兒家整家子不見了倒稀奇。那日……那日若不是我……說不準你也不見了呢,這麽算來,實在……還是個緣分……”

彩霞聽了這話,面上一紅,又道:“那、那沒人問起過我?”

賈環道:“哪個來問!只當都不見了。”

彩霞聽說鳳姐沒有著人尋過自己,心下稍安,如今她自然知道那旺兒一家不見了只怕同鳳姐脫不了幹系。她雖說會有自己的好處,只那樣手段心腸的人如何信得?幸好想了這麽個主意,賈環如今卻是比自己更怕有人發覺此事,卻是再好沒有的了。

略想了想,換了話頭道:“方才看爺進來,好似有什麽糟心事?”

賈環摁著額頭一嘆:“還是你知道我!正是見著鬼了!”說了便把自己欲借邢夫人之手對付鳳姐未果的事說了一遍,皺眉道,“那大太太從前就不喜那惡婆娘,如今得了這樣的機會,沒有道理不聲不響啊!我實在想不明白。”

彩霞忙道:“三爺這回卻是想岔了。”

賈環如今對彩霞是當半個親人半個謀士來待的,聽了這話便忙道:“你且說來。”

彩霞道:“三爺想想看,那放印子錢的事兒,可真是可大可小。那老太後去了沒滿一年,她家裏因著放印子錢的事就抓了關了多少人?這大太太雖不喜歡二奶奶,可若是二奶奶犯了這樣大事被人掀了出來,她又能得著什麽好?是以三爺說只聽著訓了兩句,就是這個道理了。”

賈環道:“便是如此,那還有張華的事,這婆娘當日可是想把親老公都給告進官府去的,這還不夠休棄的?!”

彩霞搖頭道:“二奶奶雖告了二爺,卻一頭又使銀子壓著,可見不是為了告二爺,不過是為了不讓尤二姐進門罷了。這二奶奶好吃醋,是滿府盡知的,二爺就算知道這事,雖生氣,也不至於要休妻。畢竟那邊二太太還在呢,且王家舅老爺雖致仕了,親戚子孫還在,二爺也不好太過。”

賈環不由怒起:“照你這話,我姨娘的仇還報不了了?!”

彩霞想了想道:“我只是不解,三爺何必把東西交給大太太?既是證據確鑿,交給衙門便是了。讓衙門查去,罪證確鑿,自然沒人能包庇的。不說二奶奶,恐怕二太太都能跟著吃了掛落,不是一石二鳥,再好沒有的事?!”

賈環訕訕搖頭道:“這……事情鬧太大,若是讓老爺知道了……只怕不大好。”

彩霞心中不恥,面上卻笑道:“三爺真是,二奶奶的仇人不知道有多少,便讓那些借了印子錢的人出首告去,誰能想到三爺身上去?相反,恰好把從前二奶奶暗算三爺的事也給撕捋出來,老爺才知道當日是冤枉了三爺!”

賈環眼睛一亮,連連道好,只可惜沒個證物。彩霞便道:“三爺忘了我了?二奶奶放印子錢的事兒,都是我那對好翁婆管著的。我那日趁夜回去了一趟,還有兩本陳年舊賬他們沒帶走,恰好三爺拿去用。”

說了便回身往屋裏去拿了個包袱出來,打開一看,果然是兩本賬冊,賈環略翻了翻,不禁仰頭大笑,連連呼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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