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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炎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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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蝌也在家裏得了信,趕緊過來了,見夏家人已悉數離開,又勸了薛姨媽幾句,見薛姨媽神色甚是疲倦,便告辭回去了。

剛進了門,一個小丫頭便道:“奶奶請大爺過去說話。”薛蝌知道邢岫煙也掛心薛姨媽那邊的事,便趕緊往裏頭去。

進去時邢岫煙正同寶琴在桌前算賬,寶琴見薛蝌來了,起身行禮,又笑道:“哥哥同嫂嫂定有話說,我先回我屋裏去。”說了抄起兩本方才正看的賬冊就出去了。

薛蝌便把夏家老太太來鬧的事同邢岫煙說了一遍,邢岫煙默默不語,半日,方道:“我們在京裏幾處生意,不如收了吧。掌櫃活計們也先打發一批回南邊去,若有願意留下的,便解了契,讓他們自便也罷。”

薛蝌自娶了邢岫煙來,先還怕她一身書香會嫌棄自己過於銅臭,卻未曾料到這邢岫煙於買賣商務上也大有助力,如今聽她這般說來,皺眉問道:“你是擔心?……”

邢岫煙點頭輕嘆:“閻王好見小鬼難搪,看如今夏家還是親家就如此行事了,若是……只怕要往我們這邊伸手的更多了。如今他們還不敢妄動,只待再出個什麽引子,說不得就是一群餓狼。趕緊收攏了,倒免了損失。”

遲疑了一下,又道:“再一個……那梅家……當日就那般推三阻四,如今……我們還不如索性回南邊去。到時候再給妹子另尋一戶好人家也罷。強扭的瓜不甜,何況我們如此光景,若定要人信守前約,只怕他們更要使出手段來了。”

買賣還罷了,寶琴與梅家的婚事卻是薛蝌心裏的頭一件大事,聽邢岫煙這般說了,還有兩分不甘,便道:“他們不是自恃書香世家?不會做出這般背信棄義之事來吧。”

邢岫煙苦笑道:“哥哥,才還需德配,你沒聽過那句話?‘仗義每出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那些讀書光學了一肚子算計的,要耍起心眼來才真讓人恨。你都知道他們要維護臉面,自然不能做出背信棄義之事。可他們更不想同我們這樣的落魄商家結親,你猜猜他們會使什麽法子?”

薛蝌一驚,咬牙罵道:“狼心狗肺的東西!不錯,細算來他們哪回的借口還都是光明正大得很,不是為了祖宗,就是為了社稷,我呸!這回……他們不會是要往我們身上栽贓吧?!”

邢岫煙亦不敢肯定,只道:“這我也猜不到。不如哥哥尋個日子上門,只說琴兒對北地水土不適,需得回南邊去調養,他家又是京官,為著身子計,那婚約還是作罷了吧。”

薛蝌自然不肯:“那豈不是說我們琴兒是個病秧子?明明是他們想退親,何苦我們自己作踐自己,這話萬萬行不得的。”

邢岫煙見他這般說了,也不好再勸,兩人便放下這頭說起歸攏生意的事來。

再說那梅翰林一家,當日同薛家結親時,還未至翰林之位,薛蝌老爹又是個商中異類,好文好道,遍游天下,見識不凡。那尚未發達的梅翰林與薛老爹一見如故,便定下了這門親事。可誰想到定親第二年那薛老爹就亡故了,薛蝌年紀尚小,薛太太又於商事上所知甚少,這家業自然大不如前。好在那時薛蟠老爹還在,薛家又頂著皇商之名,總算支撐到了薛蝌掌事。

可如今眼看著薛家人才雕敝,大房一個薛蟠的命案被挖了出來不說,連幾個可倚仗的親戚也漸見頹勢。偏偏那賈家又與吳家對上了,卻又不敵吳家,若是自家與賈家牽連太過,說不得往後在朝堂上就難做人了。思來想去,這門親都做不得。只可惜沒個能拿到人前去的說由頭,實在愁人得很。

不過好在自家是兒郎,大不了就一直拖著,拖個三五八年的,還就不信就憑那等人家,尋不出點錯處來!卻正這個時候,一股事關賈府的流言四散開來,梅翰林無意中得知了,心裏笑道:卻是來得正好!

也不知是哪裏傳出來的話,說賈家如今遭此大難,都是素行不軌,惹得神怒鬼厭,連祖宗都庇護不得的緣故。就說如今已經倒了的寧國府,父子聚麀,翁媳有染,就是目不識丁的人家也做不出這等無恥之事,偏在那府裏都只作尋常。更別說在親爹孝中聚眾賭博,尋歡作樂等話,當中多少烏糟事,衙門裏問了出來都不敢往文書上落,實在是怕汙了上官們的耳朵。

這榮府與寧府一墻之隔,果然能丁點風聲不聞的?誰信?!一根同發,那根都爛了,還能結出什麽好果子來不成?這回這賈府老太君同宮中的貴人,實在都是讓府裏的不肖子孫給活活氣死的!

那家裏風俗同旁家各別,公子哥兒與姑娘們雜居一院,便是親生兄妹也已經不妥了,偏他家裏還把一總兒的親戚姑娘也都與自家那一慣在內幃廝混的哥兒養在一個園子裏。久而久之,底下的仆眾們沒事都喜歡給自家哥兒亂點個鴛鴦譜什麽的。

尤其那哥兒又是個有些呆根子的,一家人寵著,縱著,連帶著把些親戚姑娘們都帶壞了。當日裏有幾個姑娘身邊就帶著男裝的小番童,實在是傷風敗俗!且不論那小僮的男女,若是男的,自然是大大的不妥;若果然是個女兒身,卻偏弄成這個打扮來帶在身邊貼身伺候著,不是更不可細究了?!實在是……

還有什麽這個那個的,倒不幹梅家的事,只這一樁就是天降的喜事了!又過了幾日,梅家便請了薛蝌過門,梅翰林都沒出面,只讓自家大兒待客。言語間便把這事說了,又道梅家世代書香,不懼清貧不懼禍,只一點清名不可褻瀆。薛家姑娘有這等逸事在前,實在恐怕與梅家門風不恰,這親事卻要從長計議了。

薛蝌氣得差點沒拿茶盅子砸人,幸好出門前邢岫煙就叮囑他說過一回,心裏大概知道梅家的意思,只不過沒想到堂堂翰林會無恥到這等地步罷了。怒氣沖沖回到家裏,先把寶琴叫來,也顧不得什麽忌諱了,把梅家的話當面說了,又問她可有此事。

寶琴一聽就楞了,眼淚在眶子裏直打轉,硬提一口氣回道:“當日是老太太賞了我們每人一個小戲子。寶玉得的芳官,有一日打了聯垂,作了番子打扮,我同幾位姐姐們看了都覺有趣,便讓自家的也跟著打扮了。湘雲姐姐的葵官本就是個唱大花面的,我的荳官是唱小花臉的,當時都跟風兒改了裝扮,湘雲姐姐還給葵官取了個名兒叫韋大英,我看荳官的荳字倒別致,索性就叫荳僮,芳官取的洋名兒,喚作耶律雄奴。不過是一時戲耍,哪有他們說的那些!……”

薛蝌氣得不成,道:“那就是說,還真有其事了?!”

寶琴再忍不住,哇就哭了出來,邢岫煙攔著薛蝌道:“好了,你又同妹子生什麽氣?一樣事情百樣說法兒,不過是要尋個由子罷了。民不與官鬥,哥哥,莫為一時意氣,吃了眼前虧。”

薛蝌閉上眼睛,良久,方長嘆一聲道:“早該依了你的主意,也免了這番折辱。”

邢岫煙道:“如今也還不晚,明日去還了他們庚帖也罷。”

薛蝌聲音都抖了:“那不是坐實了他們的那些說法?!實在是、實在是欺人太甚!”

邢岫煙長嘆一聲,柔聲勸道:“哥哥是做了多少年買賣的,怎麽還在這樣事上糾纏?所謂公道自在人心,卻不在這世上。不過是權名利害罷了,如今認了這個悶虧,來日咱們南去,日子還過得。若是哥哥還要硬鬥,只怕……”

薛蝌不由一震,想想上回邢岫煙就讓自己主動前去解除婚約,自己不願白受這口氣,結果就換來如今這局面,若是再與之爭辯,還真不曉得那群慣讀聖賢書的才子官老爺們要使出什麽手段來了。只這氣又哪裏是這般好忍的。

邢岫煙又道:“實則我倒大幸這婚事拖到了如今,若是早兩年成了,如今我們家遭逢此難,才真是沒了退路了。到時候他們為了撇清,妹子又在人家府裏,真是什麽話都由他們說,豈不可怕?倒不如,我們索性趁此機會了斷幹凈,待得伯娘家的事落定,再回了江南,什麽不能從頭開始?妹子年紀不大,又如此品貌,早些同這樣人家撕捋幹凈了,才是福氣。”

薛蝌聽了也覺有理,何況事到如今也無他法,便聽了邢岫煙的話,轉日拿了庚帖上門,只說自家妹子不慣京中風土,擇日南歸,恐與梅家二郎無緣,早年親事,不如作罷。梅家自然連連答允,連個虛拒都懶得做,立時令人把寶琴的庚帖也取了來還給了薛蝌。薛蝌又把當日梅家給的定親禮都按單還了回來,拿了庚帖,連茶也不喝,便告辭離去。

不過三五日,就聽傳梅翰林次子與戶部吳侍郎家千金定了親事。

賈府秘聞傳得沸沸揚揚,遭了池魚之殃的自然不止薛寶琴一個。湘雲自嫁到衛家也有兩年了,只衛若蘭進了京衛軍,十天半月也不見得回來一趟。前一陣子更因兵力調動,給調到北邊去了,還不知何時回還。

史家雖一門雙侯,外任回來卻未見升遷,在旁人看來已是打入冷宮的意思,兼之史湘雲又是個無父無母的,衛家對這個兒媳也不過面子情。好在衛若蘭不是長子,史湘雲也不用管家,只每日跟隨嫂子們在長輩跟前立規矩就是。

衛家太太原就不滿史湘雲嫁進來幾年肚子都沒個動靜,如今忽聽外頭傳言如此,更氣得在床上躺了好幾日。賈母病逝,史湘雲想去吊唁也未獲準許。衛太太的話:“如今那屎盆子就是從他們家扣出來的,你這時候再上門去,不是更惹人非議?你自己或不在乎,也要為蘭兒想想,他一個人在外頭出生入死,你在家裏添不上助力也罷了,還給惹出這樣的風言風語來,你讓他知道了心裏作何想法?!”

湘雲忙把自己自小在賈母跟前長大等話說了一遍,跪下苦求,衛太太仍是不同意,見她還不肯起來,越發生氣了:“一個姑婆婆,論起來都多遠的親戚了,你去做什麽?!何況我們家已經使了人去送過冥活了,怎麽你還得單算一份,還是說你不算我們衛家的人?!”

湘雲無話可答,只好回自己屋裏面朝賈府方向跪下磕頭低泣罷了。只這話傳到了衛太太耳朵裏,未免更增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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