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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文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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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遂也不再管她,辛嬤嬤又對黛玉道:“照我想來,姑娘也沒有旁處能看這個樣書去,大概也只有寶二爺那裏了。可是?”

黛玉點點頭,搓搓臉道:“行令時我只怕說錯了,抓著哪句立時出口,也未曾多想。如今看來,倒成笑話了。”想了想又道,“寶姐姐這人,言行再無差錯的,只我總擔心她內裏藏奸。常日裏,我嘴上從來沒得相讓,這回落了這樣把柄在人手裏,不知要被怎麽笑呢。”

辛嬤嬤卻搖頭道:“姑娘這麽想又岔了。試問寶姑娘如何知道這些詩句來?除非她自己也曾看過的。且能一言省記,這書中內容的印象又是何等深刻?如此,又哪來的退步看姑娘你的不是?”

黛玉聽了也覺有理,辛嬤嬤又道:“要我說來,照著寶姑娘的性子,或者就當不知揭過去了。若是與姑娘說起,怕也是諄諄教導居多,只引得姑娘心服,這才是上策。平白地掛在嘴上笑話姑娘兩句,一個是反露了自己,另一個這般行止也讓人生厭。寶姑娘何等人物,再不會做這樣出力不討好的事。”

黛玉外頭想著,嘴裏道:“收服我做什麽!她又不管我,我也不管她,更不用在哪裏共事,兩不相幹不是最幹凈的?”

辛嬤嬤到頭嘆道:“這是姑娘的心思。姑娘雖也長這麽大了,根底裏仍是孩子心性,什麽都擺在面上。心裏想什麽,嘴裏就要說出來。可世上卻不是都這樣人的。但凡有點作為的,哪個心裏沒幾分算計?

姑娘說寶姑娘內裏藏奸,卻是說過了。咱們並不曾見她做過什麽害人的事。說不上善惡。只有些人為人處世時,總不自覺地要求一個完滿,善收人心。所謂得人心者得天下,這天下都是如此,一家一戶自然更是這樣道理了。若想在人事上有些結果,這個人心卻是重中之重。姑娘心性眾人皆知,若連姑娘也心服了,便是在老太太那裏,怕不抵得上五個十個史大姑娘的好話來?”

墨鴿兒插話道:“姑娘,橫豎現在咱們也知道寶姑娘知道這事了。也算‘料敵先機’,之後只看寶姑娘如何做法吧。見招拆招,又是有備而往的,咱們還怕了不曾?”

辛嬤嬤道:“方才說了,這話也不止書上有,戲文、俗話乃至卦辭裏都常見的,就算寶姑娘問起來,姑娘只隨便說一個支吾過去了也罷了。難道她還會逼供不成?”

黛玉卻搖搖頭:“為了這麽點子事撒謊卻不值當。由來一個謊話就要拿百十個謊話去圓它。假的終究是假的,哪日裏仍舊叨登出來,又有個什麽意思!我既看了,就是看了。她要說,就隨她說去。”

媯柳在一旁聽了半日,大概知道其中關要了,如今見黛玉已拿定了主意,自在一旁搖頭嘆息道:“實在不懂你們這裏看書的規矩。要說為求知而讀書的,借了書裏所言,對某事某物由不知而至知。這樣的書,要緊處不得不讀。除了這樣的,戲詞乃至話本,又是為什麽看的?難道不是為了借心修己?”

墨鴿兒看她一眼:“我都懶得搭你的話!什麽借什麽修什麽。看話本戲詞,就同聽戲一樣,自然就是為了解悶消遣,消磨個時光,圖個樂子,還能有什麽!”

媯柳吱牙樂道:“嘿!還消磨時光!統共才活了多少年,就多得要尋東西消磨起來。實在是,若時光多得要特地尋東西去消磨,這般無用的時光,要來做什麽?還一個勁兒吃藥喝湯地養生求長壽,求來了就拿去做這個的?不如死了不是還省了許多力氣。”

墨鴿兒忍不出爆了粗口:“死了還知道個什麽好壞,還消磨個屁!”罵完了驚覺不對,趕緊閉了嘴,連眼睛也閉上只不看媯柳。

黛玉卻入了另一條道,問道:“由未知及知,這個我懂。借心修己,此話怎講?”

媯柳道:“還是姑娘有慧根啊!姑娘你想,那話本上的字字句句,總不是自己無端生出來的,後頭也有個人。這是那人耗了自己的心力造出來的一個境。裏頭也有老少人物,也有亭臺樓閣,或者還有花鳥蟲魚呢!

若按常人來講,活這一輩子,便只有經歷這一輩子的份兒。喜怒哀樂不過這些。因有了書,有了書裏各樣的境,就像又平白多了多少輩子一般。可於字裏行間體味旁人的歲月風雨,不是一個妙處?一樣的時光裏,多了經歷,多了體悟,這不是賺了?

再有一個,有言道‘自知者英,自勝者雄’,可尋常東西貼了眼睛放著就瞧不清了,何況這本就是眼的‘自己’來?又有人多妄念,常有相悖處。一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說‘皇天不負有心人’;一說‘頭撞南墻才回頭’,一說‘有志者事竟成’;一說‘百善孝為先’,一說‘六親不和有孝慈’。究竟孰是孰非?其實也無可厚非,只是尋常人總不能又是老的又是小的,既是男的也是女的。總要選個偏向。

這偏向就是自己了。卻不是憑頭腦空想就可認清的。這時候,書就有個好處了。你在看書時,一行看書,一行看自己。看書中行到何人何事,自己心中又是怎般感受。兩相映照,漸可自明好惡,比整日介困在一團‘該當’如何裏有益得多了。

方才不是說《會真記》?姑娘看那書時又作何想來?”

她前頭說著,辛嬤嬤只在一旁做手裏的活兒,也不同她理論,聽後頭一句才勸道:“好了!到底不算什麽好事,老掛在嘴上做什麽,徒惹人非議。”

墨鴿兒便悄悄問媯柳:“游園、驚夢我知道,另一個講的又是什麽?”

辛嬤嬤還待攔著,媯柳三言兩語把故事說完了,墨鴿兒先立了眉道:“這書怎麽不讓看?很該讓人看看!我看頭一個該打死的就是那個丫頭!一心把自家小姐往邪路死路上引,不曉得保藏的什麽禍心呢!姑娘們看了就能增兩分分辨奴才的眼力,省的讓那些不長心的哄了去!”

說完了看著媯柳,見媯柳並未附和,便道:“你怎麽不說話了?”

媯柳搖頭道:“你說你的,我有什麽好說。我只曉得,如寶二爺這樣的定是打心眼裏喜愛紅娘這樣知情識趣的丫頭。你說要打死她,你自己就是個小丫頭,是以你的話沒用。當主子的都是寶二爺這樣的爺們,如此算來,紅娘那樣的丫頭恐怕要比你得臉。”

墨鴿兒聽得氣結,卻反駁不得,只看著辛嬤嬤。

辛嬤嬤知道這兩個人自來這樣,要是搭上一句半句的,不曉得又要扯出多少能說不能說的話來。索性不理她們,只服侍黛玉安置,那兩個也沒了趣兒,自然上來幫手。

夜深人靜後,黛玉卻悄聲喚媯柳:“柳兒姐姐,柳兒姐姐。”

媯柳推了門進來,在她床前鋪氈上盤坐了道:“姑娘,你尋我說話呀?”

黛玉在暗夜裏點點頭,又問她:“你方才說的借書明心的話兒,再給我說說。”

媯柳想了想,便道:“姑娘,我說的這個法子,卻是兩層意思。一個是我觀此處人心,多受教化規矩蒙昧,滿腦子只‘應當’,卻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這個時候,若與人對面,就易起掩飾心,又奔著那個‘應當’去了。只在靜坐孤對一書時,隨當中情節起伏,心潮暗湧,卻是能自知自體會的。

在我們那裏,也有類似的法子,卻不是用書了。倒像是一幕幕戲,讓人進裏頭演其中一個,觀其在各樣處境中的言行抉擇。這是派何用場呢?卻是為了練功。有些人性子剛猛,就能修暴攻之術,有的人天性巧智惡力,就該走機巧算計的陣法符陣路子。如此等等,若是不查其根性,錯選了功法,往後不僅難以達成成就,就是修成了,越高階時反越傷自己性命。是修中大忌。

我看姑娘,恐怕在‘情’之一字上沈落極深,詩章詞句也愛些淒清蕭索的,少愛繁華熱鬧的。這也無妨,天性就如其色究竟是紅是綠一般,並無好壞評定的。倒是若一味壓制著天性,硬造作成個什麽樣子,長此以往,反易成疾生禍。

姑娘細體會去。明明是孤心情種,若稀裏糊塗選了個到處留情的人撂了心思,其後所受悲苦必是那些情薄重利之人的成百上千倍,才知道癡心錯付幾個字的厲害!雖說悲苦也是心能一種,只是姑娘既天賦情能殊高,何不借了這機會,以情入道,走一條完滿喜樂些的路來?”

黛玉沈吟良久,輕聲問道:“若是我所求的並不是這世上所有的呢?”

媯柳心裏一驚,卻是沒料到黛玉悟性高至如此,便笑道:“姑娘忘了我先回所說的青鳳與夜梟的故事了?世人只識得生死,以為身死即傷性命。卻不知道真正傷性命之能的都在那生時呢!強壓本性,徒生歪曲,不能在天賦之境發其能,卻要龜縮在濁世一角欺哄自心謀一個所謂的‘生’,這才是增其孽緣毀其性根的傷命做法。長此以往,不免流浪生死,難得歸路矣。”

黛玉默默不語,良久,媯柳忽又道:“只是這功法也不甚公平。”

黛玉尤在心裏咀嚼滋味,聽她一句橫話,便轉頭看她,就見媯柳嘆氣道:“都是我說給姑娘聽,那修心問道之法。怎麽那青冥就只見姑娘精進呢?不是說好人有好報?我這麽做善事不止的,怎麽就沒有一點回報……”

黛玉聽了失笑,問她:“你到何境界了,讓我試試。”

說了兩人各自運功,以氣相求,忽然媯柳元神震動,氣息全不由自主起來。黛玉也有所覺,只怕自己撤了媯柳獨自難以承受,索性盡了力將那已煉化的仙靈之氣往媯柳處湧去。片刻,正當她快力竭時,一股靈氣反哺回來,與此前自己投放的那一道相似,卻更醇和柔潤了許多。收功調息,便覺自己的青冥訣又高了一層。

底下媯柳也醒轉擡頭,看著黛玉苦笑道:“姑娘真是初生牛犢……方才運動青冥,因我體內還有另兩樣功法在,元神分力不及,有些不穩。姑娘竟以全力相助,雖是好意,只是其中兇險,若非姑娘青冥之力深厚,說不得我們倆都要元神受損了。”

黛玉聽了也覺後怕,忙問她:“現在可怎麽樣呢?我尋常只自修煉,並不曉得同人共修的宜忌。明後你你尋個空,好好同我說說。我看這法子甚好,就這麽一會子功夫,我又增力許多,抵得上一個人孤自苦修多半年的了。”

媯柳也道:“我也突破了。早知如此,一早就開始雙休也罷。”

那靈界大能創此功法時,卻不知是否曾想到會有仙妖雙修這樣造化神奇的路子……

都要睡了,媯柳忽又想起一事來,鄭重對黛玉道:“姑娘,咱們今日說的對書修心的路子,姑娘得了空可千萬要同大奶奶說說。姑娘記著告訴大奶奶,這裏頭多有我的功勞。千萬別忘了啊,千萬千萬。”

黛玉心下雪亮,嘟囔一句:“我如今才知道,你實也真是夠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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