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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妖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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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壓城,乾元殿玉階上站著幾個人。

信王擡頭看那道道閃電舞如銀蛇,那胳膊肘碰碰一旁的老道:“老道兒,你說說,你們當日教風弄雨得折騰了多少人命去。如今這樣時候,你就沒點兒膽寒?”

蒼樸道人苦笑道:“王爺,你老人家不要回回見我都提一遍當日的糊塗事吧。小老兒正是修有所悟才知道鑄成了大錯,緊著棄暗投明,想以這點子微末功夫給蒼生尋些好處,也好抵些當日的罪責。”

信王笑:“哦?難不成你們天道老祖那裏,也是同這裏市井買賣一般,有買有賣,還能合中相抵的?”

蒼樸道人正色道:“卻是沒有。罪歸罪罰,福有福報。只盼著劫雷臨身時能得一線庇護,免了魂消魄散的下場。來世還能存點靈性投個胎來吧。”

信王只搖頭不信。皇帝見那雨勢十分大了,方點點頭道:“幾處都報了旱災,京裏也是頭一場大雨。今年眼看著又不好啊。若如你所言,往後越發寒凍了,這若連逢欠年,天下……恐活不得半了。”

蒼樸道人忙躬身回道:“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既有所變,必有所應。只人隨天地同變,料應無妨。且陛下預見在先,幾處都動作了起來,今年先按章分辦,再總了數目上來,也好存些經驗,來年定然只有更好的。”

因這場雨早五日前這道人就有所見了,這才召了來細問。這年幾處旱情也一早被他說了個八九不離十,如今也沒人疑他了。只信王總有兩分信不足:“老道兒,你就只能看看風雨這點子本事?你就不能再勤快點多修煉修煉,也好弄出點子延年益壽的丹丸之屬,也多分功績不是。”

老道只是搖頭,“王爺,這能知天時已十分不易,如今小老兒尚未登堂入奧,只算摸著個皮毛罷了,哪裏還敢說旁的。”信王卻不管,仍是回回見了都要說上幾句才罷。

待老道退下,信王跟著皇帝往南書房去,見皇帝眉間愁雲不散,因笑道:“要我說,皇兄還是對那老道太客氣了些兒。當年他們既能舍些豬羊在這京城周邊攪風攪雨,未必如今就沒得法子了。哪裏旱著就力逼著他哪裏下雨去,只拿了他那幫徒子徒孫說事,沒有不成的。”

皇帝停了腳步瞪他一眼:“怎麽還是如此糊塗!由來這世上,那樣不是‘敗事容易成事難’的?我們要的是長治久安,能用他們那樣手段?那老道如今也很不錯了,下回別再同他說什麽延壽丹丸的事來。你也好歹用用腦子,他若有那能耐,自己吃了逍遙天地間不好?還來我們跟前又磕又跪的?況且,這天時雨水關乎社稷民生,可比那多活個十年二十年的管用多了。”

信王聞言點頭:“也是,也是。要不皇兄今年再讓後宮都家去一趟?要說咱們當時用多少法子,就是逼不得那些人空個把位置出來。逼急了還往父皇跟前哭去,實在讓人齒冷。如今,不過各處省親了一回,竟病倒了那些個,還真有熬不過去的!白白得了三四個要緊的位子,實在是省心省力而大賺特賺。若是照著那老道所言,今年只有更冷的,我看皇兄很該讓他們三九天兒裏再家去一趟……”

皇帝實在聽不下去了,回頭淡淡看了他一眼,信王咕嚕一聲把後頭的話都咽回去了。兩人又不言語了,一前一後在長廊裏慢慢走著。

狂風暴雨中,京外荒野小路上還有兩個身影且說且行,那雨絲竟丁點落不著他們。走近了看時,卻是一僧一道,那僧人便道:“這雨雖無古怪,這時候下來卻有些古怪了。”

道人感慨:“不知是觸動了哪粒天棋,這多少事情都亂了套了。你我這般南北四海地跑著,又有何用?該死的還活著許多,該活的卻生生枉死了。恐怕今朝不止警幻那裏,就是閻君地府也要大改命章。”

僧人也皺眉:“你說那林府,如今居然生機大旺,那處府邸原該了吳家的,這下可好,這運勢卻是接不過去了。忙忙跑去他們祖塋看時,卻是被改了風水。那樣連天接地的大因緣,三重羅盤都算不出人跡來,可見是天改。既是天改,我們又能如何?連我們,都還在天運裏哩。”

道人也嘆:“越發讓人摸不著頭腦了。原在《盤古經》上有記,萬八千年前,曾有過‘天地逆轉,星墜如雨,萬數皆亂,仙歷重修’的時候,莫不是咱們運道好,也遇上了一回不曾?”

僧人苦笑道:“萬數皆亂,原先便有定數變數,我們為仙稱神的,靠的不就是知道那幾個定數來的?若是都亂成一團,你我這點子能耐,也如同廢紙,又同凡人何異?不過是多活些年頭罷了。那還怎麽修道,怎麽積德?”說完了兩人一齊搖頭慨嘆。

早在數年前,從烏寒水虺亂天時起,後來連警幻也受了傷,這一界中的世事就頗多古怪起來。那僧道原也是有些道行的,很知道些天時命數。只如今拿來卻全做不得準了。也疑心是什麽先輩大能出手改運,卻未曾尋得絲毫蹤跡。待得發覺世道異軌,早在紅塵裏因此生彼,因彼生此地糾結成緣,全不在算計之中了。

旁的幾個也罷了,獨那些太虛幻境裏來的多是些“初生靈”,這頭一回入世沾染何種塵緣可是定了六七分往後的生生世世的。如今卻生差了幾個,尤其是那絳珠仙子的投身,警幻的打算他們也大概料得些,如今這絳珠卻似懈怠了償淚之心,長此以往,哪裏還留得住她?

因這事從頭也有他們的瓜葛,這才急忙忙往南北兩邊陰陽二宅尋蹤去了,結果顯見著是改了命途風水。若是人為,還能把這因果算回來。可算壞了幾重羅盤,仍是不見丁點人跡。可見裏頭並非人為,只有天成地造方可解釋了。這可不在他們能算計的裏頭,只好作罷。連帶著自己都不確信起來,好似那頂安然不動的天數如今忽然變化起來了。連他們自己都在這個數中,卻是難知難算的,怎麽不怕?

也是因緣際會,媯柳本是個傀儡,又是五行生成,在這個小界裏哪裏有她的數?自然算不到所謂“人跡”,只好看成“天命”了。可憐這僧道二人,若是跑去林府、賈府裏眼見了,自然知道有這麽個行動異常的‘人’在搗鼓。偏偏這些慣能掐指心算的,哪裏有這個閑工夫?只信個能算得的“數”罷了。卻不知道那“數”都已改了……

兩人默然行路,那道人忽想到了一事,笑道:“也並非都沒好事,好歹如今那群老妖不纏著咱們了。雖則我們也不該懼他們,只是若平白結了梁子,還真不知道幾輩子能算得清。”

和尚卻道:“你說,會不會是他們已得知了那落月境的所在?這才棄了我們。”

道人搖搖頭:“你忘了上回九天雲動靈寶現世的事了?雖只一瞬,也瞞不過天運。他們若真得了什麽,這會子怕早已霞光沖天,祥雲密布了。”

和尚點頭道:“這話也是。”

道人又說:“如今我們也都看了,實在幫不上忙。既是天命改數,我們若再去更改,就是改了天運,那因果非你我能背了。只是既然知道了,倒很該往太虛幻境一訪,便是警幻不便露面,好歹我們將消息傳到。往後再對面時,也算無咎。”

和尚連道“正是此理”,兩人便又結伴往太虛幻境報信去了。

又說賈蘭在家裏同姑姑們談心論道,很有了兩分底氣,回了書院,便把自己那套“歪理邪說”一股腦子倒將出來。祝先生未曾開口,墨延松已忍不住冷笑:“哦?照你說來,你如今身在國公府裏,嫡親的姑姑又貴為賢德妃,家中一應大事都落不到你肩上,實在沒有要光宗耀祖博個出人頭地的心勁由來,可是這個意思?且同那些真正膏粱紈袴相比,你還好上許多,正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甚好甚好。”

賈蘭聽這話音不對,也不擡頭。方才那些話,他想了幾日了,並無錯處,師伯要發火時,只讓他發便是。墨延松見他如此,哪裏不曉得他心思,又笑道:“你可知道先老聖人宮裏的貴妃位置上坐過幾個人?幾個得了善終?幾個被卷入宮闈密事累及族人?你又知道你們府上爵位降等而襲,國公府早已名不副實?或者你看過你們府上近年賬目,有否入不敷出?再再一個,你可知道榮國公府在朝上份屬哪一派別,如今又是何景象,頭號大敵是哪個,對方又是何家底?”見賈蘭瞠目結舌,墨延松一狠心接著說道,“榮寧二府同氣連枝,兩家裏外可幹凈?可有一旦露出來就是滔天大罪的陰私暗行?”

賈蘭額頭漸漸滲出汗水來,墨延松冷哼一聲道:“你若說真不把這世間功名富貴放在眼裏,倒也罷了。說出方才那樣話來,卻是把一座冰山當成靠山來算自己該當的作為,不是可笑?連眼前境遇尚不能條分縷析、洞其真相,倒敢隨意打算起來。‘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淵’,哼,小兒庶幾近之。”

賈蘭唯唯不知何對,祝鶴年這才長嘆了一聲道:“原先只問你立志,你又說不得一個靠譜的。因立志不過是你一人事,也不曾同你論過家世處境。如今你說一通話,總是世家子弟少有常人所缺憾追逐之物,故難生上進之心的意思。看來你很把這個家世處境當回事,既如此,你就該清楚看看你的家世處境。偏又不是真心清楚的樣兒?如此想當然地來處事為人,要說‘庸常’都是誇你了。”

墨延松攔下了祝鶴年,只丟下一句:“明兒到我那裏取幾本《浮塵實錄》來看,看完了再說不遲。”就攜了師弟飄然而去,只剩下個賈蘭楞怔發呆。

第二日賈蘭天未亮就跑去墨延松院子外等著了,墨延松聽得小書童來報,便道:“將那沓兒書替他搬去。”連面也未曾見。

賈蘭哪裏敢怨,如此連著幾日閉門讀書,連吃飯都未曾出去,只從龍衣境裏隨意撈些。這一看真是另開了一個天地。要知道他到底年紀尚小,旁人如他這樣,也不過剛學《四書》。他因著早年吃了那丹丸,開了智,又機緣巧合碰上了祝先生,才到如今地步。

只是哪個也沒有把他當個要舉業的“大人”看待。李紈那裏書倒是多,卻都是些雜記異說。祝鶴年帶著他也多以民生實情為念,怕他生在高門大戶裏,一不小心就容易出“何不食肉糜”這樣笑話來。哪個會同這點子人講官場上的你爭我鬥,家族間的生死存亡?是以,要說起對此間門庭興衰的所知,還不如對蒼蘭界的仙道門派了解多些哩。

如今看手中書上,“上怒,全族盡誅”;“疑緹妃魘鎮帝子,查驗三宮,未獲,後以族人謀逆誅其三族”;“禺清廉,然長子與三子倚父勢素行跋扈,多豢強仆,民怨載道。禺亡後三載,數罪並罰舉室抄家流放”……前一刻還赫赫揚揚的豪門世家,轉眼間銷聲匿跡者有之,自此衰落者有之,甚至舉族屠盡者亦有之。再回想想自己前日所言,直臊得恨不得鉆個洞到地那頭,再不要出來才好。

在屋裏是坐不住了,也不想尋人說話,便偷偷從院子裏溜了出去,往後山深處發足一通狂奔,好透透氣。

也是因緣使然,那個曾經設魘鎮收人魂靈的魔道人因在設計寶玉鳳姐時碰上了李紈從珠界裏帶出來的一根“擰風簪”而栽了跟頭,不敢在原處息養,就偷偷跑到了這片山裏。他那處所在,前頭很設了幾樣障眼法,若是常人走來,絕不會往裏去。只今日賈蘭是一頭亂撞,好巧不巧地就碰破了,跑到他的禁圈裏了。

隨侍的血衣小子跳了出來,攔住賈蘭道:“哪裏來的野崽子!撞喪個什麽!”賈蘭眼見著橫裏出來這麽個邪性人物,全懶得理他,還待往前走時就被攔下了。“好囚攮!說你你沒聽見?!”那小子也是素性霸道慣了,直上來一爪沖著賈蘭面門去,若是換個平常小孩,這雙眼睛恐怕就不保了。

也不知賈蘭如何動的手,只聽啪的一聲,那小兒已被摔在一旁。賈蘭卻又不走了,停在那裏冷眼看著他。血衣小子看著人小,在人間可很有些年月了,見賈蘭如此,心下一楞,隨即冷笑一聲,起身揮掌直撲過來。那手掌卻已紅得浸了血一般,卻是要取人性命的意思了。

賈蘭臉色木然,隨手從龍衣境裏取了他娘給他用來砍樹開路的烏黑短刀來,一揮,又一聲“啪”,這回倒不是拿小兒摔下來了,只他一只胳膊摔在路旁草叢當中,兩頭滋血。慘呼聲起,一個極為高大的黑影從樹叢深處掠來,一把將那小兒接在了懷裏,又往他嘴裏塞了什麽藥丸,才回頭盯著賈蘭道:“哪裏來的娃子,這般心狠手辣!”

那人渾身披著件灰黑道袍,全貼身上,倒像是自己長出來的。這會子說話低了頭,連面目也看不清,那說話聲兒更是難聽,同陰雨天裏拿鈍刀刮鐵銹那聲兒仿佛。賈蘭一笑道:“閣下過獎了,小子不過以牙還牙耳。”

那人這才擡頭細看賈蘭,眼見著一個十來歲小小子,身上衣裳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來的,難怪如此口氣了,冷笑道:“原來是哪家的小公子,怨不得不把旁人性命看在眼裏。只是這世上也有不認權勢的地方哩。小兒若想活命,就砍下自己一只手來,留下那把刀,本尊便大發慈悲饒了你也未可知。”

賈蘭哈哈大笑,回道:“果然是老的就不要臉,怨不得養出這樣的小的來。想要爺的東西,可以啊,讓小爺看看你多少斤兩。”

怪人生疑,問他:“你不怕我?”

賈蘭皺了眉打量他:“你有何可怕?”

這怪人方才擡了頭,慘慘白一張臉,眉毛眼睛胡子嘴巴都擠在了一處,這黯森森密林子裏見了還真有兩分滲人。只是賈蘭魔心自生,實在不曉得什麽叫做懼怕。這回細端詳了,才道:“倒是真不好看。”

怪人聞言大笑不止,說道:“好,好,看來小公子也是有些來歷的人。若是常日裏遇著,本尊少不得還要生兩分憐才之心哩。今番事有特殊,小公子千不該萬不該這個時候闖了進來,如此,也只好請你來世投胎時把雙眼睛放亮堂些兒吧!”

話未及完,伸手一拂,一道黑氣沖賈蘭噴去。萬年永固鎖待起時,血龍襲先動了,自賈蘭眉間生出一股子吸力,倏爾一下將那道黑氣全吸了進去。怪人等著拘賈蘭神魂時,賈蘭自伸舌頭舔舔嘴唇,問他:“太少了,可還有?”

怪人大驚,放下手裏的血衣小子,正色問賈蘭道:“你究竟是何人?為何能破我魔陰煞?!可是天罡北鬥門請了你來的?!”

賈蘭晃晃腦袋:“你這老道,想來定不曾遇過一個像樣的老師教導。小爺教你一個乖,別旁人什麽都沒說呢,你怎先把自個兒老底都亮出來。”

那道人再不猶豫,從袖中取出一柄絲絲黝黑的拂塵來,口中亂念,眼見著那拂塵上生出千萬縷黑絲沖賈蘭湧來。賈蘭仍是立著不動,那些黑絲全自他眉間鉆了進去,憑那老道如何念咒操控,只往那一處去。

眼見著自己苦心煉出來的一樣法寶要毀在人手,老道心裏一急便想往回撤。賈蘭覺察他意圖,三兩步欺近身去,連柄奪了在手,嘴裏還笑:“執鏖清談,老先生頗有古意。”老道心下驚怒,再不遲疑,張嘴一口濃黑直噴賈蘭,半空裏幾個青面獠牙的惡鬼沖賈蘭撲去。

賈蘭見狀“咦”了一聲,心道莫非是“他鄉遇故知”了?他這裏還沒動手,忽聽得半空裏幾聲叱喝,七八個衣飾各異身高不一的老少漢子忽然現身,二話不說就同那幾個惡鬼戰到了一處。

老道大驚,罵道:“原是個老妖!虧你藏得好!”連連換了幾種口訣咒語,賈蘭自不受分毫,那幾個惡鬼眼看也不是後來幾人的對手,老道一狠心,忽得往自己耳後一指按下去。賈蘭猶自不解,後來的裏頭一個喊道:“大王!快止住他,這老道想逃跑。”賈蘭聞言待要阻攔,已晚了,那老道身子已軟軟倒下,卻像個自盡的模樣。

正疑惑時,聽耳內“嗡”的一聲,卻是那萬年永固鎖開了,眉心吸力大增,忽然迷迷糊糊似在自己裏頭多了灰糊糊一團霧氣。血龍襲精光大盛,將那團霧氣在其中來回翻滾,好半日,那東西已洗得一片凈白,這才又放了它出來。那鎖也隨之而開。只那東西出來後,賈蘭便分毫見不著了,也不知去處。

再看四下,碎紙散落一地,想來就是方才幾個惡鬼了。再看那血衣小兒,只剩一身衣裳包裹著一灘膿血。不由楞了,心裏全是話:“這、這是妖精?是鬼怪?這、這世上果然有這樣東西?”“我打殺了它?我打殺了它!”“唉喲,我殺人了?”“非也,非也,小爺殺了個……妖魔鬼怪?到底這是哪個?”“幹!老子降妖伏魔了!!”

周圍幾人都在他身邊站著,眼看著他面上神色不動,相互打了眼色,忽然上前齊齊拜倒曰:“小的們見過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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