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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涉塵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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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蘭回神,面上越發難測,此乃師伯所授秘技:“全無頭緒時只端然肅穆若成竹在胸,熬得對方先開口,就已占了上風。”相比之下,可見方才那魔道人實在未曾遇過名師,可嘆可嘆。

果然那領頭的一個又拜了拜才開口道:“早在上回大王夜宿烏龍禪院時小的幾個便覺察大王身藏紫芒;‘紫芒宿身,妖帝落塵’。只大王掩藏極妙,小的們雖一心想追隨大王,只怕貿然行事了壞了大王的大事,才一直暗中跟隨。偏大王人間幾處居所,都非我等能隨意出入之地。今日見大王忽然外出至此,又遇那道人無禮,小的們再無袖手旁觀之理,方未得王令便出手料理了些許魔障渣滓,還望大王恕過小的們唐突。”

賈蘭心念電轉,漠然道:“在下前塵盡忘,方才有勞各位,請了。”說完就欲顧自離去。

那幾個妖哪裏肯,忙膝行幾步,又叩首道:“我等邙山九妖誓願追隨大王,還望大王收留!”

賈蘭一聽,心裏如同百八十只青蛙亂跳,“妖?這些都是妖精?這真是……”十分想沖上去摸摸看,到底這是何物什。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話,掃了那幾個一眼,出來一句:“只見著八個。”

那為首的又叩頭道:“稟大王知曉,因此前九霄雲動靈寶現世,我等便四處尋跡,與人起了些爭執,老九未設防讓一僧一道給封禁在了某處,是以未能現身。”

賈蘭便問:“到底在何處,你們也不知曉?”

幾個妖相顧無言,面上都有幾分淒惶之意,賈蘭看了心裏見怪“這妖怪看著倒很有幾分義氣”。耳聽得那妖說道:“我等無能,尚未探知出個所在。”

賈蘭神使鬼差地來了一句:“若往後要我出手時,只管來尋我。”

眾妖皆大喜,一個個磕頭不止,賈蘭趕緊攔著。不免又說起要追隨他的事來,賈蘭撓頭:“我並無虛言,妖啊魔啊的事我竟是分毫不知的。說前塵盡忘,也不是虛言哄你們。你們看我如今樣子,不過是個小小孩兒罷了,你們這麽一群跟了我做什麽。且你們方才也說了,我尋常身處之地,你們也不便出入的,那又何言跟隨?”

一小妖忽道:“若能得幾身涉塵寶衣,咱們也換個人形,自然就能隨侍大王左右了。”

賈蘭問得明白,咧嘴道:“一群妖整日介背著個屍首跟著我?”打個寒戰,“想想都夠了。”

小妖還待說話,被邊上幾個為拉住了。賈蘭同他們別過,回到書院裏尋祝先生說了一聲,就趕著往家去了。墨延松得了消息笑道:“怕是看那書上寫的給嚇著了。”

賈蘭到了府裏,先見過賈政,就直往園子裏尋李紈去。李紈見他回來,便道:“這回不先尋你姑姑們去了?”賈蘭卻上前扯了李紈袖子,低了聲道:“娘,我有要緊事同你說。”

李紈便把他領到自己屋裏,又讓素雲碧月外頭守著,這才問他:“你又惹上了什麽?”

賈蘭便忙把方才的事兒說了,李紈趕緊把他拉到近前,細看他神色,卻是擔心他小小年紀遭了這樣可怖的事,恐怕要噩夢幾日咧。實在是生兒養兒未必知兒,賈蘭哪裏知道什麽是怕?他正愁的:“娘,這下可好,我連個讓先生罵的‘志’都沒了!說了要降妖除魔的,結果這妖都尋上門來要投靠我!”

李紈失笑:“我一早同你說過,你修煉突破時目有異相,千萬想著遮掩,怎麽還如此大意?你身集龍衣虎靈,又龍虎合丹,在妖裏排排班輩,可不是高?!”

賈蘭又看李紈,李紈問他:“還有什麽?”

賈蘭便問:“上回娘還說過想要個妖精呢。要說,這世上還真不曉得能尋出什麽來是娘你想要的,如今好容易我得了幾個娘想要的妖,說不得該獻上兩個才算我有孝心了。”

李紈大樂:“胡話!”這話卻牽起她一通想兒來——眼看賈蘭的樣子,要想讓他離那些妖人遠些兒只怕是難;只是妖性難定,他們更不知何為人世道義,真留在賈蘭身邊,往後就難得清靜了。心生一計,便道:“他們要涉塵寶衣?”

賈蘭擰了眉點頭:“我一開始還當是什麽法寶,卻原來是新鮮屍首。太惡心了些,我也不要這樣一群‘妖負屍’跟著。”

李紈點點頭:“嗯,只是你若真想他們跟從,以妖身怕是難。我倒有個法子,卻不知你樂不樂意了。”

賈蘭要問,李紈便把鎖靈傀的話掐頭去尾講了,卻沒說白了“傀儡”這個事,只說有道人能作“草木修身”,也可駐靈,與常人無異。賈蘭樂得抓耳撓腮,只纏著李紈這個那個問個不休。李紈止了他道:“你同他們說了,若你們‘主仆’都樂意如此,你撿一日晚間就帶了他們一總兒用了‘瞬歸符’往咱們城外那花園子去。我這裏自會請了人去安置他們。”

賈蘭一行樂,一行道:“娘,說什麽‘主仆’。他們直跪著管我叫‘大王’。我說換個叫法,他們便換作‘爺爺’。實在是……”

李紈聽得笑倒。又問起往那深山裏去的因由,才知道還是因要立志的事。才長嘆道:“那日你姑姑們都在,有些話我也不好細說。再一個,唉,實在這人世間太多事都不過是一念一理,但凡你能說出個一的,就另有人能說出個二。這停留在‘思’與‘想’上的,都是空功夫,白費。

要我說來,你只不要管這些,先就這眼前你能做喜歡做的事情做去。人吶,是變不成別人的。你的性子,要你一路學人奮發精進求個功成名就,怕是難。所謂‘企者不立,跨者不行’,凡是曲心造作,心裏覺著做起來‘費力’的事情,必然做不長遠。只有發乎本心本性的,才能勤不知倦。

外頭所言‘正道該當’都是虛的假的,你所從事之事是否‘正行’,唯一該問者便是你的‘心’。這心不是一堆旁人告訴你的‘應該與否’,而是你從事此事時心裏的‘真知實感’。是費力忍耐、焦躁隱怒,還是自在活潑、生機流動。都是實打實的,沒有假可作。”

賈蘭聽了深有所悟,呆坐了良久,長出了口氣道:“娘,這樣話,為何你不同姑姑們說?”

李紈搖頭道:“這樣話只你聽還罷了。若有另一人聽了,早晚傳了出去,卻是與世上正說大大相悖。難免惹了口舌,又何必多事。”

賈蘭道:“怎麽明明是對而有用的話,反不能說了?”

李紈一笑:“你先生若聽了又要說你不愛用自己腦子了。我且問你,你常日裏同人相處,到底是同什麽相處呢?”

賈蘭不解:“自然就是那麽個人罷了……還能有什麽……”

李紈又搖頭:“實則,多長時候,我們所謂相處,不過是一團念頭同另一團念頭在相處罷了。人有個什麽?身子不過是裝載這些東西的。如此,外邊正道,說的是仁義禮智信,一百單八條君子該當何為。多少人,他腦子裏的那團念頭是以此為基的,並未問過真假,卻要以此來論是非。你若把那‘只問心’的話說出來,不是同那些既成的念頭間起了大不同大沖突?

念頭若被旁人證非,它還能存身何處?都成雲煙散了。為此,自然要同你相爭相鬥,最好挑出你多少不確處,證他仍是正道,才能保全了自身。就算你想罷手,因關乎生死存亡,你只說出口便已是生死之爭了,決不容你退卻的,是為‘樹欲靜而風不止’。是以我方才說,口舌言語之爭大可不必,總是莫衷一是,徒耗心能。

再有一個,‘但問其心’,這也不是容易的。因大多數人並不能識得自己的心,多是以念為心了。只當那一團是非對錯的念頭就是自己的心,若如此,我說了那一通,他若真聽了去,卻是照著錯的路越走越錯,不也是作孽?是以才說‘道不輕傳’。”

賈蘭眼神一時清明一時茫然,甩了甩腦袋道:“娘這些話,我且得好好想想去。”

李紈嘆氣:“想?一想就錯了。你不能一時醒悟,只是心力火候還差著呢。這卻又不是一件能用力的事,你先放下罷。往後有了什麽經歷,或者一時明白了也未可知。”

賈蘭點頭,母子二人又說些修心煉體的事,直到素雲來稟道是湘雲來辭行,這才又一同出去說話。

李紈同寶黛等人一同送湘雲至門口,眼見著湘雲眼眶紅紅的,十分眷戀不舍。寶釵知機,給她使眼色,反催她快去。李紈一眼掃過,看著來接的幾個領頭的媳婦子面上頗有兩分尷尬,便也開口勸湘雲上車。

待送了出門,湘雲又把寶玉叫去說了兩句話,這才上車走了。

回轉時,碧月便道:“雲姑娘很不樂意回去呢,奶奶怎麽不替她說兩句話兒,讓她多在咱們家留幾日。”

李紈未說話時,素雲已嘆上了:“可見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的,你如今這話兒同當年一力幫著做小丫頭婆子們的事務有何不同?總是光看著個面上事,腦子一熱就當自己是菩薩下凡要普度眾生了,全忘了‘本分’兩個字。你是什麽人物,倒能同情起小姐姑娘們來?況且雲姑娘在家裏到底是何形狀,你又知道?再一個,你又把我們奶奶當成什麽人物了,連老太太尚不能夠的事,倒讓我們奶奶來辦?”

碧月揪手絹:“我不過那麽一說罷了……”

素雲道:“咱們不是小丫頭那時候了,你也該長點心。‘不過那麽一說’,晴雯就是不過那麽一說給攆出去的,你若還是這樣管不住自己的嘴又長不了自己的腦子,我看也早晚的事。”

碧月深知自己方才又說話造次了,得了素雲兩句重話,也不敢辯駁。李紈怕她們因此生了嫌隙,便道:“素雲常日裏少說旁人的話,可見是真看重你才說的,你可不能誤了她的心。”

碧月點頭,素雲笑道:“奶奶不用擔心這個。她若因我這幾句話生了疏遠的心思,那才好呢。省的如今整日介扒著我,害的我要多生幾場氣。”

主仆幾個說著話到了稻香村,碧月自把這事兒又同幾個嬤嬤們說了。常嬤嬤便笑:“素雲說得好。我如今是懶得管了。有道是朽木不可雕也,大概就是她這樣兒的。”

閆嬤嬤便說:“史大姑娘是史家的姑娘,便是真有什麽委屈,在外人跟前露出來也是於自家府裏面上不好。這事兒就算老太太知道了也未必會高興的。再一個,到底是不是什麽委屈,我們又未曾親眼見著過,如何做得準?只憑史姑娘自己幾句‘做活很累’的話?在這裏給寶二爺做這個做那個的就不累了?在他們府裏好歹還是他嬸娘這個當家太太的主意,在這裏倒好,反聽著一幫奴才們支使,這反倒是好,是應該的?我們是想不明白這樣的話,不曉得碧月你的心思又是怎麽樣的。”

碧月通紅了臉,憋不出一句話來。

常嬤嬤笑道:“總這麽聽風就是雨的,又沒個清醒站處。好在不過是個丫頭罷了,找個尋常些的人家配了也就是了。若是個小姐姑娘,再嫁到什麽妯娌姑嫂多的家去,那可真熱鬧了。一不小心就被人當棒槌使了。”

碧月心裏喪氣,晚邊在床上翻來覆去得只是睡不著。李紈那裏早不要人上夜,素雲與她一屋,聽那動靜實在不像了。索性起來,兩人披了衣裳又說了半宿的話。卻不知道說了什麽,轉日碧月倒又生龍活虎的了。

不幾日,賈蘭又往外頭山上去,果然那幾人又現身了。賈蘭便把事情一說,只把幾個老妖高興得不成,約好轉日醜時在後山梁上相見才暫時別過。

先時開口要過寶衣的小妖便笑:“我說什麽來!你們那日還罵我無禮焦躁,若不是我問,如今能得這樣好事?”

另一個道:“你知道什麽!大王能身蘊紫芒,自是來歷非凡。咱們幾個先時也算不錯的,只如何能同他比?你冒冒失失說了那樣的話,不說咱們是誠意投靠來的,倒像是一心圖謀他什麽!他那樣身份本事,若要找些妖侍,怕不是滿天下的妖精都巴不得的,還希圖我們?不說說咱們能做什麽,倒一心算計他東西,若換了你,你樂意要這樣的手下?”

為首的便來打圓場:“這話也有理,小幺兒當日確是說話欠妥,好在大王到不以為意,還替我們謀成了這樣一樁大事。實在可喜可賀。”

邊上一個卻道:“只方才大王讓我等把要處置的雜事先都處置了,怕得了寶衣後行事不便反誤了我們。這話何解?得了寶衣只有行事愈加方便的,哪有反而不便的道理?”

一時眾人沈吟,那提了此事的又自給圓道:“或者是大王立時就有差遣?是了是了,能一時給我們尋了這麽些合用的寶衣,也非易事,恐怕是有要事要交予我等去辦呢。”

眾人聽了齊道有理,為防日後果然不便,約好了再見的時候都先散了各自忙去。

又說李紈知道了賈蘭的安排,便將阿土遣去郊外園子裏等著,又把此前在珠界裏特挑出來的一隊八個傀儡交予他帶了去。這八個傀儡是臨風閣裏的一組隨侍,想來日常配合熟悉,也算合這群妖用。

果然賈蘭引動瞬歸符,一眾人等須臾間就現身到了花園中一處湖中小島上。眾妖尚未回神,只覺一股威壓壓頂而來,心下打顫,都跪倒在地。阿土開聲言道:“塵事可了?”賈蘭此時早看呆了,哪裏顧得過來。眾妖揣度其意,大約是問之前讓各自處置事宜的事,便回道:“兄弟中還有一人眼前不知所在,是我等唯一牽掛憂心處。”阿土便看賈蘭,賈蘭只好點頭:“我自會探尋。”眾妖拜謝。

阿土已彈出法訣,一片淡淡光暈籠罩眼前人等,片刻,那些妖物各自一閃原形,覆歸為一光點,阿土盡數收攏在手,不知又念了些什麽,只見衣袖一震,幾個光點四散歸入一旁靜立的一眾人等眉間,一閃即逝。阿土將指尖一點光暈彈向賈蘭,嘴裏道:“此即為身主。”一群仆從恰好八個,便上前來拜見。

賈蘭回不過神來,不知該如何措辭,正這時候,只眼前一花,就見一個青衣小婢立到了阿土身邊,開心喊道:“師父!我可算找著你了!”

阿土尚未言語,邊上幾個卻上前見禮:“見過師姐。”

來者自然就是媯柳了,她見了眼前幾人,笑道:“怎麽你們也來了?我剛說一人在此好生寂寞呢,這下可熱鬧了。”又見著一旁賈蘭,掩嘴道,“你們是來侍奉哥兒的?哎啊,那可再好沒有了!果然大奶奶同咱們大千閣交情匪淺,我們姑娘跟前就派了我一個去,哥兒身邊一來就是八個。嘖嘖。”

賈蘭抖著手指頭指著她:“你、你、你……”

阿土給賈蘭一個眼色,低了聲道:“這是我徒兒。”

賈蘭呼出口氣:“我說呢,我還當同這幾個一樣呢。”

阿土一笑搖頭,他身上附的李紈神識,一言一行自然都無本意,只是,這賈蘭又哪裏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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