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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峰回路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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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挨了這一頓揍,賈母便讓說出一番話來,只讓他過了這年八月方能出二門,正是合了他心意。閑時只在園子裏歇著,又把平日裏取中的大小丫鬟們叫了來玩笑說話。光鶯兒就幫他打了幾日的絡子,卻是不敢要黛玉的人,一想到媯柳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就覺著心裏發毛,實在不願招惹。

辛嬤嬤心裏另有計較,頭一個黛玉心軟,怕她因著寶玉負傷在身起了同情,豈不另生親近?另一個怕寶玉行事不著調,前二日忽地遣了個丫頭給黛玉拿兩塊舊手帕子來,這裏頭的說道那真是想怎麽說就怎麽說了,實在讓人心驚。只是寶玉這麽傷著,另一個湘雲也難得來住幾日,黛玉要這麽開口說家去了,也不合適。但凡一個圍圈裏構架相結,不得動彈時,就得靠著外力引動了。

這日林府來人,送了個帖子過來,道是戴家小姐約了後日來府上拜訪。這下黛玉想不走都不行了,賈母也只好應允。湘雲便道:“如今林姐姐有了旁的人一處玩了,倒把我們舍在一旁。”黛玉笑道:“你們一同在外飲宴作樂時候,可曾想過我來?各家有各家的交際,難不成咱們還就這幾個人廝守著不動了不成?”

王夫人問道:“大姑娘,那戴家小姐,可是吏部侍郎戴家?”

黛玉點頭道:“正是他家。”

賈母便問:“怎麽,可有何說道?”

王夫人道:“倒沒有,只聽得人提過一句,這戴家也素來少同人來往的,沒成想今日主動登門拜訪。”

賈母道:“那戴侍郎同姑老爺原是同年,自不比尋常。”又道,“怎麽前日聽著外頭又有什麽稀奇事?什麽女兒國的事情。”

王夫人笑道:“說是茜香國女王想嫁南詔王,願以國陪嫁,結果南詔王仍是不肯。”

賈母亦笑道:“這茜香國也是死心眼,三番兩次提這事,這代女王還是王女時就由先代女王提了,那南詔國就不答應。如今居然要把個國家也賠上了,她們的百姓就能同意?”

王夫人亦搖頭笑道:“蠻夷番國,不曉得行事的章法。”

姐妹幾個聽了都十分好奇,卻不好多問,待回到園子裏,便悄悄議論起來。湘雲道:“那茜香國女王是有多醜多嚇人?連賠上整個江山人家都不肯要她。”

寶釵笑道:“這樣的嫁娶哪裏就同尋常一般了?茜香國同南詔國力有別,說是婚嫁,實質上不過是聯盟之意罷了。我們用常理推之,自然諸多不通之處。”

墨鴿兒聽了在一旁抿了嘴笑,黛玉看她一眼道:“你定又知道些事,何不說來我們聽聽?”

墨鴿兒便笑道:“我只是聽寶姑娘說得有理。先時雲姑娘說茜香國女王不知如何醜陋,卻不知她早有南國第一美人之稱,雖多少仗其身份,也不會很差的。哪裏能說醜了?只是如今的南詔國主也是不世之雄才,早在極年幼時候已輔佐其父一統南邊十數個部落小國,國土比之先前大了一倍不止。茜香國屢次示意,確有依附之心。只是這大樹也不是他們想抱就抱得上的。再一個嘛……”

湘雲幾個早聽住了,見她賣關子,忙催她。墨鴿兒卻笑道:“卻是不該在姑娘跟前說這話。據說……那南詔王不僅雄才大略,其樣貌風姿也堪比嵇康衛玠,是以外間對茜香國女王此舉猜測的自然也多了。”

這話卻不好接了,雖還想問,到底不像,各人都只行路不語。

到了怡紅院裏,寶玉如今已能側身躺著了,只是有些氣悶,幸好見姐妹們過來,忙讓襲人幾個好生招待著。湘雲喝了茶,轉轉眼珠子,笑問寶玉:“二哥哥,你可聽說過南詔國?”

寶玉便道:“這如何能不知道的?雲妹妹近日又看什麽地方志異了?”

湘雲一搖頭,只問他:“那南詔國主是何模樣人物?”

寶玉一拍床笑道:“你這話還真問著人了。前些日子在北靜王那裏閑話,說起如今風流人物,便提到了這位。我原只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惡人,哪知道北靜王府裏一位清客門人曾遠游南蠻諸國,卻道那南詔王風姿之美為其平生僅見。只是其行事詭秘又不好聲言,雖生了副好樣貌,卻實在有些陰沈怕人的。”

一時便說起了茜香國同這南詔國裏的稀奇傳聞來,襲人在一旁聽了兩耳朵,感慨著攔道:“快別說那個晦氣國了吧!若不是她們弄的什麽茜香羅,也引不來這一場風波!二爺倒很愛說這些個,才真是‘才挨了打,就忘了疼’!”

眾人想起寶玉這回挨揍,就有忠順王府優伶的事情在裏頭,他腰上的那帶血滴子樣汗巾子恰好是“明證”。都相視一笑,把話揭了過去,卻是免了寶玉一場尷尬。

黛玉稍坐了一會兒就回瀟湘館去了,趕著收拾了東西,待得太陽西斜,去辭了賈母王夫人就往家去。

晚間賈政回來,王夫人便說起戴家的事來,她道:“早先聽老爺說起過一回,今日一聽就想起來了,倒沒料到姑老爺人都不在了,那戴侍郎家還很是殷勤。”

賈政拈須搖頭道:“林家妹夫的話你往後也休要胡說,雖然如今還無消息,只是那南邊多少人都恨不得他去了,但凡有丁點可證也早給翻出來,如今卻這般悄無聲息的,裏頭的事不簡單。再有上頭也只將鹽政批了個暫代,可見也不是定論的意思。”

王夫人點頭:“是妾身失言了。我看大姑娘平日裏也未見露出分毫哀傷之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裏有數,還是強作歡顏。”

賈政道:“大家子教養出來的,哪個會輕易在人前露了聲色?倒是你說戴侍郎,如今吏部尚書之位空懸許久,把一群子人都吊了起來,你爭我搶好不熱鬧。哪想到到了到了卻便宜了個默不作聲的。今早下了旨意,戴侍郎擢升吏部尚書了。”

王夫人卻從中品不出什麽滋味來,只幹巴巴說兩句,賈政也知她各樣都無長才,倒不至於心生不滿,只是也沒了再說的趣味。略坐了會子,還往姨娘們院子裏去了。

這日晴雯正在自己屋子裏坐著繡方帕子,賴家大兒媳過來了,忙起身讓座倒茶,也喚一聲大奶奶。賴家大媳婦笑道:“可不敢讓姑娘這麽喊,不過是家裏奴才沒規矩瞎捧著我們呢。”又低頭去瞧晴雯的繡活,誇讚道:“姑娘真是手巧,滿府裏也沒幾個能比得上的了。”

晴雯自不免謙讓幾句,那媳婦微微一笑道:“說起繡活來,有個事兒不知道姑娘聽說沒有?”晴雯忙問是什麽,那媳婦又道:“就是之前鬧得不得了的那個什麽書院,不是說宰相王府的小姐們都想去的?這會子正在外頭尋巧手的繡娘呢。”晴雯不知那媳婦到底要說什麽,只好笑而不語。

那媳婦見她不接話,便笑著道:“原來是那書院裏教刺繡的先生上了年紀,目力不行了,只有個意思,需得心靈手又巧的能將那意思做出來。以往在南邊,她們自己就有繡娘,只是沒能帶來京裏。京裏大戶人家又多,但凡有幾分手藝的都早被人囊了去,哪裏還容她在外頭閑著?

那書院要尋繡工的話一傳出來,倒是有不少家往裏獻了人,卻沒留下一個,道是什麽匠氣太重。好不容易取中一個,竟然還是個府尹家的小姐!喔喲喲,真是了不得。竟尋千金小姐做起繡工來!後來才知道,原來還不是繡工,喚作副教授,也不知什麽說道。”

晴雯一行聽著,心裏想著,“這話這麽說來,想是許久的事了,在府裏時竟一聲不得聽聞。可見那裏頭真的是別個世界。往常熱鬧也只聽著寶玉說哪家的戲好,哪家的花珍罕這樣的話。哪裏知道還有這樣的事。”

卻聽那媳婦子話音一轉道:“我看著,姑娘的繡活就同旁人不同,多出股子說不出的靈性兒來。如今那書院正收繡品呢,只要寫了年齡姓名出身所在、附上繡品,往書院裏一送就成了。若被取中,自會有人尋來。這又不費什麽大事,卻有個大好前程可謀,才想著來同姑娘說一聲兒。姑娘要有意,不如就張羅起來,若真有幸得中,可就同那些官家小姐們一般無二了!”

晴雯聽了心裏一動,她倒不在意同那些官家小姐如何。只是如今既然已被放了出來,且自己也無再回去的意思,總要有個出路才是。雖得賴嬤嬤看重,到底非親非故的,這麽住著時候長了也不好。素來丫頭們說前程,不過是拉了出去配個管事或小廝,要麽就索性跟了哪個爺,還能有什麽?自己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個自由身,再不想走那路的。這書院裏既要這般鄭重的尋人,若能被挑上,旁的不說,想來謀個安身之處當是無礙的。豈不是另一重天地?!

當下便思忖著道:“奶奶說得容易,我一小在那裏頭呆著,外間如何從來不知的。便是要往出投遞,連個門路也不識得呢。”

那媳婦滿面上堆了笑道:“姑娘這話說的!我們這些人難不成是死的?!還讓姑娘跑去!只要姑娘有意,只挑個好繡品,旁的有我呢。保準不給姑娘誤事。”說了一把抓了旁邊的繡帕道,“我看這個就極好。”

晴雯笑道:“奶奶比我還急呢。這個還沒完活,倒有之前做得的,奶奶幫我挑揀挑揀。”說了從一邊箱籠裏翻出一個小包袱來,裏頭都是些絹帕荷包扇袋之屬,那媳婦子一行看一行讚。到了道:“還是姑娘自己揀一樣兒吧,我看著樣樣都是頂尖兒的好!”

晴雯翻了翻,挑了一方絹帕出來——上頭一枝桑葉,底下灰石山子上坐著個小丫頭,正捧了書讀。那桑葉綠意明滅,只從葉子上就看見了那日的陽光一般。小丫頭不過寥寥幾筆,著彩的不過丫髻上一對兒黃花,卻滿溢了嬌憨靈動。賴家大媳婦看她挑了這樣,便問:“姑娘不撿那方玉堂富貴?那玉蘭繡的,像聞著了香味似的。”

晴雯輕輕搖搖頭,又把那媳婦子說的那方帕子也撿了,連著手裏那方一同遞過去道:“那就煩勞奶奶了。這帕子奶奶看著好,就收下吧。一直叨擾,正不曉得怎麽謝謝奶奶呢。”

那媳婦子拿了那帕兒在手,翻過來看了又看,笑道:“這得費不少功夫吧?生受姑娘的了!我也實在喜歡,就不推拒了。姑娘只管安心,就等著信兒吧。”晴雯又再三謝了,那媳婦子拿了方幹凈帕子出來把兩樣都包在裏頭往懷裏揣了,才辭了出去。

過了幾日金釧兒來串門,說起這事,晴雯嘆道:“尋常都聽人說這賴大奶奶如何精明,如今看來,竟是個十分熱心的。”

金釧兒看看她,嗤的笑出聲來:“要不怎麽說你就是塊爆炭呢?!脾氣一點就著,沒成炭前也不過是塊木頭罷了!真真的,十個綁一處也抵不過一個襲人。要說你們也都是外頭來的,怎麽也能差了這許多?可見你素日行事不用心揣摩的,才落得今日地步。”

晴雯看她:“好好的,你扯這些作甚麽。”

金釧兒笑道:“我不說破你還蒙在鼓裏呢!你也不想想,那大媳婦在府裏也是個管事不說,外頭他們自己家裏也多半要她管。她哪裏來那個閑工夫跑你這裏閑打牙來?有這功夫,往裏頭奉承奉承璉二奶奶,好多著呢!

你只想,以你的繡功,這遞上去了,十有八九是要被取中的。這若被取中了,自然得離了這裏不是?若沒有被取中,賴嬤嬤知道你往出遞過東西,眼見著是不想在這裏常住的意思,恐怕也有想法吧?要知道,林姑娘還是府裏的表小姐呢,早兩年在這裏住著還多少說嘴的,何況你這樣的?”

晴雯嘆息一聲道:“我哪裏會不知道?你不曉得我如今說一句話,行一步路都要想了又想,真是從沒過過這麽累的日子了!”

金釧兒笑著拍手道:“可不是報應!當日裏你在那裏頭時何等囂張?哪個都知道你是老太太與了寶玉的,你又生得好、性子伶俐、又得寶玉喜歡,誰都得讓著你三分。襲人那樣,麝月秋紋她們沒有不服的,也只你敢當著面同她嗙嗙的。如今也知道小心做人的滋味了?阿彌陀佛,可見報應不爽的!”

晴雯白她一眼:“我不痛快,你就這般高興了?”

金釧兒歇了笑,捋捋頭發道:“我也不是高興你受難,只是這眼見著有因果報應的現在眼前,可見哪個也逃不過的。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痛痛快快的,有什麽不高興的?”

晴雯聽她話裏頗有怨氣,卻不敢深問,兩人便都住了話頭,只默默的。忽爾金釧兒又笑了:“方才的話還沒說完呢!若只為了多你一個閑人吃飯,倒也不至於讓這家大媳婦這般用心。照我看著……”說了看著晴雯笑,“照我看著,恐怕賴嬤嬤很中意你,很有讓你常住下來的意思呢!哎呀!往常見你這張臉我就不得勁,怎麽就生的那麽好?!如今我也氣平了,你這長相,若到個平民百姓家裏,想要過安寧日子都難!尋常戲文裏、說書的,那招災惹禍的娘子媳婦,就是你的照樣兒了。不信你往街上走走去?保管三兩趟後就得有人惦記上了!”

晴雯被說的面上通紅,扔了手裏東西就要上來擰她,金釧兒一行躲,一行笑:“你別、別、別……唉喲,別,你聽我說,我看,多半這賴大家大兒子惦記上你了!偏賴嬤嬤又看重你,他大媳婦不好明說,又不能坐以待斃,才行出這樣招數。你若去了,還是個極好的出路,賴嬤嬤便是知道她的心思,也不便深責她。你細想想,你說了要往外去的意思,她是不是都對你好了幾分?我再不說胡話的,你自己想去!”

晴雯想到那日之後,賴家媳婦確實讓人給自己送過幾回時令的鮮果,見了面說話也是和顏悅色滿面春風的樣兒,一直楞了就緩了手。金釧兒趕緊從魔爪裏逃出來,倚在一旁摩挲胸口喘氣,見晴雯面上神色,眼見著是被自己說中了,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過了兩日,賴嬤嬤忽同晴雯說起此事,晴雯便道:“裏頭姐妹聽姑娘們說起,想著我如今也沒有著落,特傳了話與我。我才求了嫂子幫我帶出去,這樣事兒再往裏頭繞一圈讓人知道了反沒意思。幸好嫂子幫我這忙,只也不知道能不能選中呢。”

賴嬤嬤聽不是自家孫媳婦打的主意,又見晴雯如此,知道她性子剛強,如今也不是說事的時候。到底女兒家,待其碰兩回頭,知道外頭的艱難了,再同她提也不遲。賴家大媳婦聽說了這事前後,越發同晴雯親近,還真生出兩分真心相交之意,倒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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