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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宿願得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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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秦氏身邊伺候的寶珠來尋尤氏,倒是自家奶奶昨日飲了酒又在天香樓上吹了些風,早上覺著有些頭疼,特遣了她來給尤氏請安告罪。

尤氏素來極疼這媳婦,聽了這話不免嗔著道:“這孩子!昨日我就見她同鳳丫頭一猛子地灌酒,卻是老太太發的話,沒得可攔。回來了不說好好歇著去,又去那樓上做什麽。高樓風大,何況晚邊又是飲過酒的!可要不要緊?讓人拿大爺帖子去請太醫來看看吧。”

寶珠忙道:“奶奶說並無大礙,不過是宿醉兼之吹了點風有些頭疼罷了,剛用了驅風散,只怕捂一捂就好了。”

尤氏聽了點點頭道:“也好,你同她說,就說我說的,旁的事一概擱下,先顧著身子要緊。下晌若還不見好,就請大夫來看看。若是好了,也記得遣個人來同我說一聲。吃飯都不必過來了,想什麽吃的就讓廚上做去。”

寶珠忙答應了,行禮退下。早飯時候,秦氏的飯就單領了例擺在自己屋裏,不止尤氏讓添了一道川芎白芷燉魚頭來,賈珍也命人做了八珍烏雞湯和杜仲煲雞腎、海參燉蹄筋、鱉裙鴿子蛋幾樣菜送來,倒十足擺了一桌子。

雖各人身份自有份例,只寧府如今乃賈珍天下,只要珍大爺樂意,自然無所謂祖宗家法。眾人端桌布菜,並無覺分毫不妥。秦氏只略用了半碗飯便撂了筷子,卻到底遣人給尤氏報了平安,亦不肯再躺著歇息,強打起精神應付府中事務。

原想著不過一時不適,哪想到此後幾回越發厲害了,眼見著就病懨懨的,看了幾個大夫卻到底沒個像樣的說法。偏是愁事趕堆兒,這日剛有些起色,恰巧秦鐘來看姐姐來。見了秦氏沒兩句言語就墮下淚來。秦氏雖是秦業抱養的,卻與秦鐘姐弟情深,她又素來比旁人聰敏幾分,這聰敏人難免多思多想,心細心重。

見了秦鐘這般做派,哪有不管的道理?細細問了,卻原來是秦鐘在學裏受了委屈。先時秦氏聽了也只當是小孩子家吵嘴,還溫言安慰他幾句。秦鐘見姐姐避重就輕,也顧不得面子,只把那些人說他同寶玉如何的混話閑話都一股腦兒倒將出來。秦氏聽旁的猶可,一聽這樣的話,直氣得面色發白渾身打顫。還是邊上伺候的人一看情形不對,趕著報給尤氏,尤氏急急趕來了好生開解了半日,才勸了回去。秦鐘見自己又惹了一禍,也顧不得尋自家姐姐做主了,直往西府尋寶玉去。

寶玉這當口也是三魂不見其二,七魄惟餘其一,正要去尋探春的路上卻被外頭小廝進來告訴道是老爺請二爺過去呢。不用打聽便想著是學裏的事發了。雖此番真不是自己有錯,奈何寶玉素來聽得老爺二字便要腿肚子轉筋,何況還有賈蘭受傷在前。心知只怕這回是難以善了了,只木楞楞跟著走。襲人看了亦急的不行,趕緊偷偷遣了兩個腳快的小丫頭給賈母同王夫人報信。

寶玉一進書房,迎面便飛來一本書冊,連著一聲怒喝“孽障!”不由地腿一軟就跪在了當地,倒將將避過了飛來的“暗器”。

賈政只道他故意如此,越發上氣,伸手取了跟前茶盞就要砸過去,幸好一邊幾位清客相公攔下了,直勸道:“老世翁何必如此,也當聽聽哥兒的辯解,事情究竟如何還未可知。”

賈政棄了那茶盞,又指著寶玉喝問道:“我問你,你在學裏與人尋釁滋事大鬧學堂,可有此事?”寶玉嚅囁著不敢開口,跪著的身子也開始瑟瑟發抖。賈政哪裏還有不知道的,伸手取了掛在墻上的竹鞭拐杖,劈頭蓋腦抽將上去。

寶玉哪裏受得了這個,慌忙便要躲開,賈政喝道:“給我按住了他!有敢松手徇私的,一並嚴懲!”一眾小廝們不敢違拗,七手八腳把寶玉按在了當地,清客相公們欲上前阻攔時寶玉已著實吃了十幾下了。

正鬧騰,外頭一陣高聲嚷嚷:“住手,都給我住手!”卻是賈母扶著王夫人急匆匆趕來救駕。

先上前扯起了寶玉,見他滿面淚痕汗濕,衣發淩亂,幸好未動板子並未見血,賈母略放下心來,又霍然起身看著賈政道:“你要教訓兒子,我也不攔著你!只是你是這樣教法?活活打死了他去就教好了?!你老子當年可是這麽教你的?!”

賈政見賈母發怒,忙扔了手裏竹鞭,上前扶她上座。賈母一甩胳膊甩開了他攙扶,自往上頭座位上坐了。又沈聲道:“如今學裏也去了,日日不落地上學,連學裏夫子都誇讚的,怎麽到你這兒總是一通好打?今日你要不給我說個清白,這學我看竟也不用上了,讀書也讀不明白人事,上了何用!”

賈政忙跪下道:“老太太莫要生氣,為這孽障氣壞了身子才是兒子不孝。”

又讓人給賈母上茶,才接著道,“老太太有所不知,這孽障日日作出上學的樣子,實是欺人耳目的。今日我才知曉,他不光平日裏常曠了課業出去游玩,還在學裏稱王稱霸,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饒是傷了人還要人給他磕頭賠罪!這般混賬,若是再不教好他,往後大了只怕這滿門都要遭了他連累!”

賈母冷笑道:“稱王稱霸?大打出手?這可是你親兒子!寶玉什麽樣子,你這當爹的不清楚,我這當祖母的卻清楚的很!何曾有過仗勢欺人的時候?何曾有過同人動了拳腳那等粗俗行止?!”

賈政道:“正是他常日裏作出那等樣子來哄人,才真正其心可誅了。”

賈母怒道:“我看同你傳這話的人才是真的其心可誅!”

鳳姐見賈母鎮住了場子,忙讓一旁的丫鬟媳婦們先將寶玉攙了出去,學裏的事她卻是今日剛聽了寧府傳出來的話,知道確有其事,生怕一會兒事情揭開了便是老太太在也護不得寶玉,不如先挪了進去,只托了打傷病著了,待過個十天半月,天大的事兒也了了,也省的賈母一番憂心。

王夫人也是一般心思,見寶玉已被攙扶走了,方哭告道:“老爺便是要教訓他,也要把事情落了真實才好,若說他荒疏學業,或許能有,若說他仗勢欺人對人拳腳相加這樣的事,是準定沒有的。學裏那麽些人,莫不是都瞎了眼不成。”

賈政這會兒也略回過神來,到底放不下面子,便道:“再如何,打架生事定沒有冤了他去,方才我問時,他都已認了。”

賈母沈聲吩咐道:“去,把蘭哥兒帶來,我今日倒要好好問問這定沒有冤了他的事。”

賈蘭在院子裏早知外頭動靜,就等著人來尋他呢。趕緊跟著到了前頭,恭恭敬敬行了禮,賈政尚未開口,賈母便道:“蘭兒,前日裏你們學裏可有鬧事的?”

賈蘭點頭道:“是起了些爭執。”

賈母見他一擡頭額角有塊淤青,沈聲道:“你頭上怎麽回事?”

賈蘭道:“回老祖宗的話,是被不知道誰飛來的硯臺給蹭了下,並無大礙。”

額角多硬的地方,生生給砸起了淤青,且還是硯臺,這要一不小心傷到了眼睛可如何是好。賈母心裏這才急了,穩了穩心神道:“蘭兒莫怕,你只把那日的事情從頭到尾細細說了,莫要隱瞞,不要怕,老祖宗定為你做主的。”

賈蘭聽了這話,當下也不遲疑,就把那日打從一開始賈代儒布置了什麽作業,眾人如何答題,秦鐘幾個更衣回來後金榮如何說話,寶玉如何生氣,外頭小廝們得了信如何鬧開,連著自己如何受傷等等一並說了。

最後沖賈母賈政磕頭道:“老太太、老爺,寶二叔他們到底吵的是什麽事我卻不大清楚,只我實在不愛在這學裏待了,祝先生讓我年後同他去連城書院呢,還請老太太老爺應允。”

賈蘭方才將那群人的話紋絲不漏地學了,賈政年少時亦不少這樣風流勾當,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且幾人吵起來時話裏話外薛大爺如何如何,卻還牽扯著一眾人為了薛蟠爭寵的事來。

賈母聽了哼聲道:“從前也沒聽說這般不長進的,如今越發壞了!你們這些當老爺的,日日只管了旁人黑白,卻不得空看看自家子弟。我看你盡該同珍哥兒商議商議,這學裏很該整理整理了!”說了亦不再問此事,只扶了鴛鴦的手讓人往後頭看寶玉傷勢去了。

賈政回過神來,當即應允了賈蘭去連城書院的事,打發他去了,回頭卻沖王夫人冷哼了一聲,也拂袖而去。王夫人一時羞憤,直滴了淚下來,卻也無可奈何。

李紈見賈蘭被叫走了心裏也有兩分不安,這會子見他回來,趕緊拉了近前,嗔著道:“也不說一聲兒就那麽同人去了,若是吃了虧可怎麽是好?”

賈蘭笑道:“哪裏就有人能讓兒子吃虧了,娘休要擔心。”

閆嬤嬤在一旁紅了眼睛道:“莫要再說大話,瞧瞧自個兒額頭上那青的!也算老天有眼,若是一不小心蹭到眼睛裏去,可怎麽是好?照我說來,那學不上也罷了,一窩子什麽東西,哪裏還是個學堂的樣子?竟是個騷狐貍窩!”

常嬤嬤忍不住笑了出來,閆嬤嬤橫她一眼,常嬤嬤忍了笑道:“你這素來最是規矩第一的冷面冷心的人,如今竟說出這樣話來,還不許人笑了?”

賈蘭如今亦深知閆嬤嬤的,上前笑著道:“嬤嬤莫要擔心了,我這乃是苦肉計。若沒有這點子青的,話音兒也不響不是。這下可好了,方才老爺當面親口允了我去連城書院,嬤嬤待會兒記得遣人給我先生送個信去。”

閆嬤嬤這才有了兩分喜色道:“老爺允了這事了?不是說正在教訓寶二爺的,怎麽說起這個來?”

賈蘭笑道:“老太太尋了我去問這事端因由,我自然不能瞞著了,從頭到尾細細說了,連他們相互嚷罵的話都給學了。再之後我便同老太太老爺求了要去書院的事。”

閆嬤嬤道:“太太不也在?太太也允了?”

常嬤嬤嗤笑道:“不允能如何?這裏頭頭一個她兒子同人不清不楚還招了妒忌,惹出這場風波來;二一個她嫡親外甥在學裏勾三搭四弄得爭風吃醋攪風攪雨,難不成你還讓她說非要留下了孫子來好培養培養同他叔叔們一般的喜好不成?!”

閆嬤嬤又瞪她:“當著哥兒面,休要渾說!”

常嬤嬤笑道:“天天在汙泥堆裏混著,還能不讓哥兒曉得曉得哪個是臟的哪個是臭的?有什麽要緊!且如今想要瞞了,是不是也遲了些兒。”賈蘭同李紈幾個都笑起來。只素雲在一旁撇嘴,自是不屑那些齷齪事。

李紈道:“好了,這事兒總算過去了,你也算得償心願,咱們倒是該好好計較計較你往書院裏去的事情。”

一句話點著了另一叢火,果然幾人都丟下了學裏的汙糟事兒,忙著商議起賈蘭往連城書院去的諸般事體來。

賈蘭看了不禁笑道:“啊呀,先生都說了要等年後才帶我去呢,這還好幾個月,有什麽急的!”

閆嬤嬤道:“哥兒想岔了!在學裏,這離家不過幾步路,缺什麽少什麽的轉眼就能送了去的。真到了那書院裏讀書,你總不能再日日回來了,恐怕就要住在那裏。這裏頭住處如何樣子?被褥枕帳該備多少大小的?能帶幾個人伺候?能不能帶丫頭?吃的如何?若是不成又該如何?連城書院名聲在外,想來裏頭生員很該不差,只哥兒年紀太小,到了那裏可如何同人相處。咱們學裏不過老太爺隨意教了,聽哥兒常日裏學的也不見個什麽章法,不曉得那書院又教些什麽,跟哥兒素日學的可差不多?……”

賈蘭聽得頭昏,忙扯了閆嬤嬤袖子道:“嬤嬤、嬤嬤,不用如此憂心。有我先生呢,如今先生雖不在書院裏教書,卻也住在裏頭的。我若去了,自然只跟著先生吃住的。帶兩個小廝盡夠了。至於學什麽,到了那裏再說,裏頭可學之物甚多,同外頭的專一舉業的大為不同。娘說了隨我自己喜歡,愛念什麽就念什麽。”

閆嬤嬤先聽了初時幾句還略放心了些,後頭卻越聽越不像了,便開口道:“什麽叫隨自己喜歡,愛念什麽念什麽?哥兒要知道,所謂讀書明理,大學之道在明明德,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哪裏是可以隨意的事情?聖人之言……”

賈蘭一見自己這是捅了馬蜂窩了,趕緊向李紈使眼色求救,李紈只作未見,卻是常嬤嬤攔了道:“說起來這山上可比家裏冷多了,年後天還要好冷上一陣呢!想來祝先生屋子裏也不會點個三層炭的火盆……”

閆嬤嬤立時住了嘴,趕緊起身道:“是了是了,還得多備些厚實的衣裳,被褥也要新做。我先去庫裏看看東西可夠不夠。”李紈趕緊點頭,閆嬤嬤便帶櫻草青葙風風火火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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