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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沈屙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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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寶玉被攙扶回了內院,看著似並不嚴重,往椅子上一放卻惹得他叫嚷起來,罵道:“蠢貨奴才!想疼殺我麽!”

襲人趕緊上來扶了他往榻上趴了,又囑咐多取兩個火盆來。

黛玉帶著紫鵑急匆匆來了,眼看寶玉趴在那裏疼地面色發白,立時就流下淚來,顫聲道:“你……”卻是說不出整話來了。

寶玉見黛玉過來,趕緊眨了眨眼收拾心緒,強擠出個笑道:“莫哭莫哭,哪裏就真疼了,不過喊響些給人聽罷了。”

那頭襲人已褪了他外衫,露出兩條光腿來,便忍不出“呀!”地一聲也滴下淚來。黛玉情急顧不得其他,擡眼看去,只見寶玉從腿肚到大腿上交錯著指頭粗細的紅腫笞痕,哪裏是方才他嘴裏說的“不是真疼”?越發哭狠了。

外頭丫頭報:“寶姑娘來了!”寶玉忙自去扯身旁被子,卻不免牽痛又呲牙咧嘴。襲人趕緊扯了被子將寶玉蓋好,黛玉猶自抽噎,寶釵進來便見的這麽一副情景,忙勸慰道:“剛聽得的消息,如今可怎麽樣呢?林妹妹快莫哭了,你這一哭,寶兄弟心裏更難安,倒耽誤他將養。”

寶玉亦顧不得自己疼痛只妹妹長妹妹短地說話安撫黛玉,黛玉倒不好意思起來,想止了哭卻奈何方才哭狠了,雖止了淚水卻抽噎難停。

說話間墨鴿兒同辛嬤嬤來了,辛嬤嬤將手裏一個匣兒遞給襲人道:“方才聽說老爺是拿竹鞭打的,那東西韌性,抽起人來最是吃肉。如今看著或許還好,片刻便腫的老高了,且不易消退的。這是青竹膏,最對這個,擦在鞭痕上止疼消腫的。我們姑娘方急著過來看寶二爺,倒把東西落下了。”襲人見了救命藥一般,忙接了又給黛玉道謝。

墨鴿兒上前扶了黛玉道:“姑娘,寶二爺這會子要快些敷藥才好,我們在這裏倒不便了。不如我扶姑娘回去先擦把臉?”

黛玉聽了點點頭,回頭對寶玉道:“你趕緊擦藥,我待會兒再來看你。”寶玉自然應承。寶釵見如此自己也不好多待,便同黛玉一同出來,只賈母同王夫人都還在外院,黛玉也急著回去梳洗,這會子去探春幾個那裏也不合適,只好轉回梨香院去。

稍後賈母王夫人回來,待看了寶玉這般情景,不免哭罵幾句賈政心狠。好在黛玉那裏拿來的藥膏卻極是效驗,只擦了兩回便好上許多,歇了幾日便又生龍活虎一般了。

不說寶玉那裏如何兵荒馬亂,這頭賈蘭既得了賈政的應允,又不耐煩學裏那群人,正好托了額角那點淤青,便名正言順地“休養”起來。

他本年幼,如今不去學裏人也只當是小孩子無長性罷了。又有略知內情的,便猜或者是大奶奶怕兒子再去學裏又招了誰的池魚之殃,都是人之常情。實則李紈同賈蘭正趁了晚間人靜時折騰賈蘭的龍衣境。

賈蘭道:“娘,嬤嬤雖太過憂心了些,也說得不錯,我還得多備些東西才好。”

李紈笑道:“我當你還想瞞著我呢。你倒沒讓嬤嬤曉得,你們書院還有外出歷練一說,若讓她曉得了,怕是不肯讓你去書院的。”

賈蘭笑道:“我那算什麽歷練,不過是跟著先生師叔們去爬爬山罷了,還是在這附近的。師伯師叔們的那些親傳弟子才叫歷練呢,上回我同先生去書院時,正好有幾位師兄從南邊回來,一個個曬得同黑炭一般,一笑光見牙了。說了好多奇聞異事,實在讓人羨慕。”

李紈見他小孩心性,不過一笑,又道:“那你倒是說說想要多帶些什麽東西呢?”

賈蘭想了想道:“不過是些衣物鞋襪=,還有吃食。旁的……我也想不出什麽來了。”

李紈笑道:“衣裳?閆嬤嬤恨不能給你備上一個繡莊,還要什麽!”

賈蘭道:“不是,不是。娘你想啊,我跟著先生他們出去,夏日裏出去說不定會用上冬天的厚衣裳,這個怎麽好同嬤嬤說?說了自然什麽都瞞不住了。”

李紈點頭道:“哦,你這個意思,這倒是小事。也罷,我心裏有數了,你說的東西我定會給你好好預備著,只是這樣東西要避了嬤嬤們的耳目,就得慢慢來。過些日子我再給你,可好?”

賈蘭素性信賴他娘,聽了這話自然無不應的,又說些連城書院的瑣事與她聽,娘兒倆十分和樂。

卻是世上之事終究有人歡喜有人愁,揚州府衙,墨延松正看著一個道裝男子給林如海把脈,面沈如水,良久,那男子才收回了手,開口道:“確是中毒,只是這毒我也解不了。”

墨延松幾乎要躥起來,嚷嚷道:“你也說這話,你也說這話!”

那男子淡淡看他一眼道:“你同我在這裏歪纏,還不如早些派人去尋尋師叔看,若他老人家出手,怕還能有兩分轉機。”

墨延松怒道:“這還用你說?!若是能找得到,還要你幹嗎!”

男子也不再理他,轉頭對歪在榻上的林如海道:“這位兄臺,我雖不能解了此毒,卻還是有幾句話要相告。方才從你脈息來看,這毒定不是只下一回便成的,該是一回回一點點慢慢加量,初時癥狀只若風寒,漸漸病情加重,到最後或者會咳血高熱,繼而亡故。若非通醫毒者,尋常看了只當風寒來治,或者還想著滋補強身,都不會有分毫用處。此番既知了是毒,只好好查一查日常飲食香薰之類,絕了後患,或者還能延些日子,以待醫緣。”

林如海面不改色,溫聲道:“謝過兄臺,林某自當在意。”這男子聽了點點頭,便顧自收拾了東西要走。

墨延松攔了正欲起身的林如海,道:“人是我請進來的,自然我送出去,你還是想想怎麽被下毒的是真。”說了便拽了那人胳膊往外去了。

那道裝男子也不同他置氣,待快要到大門時,墨延松卻忽地停了腳步,想了想又要把人往後拽,那男子方開口道:“你是怕有人等著暗算我?放心,也只你當我是個大夫,旁人只當我是個一心想要學醫的瘋子罷了。就算有人來,也不過是想要打聽病情,不會對我如何的。”

墨延松道:“你說得容易,若是你有個好歹,那老頭子還不撕了我!”

男子認真看他幾眼道:“向來都是我擔心你短命,什麽時候換你擔心我安危了?放心放心,去年師兄幾個徒兒從南邊帶了幾樣好東西回來,我已煉出了幾樣新玩意,如今身上帶著,若有人真想對我出手,才是他出門沒看黃歷呢。”

墨延松聽了忙撒了手,還在自己胸前衣衫上蹭了蹭,看著那人道:“你怎麽不早說!嗯,那便走吧,順便幫我看看有沒有師叔的消息。”

那男子點點頭,又拍拍墨延松肩膀道:“人各有命,隨遇而安吧,看開些。”說了緊緊道袍,飄然去了。

墨延松略站了會兒,想想這人說的話,長嘆一聲方才回轉。

京裏分毫不聞消息,容掌事還在忙活林府過年的事情。一應親戚打點自然不用她們來管,只想著雖除夕不能在家守歲,到底年頭回家住上兩天,也是個主家有人的意思。黛玉聽了辛嬤嬤偶爾言語,自然無不同意的。若是能夠,最好除夕祭祖也能回家裏去,數年來寄身賈府,每到佳節雖也熱鬧,卻最切身感受“他人熱鬧”罷了,對比愈顯孤清。幾回心酸淚落,尚要顧及旁人忌諱每每偷偷遮掩過去。如今既有了自己家,哪怕老父不在,也究竟與客居不同,能待上兩日也是好的。

這日正又說起此事,外頭卻有林府派了人來,道是林如海病重,要接黛玉回揚州去。眾人一驚,若是到了要接女兒回身邊的時候,想來林如海這病癥候非輕。不管各自如何思量,賈母緊著命人收拾東西,又讓賈璉陪著送黛玉回去。

姐妹幾個都過來安慰陪伴,李紈卻另有思量。她心裏不免又想起從自己手上過過的那東西,官場是非她雖不懂,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樣的道理卻是再明白沒有。林如海這病在她看來便有兩分蹊蹺。

說話時提及了,常嬤嬤亦有兩分憐惜道:“要說林姑娘打從到這裏來了,雖有老太太眼珠子一樣寵著,到底寄居親戚家裏,難以十分開懷。如今剛說林老爺回過神來了,又是送人手又是修宅子的,我看著林姑娘這多半年真是開朗了不少。大家小姐的氣度一者天生,二者還得靠這麽養出來。真是天不從人願,這會子竟又說林老爺身子不好了。這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這林姑娘往後的日子可就……真是不好說了。”說了連連嘆息。

她們閑坐說話不過心有所思,卻讓李紈聽了進去。輾轉想了一夜,下了心,卻難得著個時機,如今黛玉那裏日日不斷了人的,想尋個獨處的時候都難。

正此時,賈母卻遣了人來叫李紈陪著黛玉再往林家宅子裏去一趟,大概另有交代。李紈心道天助我也,兩人到了林府,容掌事自然也得了消息,撿著能說的同黛玉說了,黛玉聽聞老父一病已久,自然更是焦心。

李紈卻拉了她往僻靜處坐了,打懷裏摸出寸半見方的一個玉盒子來,遞給她道:“我也沒有旁的東西。你是知道我同和生道的,這裏頭是兩顆藥丸。黑的那顆叫解毒丸,紅的那顆叫做小還丹。我也不曉得姑老爺是什麽情形,你只拿了去,或者有用。”

黛玉見李紈如此鄭重,便曉得是要緊東西,也不交於旁人,只自己收了就要給李紈磕頭。李紈趕緊攔住她,嘆息道:“傻了不是?趕緊起來。這回去了南邊,不管如何情形,只記住人是頭一個要緊的,旁的名利權財都是過眼雲煙,只要活著,總有盼頭的。”

黛玉何等心思,聽了這話便覺著倒不像是同自己說的,思及尋常聽人說起李紈同信王府還有來往,心有所感,只鄭重一禮道:“嫂子放心,玉兒都記下了。”

李紈看著眼前小小人兒,心裏一沖動幾乎要扔個儲物戒指出來。到底還是忍住了,想了又想,咬牙對黛玉道:“你這回回去,老太太自然萬事安排了妥當,你身邊的嬤嬤丫頭們也都是好的。我在外頭還有些不經見的人手,待會兒我讓她們送一個來這裏,你記得讓容掌事好生安排了,到時候跟你同去,我也放心些。”

黛玉若推拒兩聲,或者李紈便就勢作罷了,奈何黛玉自來府裏便同李紈親厚,又多有信賴,她又不是慣會虛禮的人,當下只謝過李紈便自去同容掌事說了。李紈呆坐了會兒,心道:“到底還是沖動了!她既是神仙投胎來了,便是有個好歹大不了也還變了神仙回去,我可憂心個什麽大勁兒?!”一時十分看不上自己的修養道行。

只說出口了總沒有再反悔的道理,說不得要打起精神好好綢繆一番。這才發現,慣了珠界內光陰無蹤的隨心所欲,如今真要在外頭做點什麽時只覺得萬事匆忙,好似被什麽追著似的。黛玉不日便要南下,這人就得先安排下來,最好今日最遲明日送到林府才好。

珠界裏還好說,就算把傀儡一個個扒拉過去,左右也不費外頭時日。只是這要跟了去做侍奉的傀儡最好能是個鎖靈傀,那不止與真人無異,簡直是比真人還強些。可珠界容生不納命,這鎖靈傀鎖的靈只妖靈魔靈陰靈幾樣,卻是入不得珠界的。是以僅有這麽點子時間,還要能引個合用的靈來,談何容易?

世人總易動憐惜心,卻是把自己放在了高處,若自己實並未有那樣境界能耐,這憐惜心生地卻很有幾分累贅了。

當夜,待賈蘭練完了功調息入睡,李紈便將阿土喚將出來,攜了一個侍奉傀儡使出縮地術往南邊番國蠻夷之地去了。度地勢,估風水,往深山老林中至靈至陰處結了一個引靈陣,那侍奉傀儡恰是陣眼。此間修煉之物極多,引靈陣自生靈氣,霎時便引來了不少看客。見那陣中端然坐著一青衣少女,容色平常,迥非尋常仙靈妖異之態。

有靈狐現身,攏了攏蓬松大尾,嘆息道:“好一個現成的肉身,只是長相太也尋常了些,不知是哪位大仙在此?請問是否還有旁的好看些的?”

周圍幾聲嗤笑,一腰肢輕擺的白衣秀士笑道:“沒眼力的東西,憑你也敢肖想這樣的涉塵寶衣,填上十個八個的也未必喚得動她呢!”

那靈狐冷笑道:“喲,我當是哪個博學多才的,要顯擺腰力就別幻作男人樣子,這一白面書生往那兒一站還一個勁兒扭啊扭的,楚風館裏頭都沒你這樣貨色!”

李紈神識附在阿土身上,見來的都是些剛能聚氣化形的小妖,也只鬥嘴逞能的本事。這回拿出去的侍奉傀儡雖同五行傀儡還沒得比,好歹也是築基後期的修為,這樣小妖的妖靈卻是不頂用的。

正琢磨時候,就聽方才正鬥嘴鬥得熱鬧的一眾活物都倏地靜了下來,遠遠一陣濃霧漫將過來,裏頭清淩淩一個聲音:“啊呀,可是我的運道到了,大仙大仙,請賜寶衣,小奴願受驅使。”

霧氣中隱約可見一身影,卻難辨男女,剛還同白蛇對罵的靈狐一縮身子,嘟囔一句:“這老妖也來了,忒煞嚇人!唉,真是富者愈富,貧者愈貧,偏這樣有道行的翻能得著這樣好處。”

有心轉身走了免得看了心煩,卻到底有幾分不舍,原地打了兩個轉,偷眼瞧看。

李紈大喜,一動神識,阿土喊一聲“咄!”打出一個鎖靈決,那霧氣中人影越聚越小,直成一抹光點,落到陣中少女印堂上。

哢嚓一聲輕響,引靈陣自解消亡,原先彌漫著的霧氣也隨之消散。眾小妖還待再看時,哪裏還有蹤影。只各自哀嘆生不逢時,這樣現成的入世歷練的機會只便宜了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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